关炳耀与关平回过身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关七那已经激动得有些变形的脸庞。
关七翕张着嘴,声音颤抖地道:“爹,六哥……”
关炳耀与关平急步迎上前去,紧紧地握着关七的臂膀,未说话便已是泣不成声。
关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压抑地哭道:“七郎来晚了……是七郎连累你们了……”
站在这父子三人身后的杨恒,默默地看着他们,一向冷淡的眼神中亦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温馨。
不一会,关炳耀缓步走到杨恒面前,深深一揖道:“杨掌门对犬子救命之恩,老夫不胜感激之至,请受老夫一拜!”
杨恒潇洒一笑,伸出双手将关炳耀扶起,亦朝他一揖道:“关老爷子言重了。令公子人才武功均是一时之选,我也是爱材而已。”言下之意,是非常赏识关七的能力了。
关炳耀上下打量了一下杨恒,只见他风度翩然,气质华贵而不张扬,眼神深邃高远有若深渊瀚海,虽然穿着朴素,却自有一股王者之气逼人而来。
关炳耀笑道:“杨掌门真是生得一副好面相,乃是有大气运,大福寿之人,如蒙不弃,老夫想请杨掌门应允老夫一事。”
杨恒微笑道:“关老爷子请明示。”
“请杨掌门让关家加入刀柄会,我关炳耀愿鞍前马后,侍奉左右。”关炳耀拱手一揖,身体呈九十度角弯曲,就如同朝拜一位君主似的。
关七不明白父亲此举是何意,不禁有些瞠目结舌。关平则是神情平静,显然早已知道关炳耀的意愿了。
杨恒此时并没有去扶关炳耀,他似乎很自然地就接受了关炳耀的礼敬。若然关家与刀柄会合并,那刀柄会的势力至少可以扩充三倍,将成为烨阳城举足轻重的一股势力。
但杨恒似乎并不为所动,他淡然道:“关老爷子,关家乃烨阳名门,传承深远,一旦加入刀柄会,你们宗门的名号将不复存在。这样大的代价,值得吗?”
世家门阀最注重的便是声望与传承,一旦宣称加入某方势力,那这种由几代人累积下来的声名将烟消云散,就如同一个灭亡的朝代一样,即使河山还是原来的河山,却再也找不回原来的尊荣了。所以杨恒才会有此问。
关炳耀脸上显出一副凄凉、悲哀又无奈的神情,他长叹道:“形势迫人,已无转圜的余地了!纵然老夫不想败尽祖宗的声名,但我也不想为了一点虚名,就将关氏宗族的数千条人命和庞大家业置于火炉之上!”
杨恒问道:“形势如此之坏吗?还是另有隐情?”
关炳耀叹了一口气,对杨恒道:“杨掌门请随我来。关家既然已经决意追随杨掌门左右,那我也不妨将家门秘辛如实相告了。”
关炳耀回过身去,抠出神龛之下的一块方砖,只见砖下有一个把手,扭动把手之后,宗祠内堂的地面上便开启了一个洞门,洞门之后,是一条深邃的秘道。洞门开启之时,寂静无声,连机括发动的声音都听不到。
关炳耀率先走入洞门,他伸手在地洞壁上按了一下,地洞甬道里便有无数盏防风油灯随着机括装置从墙壁内伸展出来,这些油灯俱有自动打火装置,点燃之后,不一会,甬道内便被照得亮如白昼。
这些机关暗道,杨恒并不陌生了,在云岚宗的宗祠之内,他早已见识过大宗门构建秘道的本事,反正是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
关炳耀向着杨恒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杨掌门,请与我同行,容我为你一一介绍。”
杨恒信步来到关炳耀身旁,与他一同走入甬道内。关平与关七随后跟进。
等四人都进入甬道之后,关炳耀再按了一下机关,身后石门便静静地关上了。
“关府建成已有一百多年了,是我太祖爷那一辈的基业,这条秘道也是在那时候挖掘而成的。”
宗门世家有秘道与秘室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象关家这样,如同地下宫殿一样的就极少了,可见关家当时是花了极大代价来经营这条秘道的。
关平与关七一脸惊愕,显然是第一次进入这条秘道。
三人随着关炳耀走过明亮的甬道,杨恒发现甬道中有无数的铜管以及如同镜面一般的水晶石。这些如同八封符一般的水晶镜面,他在关府宅邸各处亦看到过不少,大多分布在檐前,廊下,或者柱梁之上,据关府下人们所说,是用来僻邪的。
走了好一会,来到了一间宽敞的大厅,这个大厅就如同这座地下宫殿的中枢一样,因为可以看到各条通道的汇聚点便是这里,而沿着甬道石壁上敷设的铜管也都汇聚到了此处。
这个大厅的墙上挂满了水晶镜面,在厅中月光石明亮柔和的光芒照射之下,整个大厅就如同一个大千世界的缩影似的。
透过镜面,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关府内外的实时景象,画面中人的说话声音通过铜管传导过来,清晰可闻,让整个大厅就如同墟市一样,充斥着各种声音。
仆人们在喂马,搬抬重物;婢女们在打扫,清洗衣裳;偏厅里的小婢女偷偷地吃了一块准备端去饭厅的云片糕;堂前有一对男女仆役在打情骂俏,男的悄悄地在女子屁股上掐了一把,女的也不恼,笑嘻嘻地掐了回去……
关炳耀走到一面大镜子前,停伫下来。这是一面映射着前堂偏厅景象的水晶镜。
“五年前,我就是站在这面镜子前,亲眼看着我的三个儿子被杀,三个儿子被掳走的!”关炳耀老泪纵横,悲愤难抑地道。
“关大和关五死的时候,他们的面容就在这面镜子里,而他们的血就好象溅在我的脸上一样。”
“而我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这里,没有出去救他们!”关炳耀嘶声道。
听到这些话,关七的脸色倏地变得比雪还白,他禁不住后退一步,望着关炳耀,颤声问道:“为什么?!”
关炳耀须发颤动,情绪激动得无法说话。
关平双目通红,别过脸去,不忍看这令人揪心的一幕。
“因为他即使出去,也救不了你们!一旦他死了,会让锦衣卫、神策军再无顾忌,到时,不仅仅是关家的家业不保,连你六哥也必死无疑。你的父亲,只是做了一个最艰难的抉择而已!”杨恒看着关七,语气平缓地道。
关炳耀满怀感激地看了杨恒一眼,因为那一番话,准确地说出了他当时的心境!
他面向关七,歉疚地道:“七郎,为父知道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的五个哥哥,但我当时没有别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