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对垒,直杀到入夜,彼此都陷入了彼此的包围中。金兀术阵中大将接连失利,又耐不得炎热,到晚上,便逐渐分出了胜负。
他见势不妙,当机立断,立刻下定撤军。
这次,岳鹏举不再追赶,众人点了火把清理战场,缴获许多金军溃退时留下的粮草,辎重,以及千匹战马。同时,还捡得万夫长令牌两个,千夫长令牌5个,百夫长令牌八十多个。
张弦疾奔到岳鹏举身边,深行一礼才说:“多谢岳相公。”
岳鹏举亲手扶起他,笑道:“高四姐和夫人还等着我们凯旋呢。”
张弦喜道:“岳夫人就要生了,我们得尽快赶回去。”
岳鹏举大笑着,一马当先就往回撤,他心里其实已经着急万分,此时已是六月初,按照时间推算,正是妻子临盆的时候。
金军遭遇这次重创,一路上,金兀术的脸色阴沉得如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天气。连韩常等人也不敢跟他多说一句。
入夜,到了开封,刘豫早已得报,亲自出迎。金兀术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坐在龙德宫的龙椅上,抱着坛子痛饮。
几名歌姬流云水袖地在场中歌舞,其中一名女子咿咿呀呀地唱起一首哀怨的艳词。金兀术听得更是刺耳,将手里的酒坛子一下砸下去,几乎砸在那名歌姬的身上。众人大惊失色,哭哭啼啼地飞奔逃出去。
一会儿,侍卫武乞迈进来,手里拿了一封密函,低声说:“四太子,高益恭的密信。”
金兀术接过密函拆开一看,正是高益恭奉秦桧夫妻的命令送来的禀报,报告中详细说了赵德基的儿子夭折,如今,赵德基无子又兼阳痿之症不曾痊愈,性情大变。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五国城的宋徽宗驾崩,赵德基唯一的皇子夭折,岂不是天助大金?他脑子里很快转了一轮,立刻有了主意,却见里面还有王君华的禀报,说是花溶怀孕了!
王君华妒恨花溶已久,她深知四太子对花溶的复杂态度,情知要让花溶激怒四太子,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了,所以信上只淡淡提到这事,其他的就不多做评论。
金兀术本来对花溶的怀孕还抱着一丝怀疑的态度,现在,见了王君华的密报,一时间,坐在龙椅上,气得眉头倒竖,如六月的天忽然被浇了一大瓢凉水,从头到脚,浑身也不知是冷是热!
原来竟然是真的,花溶竟然真的怀孕了!
那该死的巫医不是说她绝不会怀孕么?为什么她会痊愈?
她怀孕也就罢了,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替岳鹏举生儿育女?若是换了其他任何一个贩夫走卒,他都不会如此妒恨,但为什么偏偏是自己的死敌?自己的克星?
他重重地一拳捶在龙椅上,几乎要呕出血来,只觉得天下之间,全是最最狰狞可怕的敌人,举起身边的佩刀就往龙椅上发疯一般的厮砍,仿佛那是岳鹏举夫妻的血肉之躯,砍了半晌,丢下佩刀就往外冲……
夏日黄昏。
这条城外的小河蜿蜒南流。由于夏日干旱,河水枯竭不少,只过人膝,清澈见底,能看到里面游动的鱼虾。河边两岸是高大的树木,郁郁葱葱,给这里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风,人到此地,酷暑就减退了好几分。
这一日做过功课,花溶便和一众孩子们来河边戏耍。高四姐和刘妈等几名女眷陪在她身边。众人为花溶寻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坐下,看着孩子们挽着袖子在河里摸鱼摸虾,不亦乐乎。
高四姐说:“也不知岳相公他们能不能赶回来。”
“他们胜利了,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
花溶微笑着,手下意识地放在肚子上,这些日子,腹中的孩子仿佛是迫不及到,想赶紧来到这个世界和其他孩子一起玩耍,动得厉害。估计生产,就在这一两天了。
丈夫出征这些日子,匆匆一两个月,没他在身边,真是度日如年,再刘妈等人如何小心服侍,终究不如丈夫来得贴心。可是,她自然不会在女眷们中间流露这样的情绪,而且因为天天和许多孩子一起,不由得心情快乐,精神情绪都很不错,而且按时外出散步活动,以保证生产的顺利。
一个孩子抓了一只丑陋的动物,奔过来大声喊:“花先生,您瞧这是什么?”
花溶慢慢站起身,接过那只挣扎的小东西,笑起来:“螃蟹,这是螃蟹,傻孩子,螃蟹竟也不认识呀……”
又一个孩子奔过来,检了一只贝壳,很是寻常,但在夕阳的照射下,依旧有着五彩的光线,仰起脸,很是得意:“花先生,这个给您……”
花溶一一接过,满心柔情,但觉这段时间,真是自己生命里最最平静安宁而幸福的日子。是因为腹中的孩子?是因为心境的转换?
她并不深究,但觉这样的日子,能够天长地久,才是自己一生中最大的福气。
在河的对岸,一片树木纵深的小山岗里,一名便衣的“农夫”躲藏在一棵大树上,一览无余地看着河对岸的这一切——这一群嬉戏玩耍的妇女儿童。
他伪装得很好,简直就如当地普普通通的一名农人。可是,仔细一看,只见他身材高大,眉宇之间,藏着一股几乎要迸射出来的戾气。
此时,夕阳的柔波映得河里的水草潋滟波动,女子穿短纱衫的裙裳,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双眼那么明亮,整个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柔美,又圣洁。
裙裳下面,是高高隆起的肚子,十月怀胎的跳动,她微微地笑,耐心地跟围绕着的孩子们说话,一个小女孩子倚靠在她怀里,光着一双白生生的小脚,递给她一大把采来的夏日的野花……
这些孩子中,没有儿子,没有小陆文龙。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她曾那么要生要死,要保护儿子,可是,如今儿子不在,她照样和其他的孩子欢声笑语——到她有了自己的儿子,就更不会将自己父子放在心上。可怜小陆文龙还在上京哭喊着要他的“妈妈”!
妈妈!
他不知是在可怜儿子,还是在可怜自己。
他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可是,他不敢,他额头上还有着烈日的痕迹——满脸的汗水!而河的对岸,有巡逻的士兵。看似不经意,却密密地防备,不容有丝毫的差错。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大肚子的女人走来走去,一转身,美丽的裙裳无风自动,只留给他一个美丽的背影——那么笑容满面的属于母亲的背影。
忽然听得一声“哎呦……”,疼痛的惨呼。
“花先生……”
“岳夫人……”
“岳夫人这是要生了,快扶她回去,快……”
…………
对面的河滩上,树荫下,很快,人影消散得无影无踪,就连戏耍的儿童都跟着闹哄哄地跑了……
他这时才缓缓闪身出来,夜幕降临,暮霭深深,他捡起一颗小石头扔进河水里,溅起一层薄薄的水花。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右手已经废了!
若不是废了这只右手,依自己的射击之术,死的就是张弦!而夏罕也可以得到保全!
夏罕死了,自己败了,而那个女人——花溶她,竟然敢给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岳鹏举生儿子!
他望着如血的暮霭,转身往回走,边走边十分平静地自言自语:“也罢,花溶,你生子,本太子就送你一份天大的礼物!岳鹏举若不死,本太子怎么对得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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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里,惨呼声响起。
因怕刘妈多年不曾接生,难免手艺生疏,所以五天前,高四姐已经在随军家眷里请到了一位善于接生的老婆婆。此时,刘妈和老婆婆在里面,而一众女眷都在外等候。小孩儿们在外面好奇地张望,听着阵阵的惨呼,惧怕地问:“花先生怎么拉……”
高四姐一挥手将孩子们全部赶走:“快走快走,小孩儿们不许到这里来。”
孩子们虽老大不情愿,但被女眷们吆喝着全部赶得老远。
临盆前的惨呼,生育的阵痛,花溶的声音慢慢地有些沙哑,这许多年也受过许多的伤,被秦大王打伤,被金兀术折磨,无不惨痛。可是,这些伤疼比起现在的撕裂的苦楚,简直都不算什么。每个女人,人生中最大的痛楚,也是最大的幸福,她咬着牙关,在最痛苦的时候,竟然想象起小孩儿的面孔,仿佛是缩小版的鹏举……
“夫人,坚持住……”
“估计是胎儿实在太大的缘故……”
“夫人……”
两位产婆担心是难产,心里都有些不安,一个劲安慰花溶,花溶却突然笑起来,手指紧紧捏着床单,指甲泛白:“没事,没事……”
二人面面相觑,从来不曾见产妇居然发过来安慰产婆的。
此时,一骑快马飞速往家里飞奔。岳鹏举处理了一些重大的事情后,便将余下事情交由王贵和张弦处理,只率两名亲兵往家赶。计算着时日,妻子马上就要生了,心里有极其强烈的渴望,希望能看到新生儿,能帮着妻子分担……他一路上飞奔,到后来,将两名亲兵都远远甩在后面,自己一马当先奔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