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九年
四月三十日, 夜
雕花拱门前,一身华服的嘉怡转身接过绣香手里的托盘。
“小主……”绣香抿紧嘴唇,眼中泪光莹莹。
嘉怡抬头冲绣香笑笑,装扮精致的脸庞已看不出任何惊恐和紧张,“你不用在这儿等我了, 早点回去吧。”
“不, ”绣香慌乱地摇了摇头, “我就在这儿,我就在这儿等小主出来。”
嘉怡微弯了弯嘴角, 没有再说什么, 缓步转身走进了八阿哥就寝的院落。
八阿哥正站在院中,端着鸟食碗逗弄着那两只被关在笼子里的海东青。
候在一旁的冯进朝看到走进来的嘉怡,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攥了攥, “主子,侧福晋来了。”
八阿哥侧过头看了躬身行礼的嘉怡一眼, 语气悠然地道, “这么晚了,怎么不好好地在屋子里休息?”
嘉怡偷瞄了八阿哥一眼, 垂下眼帘道,“妾身睡了一天了,听丫头们说爷才打猎回来, 怕您没好好用膳, 特地让厨房煮了鸡丝粥给您。”
“嗯, 你有心了, ”八阿哥难得地好心情,一边喂着海东青,一边让冯进朝把托盘接了过去,“皇阿玛这几日在边塞巡幸,爷打算带你们去汤泉行宫住几日,一边等待圣驾回銮,一边也让你们散散心。”
“爷思虑周到,能跟着爷出京走走,是妾身的福气,”嘉怡低下头,态度恭谨。
一旁端着鸡丝粥的冯进朝,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
“爷,这粥都凉了,”嘉怡往前走了一步,语气中似乎多了一丝羞怯,“让妾身服侍您用膳,好吗?”
八阿哥缓慢地直起身,转头看向嘉怡。
嘉怡脸孔微微泛红,精致打扮的妆容配着艳丽的钗环,两只手无意识地缠绕着手帕,饶是眼中满含秋波似乎也掩盖不去她心中的惊恐和慌乱。
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在企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八阿哥并没有往别处想,他不在乎嘉怡心里在想什么,只在乎她能不能顺利把孩子生下来。
“也好,这晚上寒气重,你也陪我一块儿用吧,”八阿哥放下了鸟食碗,神情温厚。
嘉怡浅浅一笑,微福了福身,跟在八阿哥身后进了房间。
冯进朝把一瓮鸡丝粥端到桌上,嘉怡亲自给八阿哥盛了一碗,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嗯,这粥熬得刚刚好,”嘉怡先喝了一勺,抬头冲八阿哥笑笑,“很香呢,爷快尝尝。”
见嘉怡先喝了,八阿哥不疑有他,果真也端起碗来喝了一口。
看到这一幕,嘉怡慢慢弯起嘴角,手边的红宝石戒指闪着微光,映着她嘴边的笑,看起来很是满足。
“主子!”
门口突然传来侍卫的声音,八阿哥还没来得及喝下第二口,就放下了粥碗,“怎么了?”
“何焯大人求见,”侍卫在门外禀报。
八阿哥面上一喜,当即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爷!”嘉怡惊慌之下叫了一声,八阿哥却连头都没有回。
“这可怎么办啊?”冯进朝着慌地窜到嘉怡身边,“这就喝了一口,药效能够吗?”
“我不知道……”
嘉怡脸色惨白,眼中已有些失神,她缓慢地回头看了一眼八阿哥没吃完的那碗粥,指甲在掌心狠狠刺了刺,“把这里收拾了,别让人查出来。”
“这——”冯进朝还想说什么,脑袋里却已经是一团浆糊了。
眼见嘉怡歪歪斜斜地走了出去,冯进朝也不敢再耽搁,拿起八阿哥没吃完的那碗粥,正想着要怎么处理才能一保万全呢,院子里突然传来两声鸟叫。
京城,雍亲王府
静谧的东小院内,傅鼐安静地等在门外。
卧房的烛火轻轻抖了抖,四阿哥开门走了出来。
“都准备好了吗?”
“请王爷放心,”傅鼐低下头,“都是属下亲自挑的人,对苏公公也熟悉,一准儿能把苏公公安全送到关外。”
“你也跟着去,”四阿哥回身坐到椅子上,“这人的聪明劲儿你不是不知道,交给你爷还能放心些,换了旁人肯定让他糊弄的团团转。你去亲自把他送到关外,等到京里事情平定再回来。”
“这,”傅鼐犹疑了一下,“属下要是也走了,王爷有事怎么办?还是让属下留在京里吧,万岁爷真要落罪下来,属下还能帮王爷跑跑腿儿。”
“你帮我把他照顾好就行了,其他的事,本王自有计较,”四阿哥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时辰不早了,你进去把他背到车上。趁着药劲儿没过,拿着本王的令牌,今晚就出京!”
傅鼐还想再说什么,但话到嘴边,终究没敢说出口,只得跪下身去,给四阿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卧房的门被推开,傅鼐走了进去。
四阿哥坐在厅外,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他年纪渐长,阅历渐长,可不知为什么,一旦涉及到他心尖上的那个人,所有的涵养能力就都不管用了。
此时此刻,他竟然连送那人一程的勇气都没有了。
“苏,苏公公!”
卧房中傅鼐一声惊叫,四阿哥错愕地站起身,几步奔到房门前。
床榻前,傅鼐正惊恐地看着那只黑洞洞的枪口,双手无意识地举在身体两侧,脸上满是冤枉和紧张,“苏公公,兄弟是奉命办事,一切都是王爷的决定,我也没办法啊。您可小心点儿这火筒子,这玩意儿有时候不好使,一旦自己冒火,属下的脑袋可就不能要了!”
苏伟一手撑着床沿,一手还举着火/枪对着傅鼐,见到四阿哥进来了,才从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好了,别闹了,”四阿哥也吃不住苏伟怎么就醒了,心里一时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样,酸甜苦辣都有了,“傅鼐,你先出去吧。”
“是,是,”傅鼐连忙点了点头,逃命地从枪口底下撤了出来,一溜烟地退出了房间。
苏伟瞪了四阿哥一眼,把火/枪放进床里的盒子中,两腿一盘坐在了床榻中央。
四阿哥慢慢走到床边,苏伟别开了头,一肚子闷气都挂到了脸上。
四阿哥本想再说说什么“我也是为你好”的话,可话到了嘴边,却兀自笑了笑。
这句话,这么多年来,他似乎跟这个人说了很多次了。
“你还好意思笑!”
苏伟等了半天没等到人的表态,气不住转过头来道,“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这么自以为是?我告诉你,要走要留,本公公自己决定,不用你操心!”
四阿哥低下头,看起来似乎在反省。
苏大公公气呼呼地喘了两口气,一想到自己刚才费劲巴力地换酒,还偷偷怀疑自己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气就更不打一处来了,“你还挺长出息的,还知道给人下药了?你怎么不一下毒死我?把我关进棺材里,埋到地底下,就不用特地派人看着了!”
四阿哥终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苏伟一时瞪大眼睛,看着某人那不断抖动的肩膀,一股怒火腾地燃烧了起来,“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了,你去别的地方睡!”
翌日
由红绸包裹的两只大铁笼子被搬上了马车,八阿哥站在行宫大殿前,看着一行车马出了宫门,一路往北疾驰而去。
“贝勒爷,”何焯走到八阿哥身边,压低嗓音道,“您何不亲自把那封信送去?雍亲王有结党营私,通敌叛国之嫌,这罪名要是落下了,您可就立功了。”
八阿哥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我可不就近凑那个热闹,这真龙发起威来,谁知道会烧到谁啊?我就在汤泉等着,看我是先等来皇阿玛,还是先等来负荆请罪的四哥。”
“贝勒爷说的倒也对,”何焯轻点了点头,“就算这通敌的罪名有些牵强,就凭雍亲王跟富宁安过往亲密这一条,也足够让万岁爷忌讳的了。”
八阿哥扬起嘴角,语气中多了不少得意,“如今看来,咱们在咸安宫设下那一局,可能根本用不到了。我也是真没想到,我那一贯谨慎的四哥,竟然,呃!”
“贝勒爷!”
八阿哥突然捂住腹部,脸色瞬间苍白了下来,何焯忙扶住他,“贝勒爷,你这是怎么了?微臣让人去找大夫!”
“别去,”八阿哥一手拽住何焯,“这种时候,我不想旁生枝节。只是有些腹痛,忍忍就过去了。你赶紧安排一下,我们今天下午就起程去汤泉!”
行宫偏院
绣香气喘吁吁地跑进房间,嘉怡连忙迎了上来,“怎么样了,前面有什么消息吗?”
绣香拍了拍胸口,扶住嘉怡的手臂道,“冯公公被派去给皇上送礼品了,我没见到他人。不过,我偷着打听了一下,贝勒爷今天精神很好,没听说有什么毛病。何大人现在正在外面张罗呢,让咱们都把东西收拾好,下午就起程去汤泉了。”
“这就好,这就好,”嘉怡缓了两口气,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戒指,“这次是药量不够,下次就不会了。只要他们没能提前发现,我们就还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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