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贺桂花去镇上开了店,她和边爱国的房间空了出来, 毛春妹好好收拾了一下, 把这个房间给沈怡住了。沈怡冲着毛春妹甜甜地笑了一下, 说:“奶奶, 我一个人睡觉害怕,可以让静玉陪我吗?”
毛春妹因为这一声“奶奶”笑得合不拢嘴,立刻把亲孙子打包送到了沈怡的床上。她回头还对边老闷感慨,本来担心城里有钱人家的孩子会看不起他们这种乡下人, 没想到沈怡说叫奶奶就叫奶奶了。
山里的夜晚总是显得格外安静。
边静玉和沈怡终于能好好说话了。他们说前世的回忆, 说这些年的生活,说书上的所得, 说以后的理想抱负……说着说着, 边静玉忽然说:“我现在终于知道海绵是什么了, 那并不是海边的棉花。你那时是怎么知道海绵的呢?”在他们俩的前世,沈怡曾对着边静玉说过“时间是海绵里的水”这样的话。
除了海绵,沈怡还露出过不少别的马脚。比如说, 他曾对边静玉说过福公的故事。等边静玉读了《福尔摩斯探案集》,他发现沈怡讲的福公很有福尔摩斯的特征,只不过又加入了很多独属于沈怡的设定而已。但《福尔摩斯探案集》明明是百年前一位苏格兰的医生创造的小说, 沈怡是怎么知道的?
两人毕竟在一起生活了一辈子,边静玉自然不会怀疑沈怡,但他真的觉得非常奇怪。
然而面对着边静玉的疑问,沈怡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个代表茫然的哼哼声。
边静玉以为沈怡在装傻,忍不住伸手在沈怡腰上不怎么用力地拧了一把, 说:“海绵!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的那个海绵!还有你给淳玉讲的孙悟空和阿凡提的故事,孙悟空!阿凡提!”这个孙悟空分明是《西游记》里的孙悟空,而这个阿凡提则是华国在一九五八年出版的《阿凡提的故事》里的人物。
沈怡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我还……海绵体的海绵呢!”
“臭流氓!没和你开玩笑呢,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难道你还有前前世、前前前世?”
因为时空法则的存在,沈怡总会下意识地忽略自己脑子里不对劲的地方。所以,在边静玉提问之前,他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他的脑子就像是被巫师用过了忽略咒一样。现在边静玉提问了,沈怡有一种“天呐,我竟然从来没有发现过这点,我前六年都白活了吗”的震惊,但是他依然搞不懂其中的原理。他越发茫然地摇着头,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对啊,前世的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边静玉的问题没有得到解答,反倒是沈怡被问糊涂了。
如果夫夫俩之间缺乏信任,那沈怡这会儿是真没法向边静玉交待了。不过,他们俩之间怎么可能会缺乏信任?边静玉连忙拍了拍沈怡的后背,说:“想不明白就别想了……早知道你也不知道,我就不问了。说不定你真有前前世和前前前世,每次转世投胎时都少喝了一口孟婆汤。最近这次干脆没喝。”
沈怡抱着边静玉亲了一口。
边静玉推了沈怡一下。
“怎么了?”沈怡问。
边静玉长叹一声,幽幽地说:“也不知道在你的前前世和前前前世,陪在你身边的人都是谁。”
沈怡:“……”
边静玉把毯子往自己身上裹,很快就把自己裹成了一只花卷,把沈怡孤独地留在了毯子外面。
“不是吧?你连这种醋都要吃?我明明是清白的啊!”沈怡伸手从边静玉身上扯毯子。
一个不给毯子,另一个非要抢毯子。边静玉起先还板着脸,但很快就撑不住了。吃醋什么的,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话而已,但抢毯子的游戏一旦开始,就谁都不愿意认输了。两个小男孩在床上嘻嘻哈哈地翻滚了起来,不是你压着我要哈我痒痒,就是我攥着你两只胳膊要咬你鼻子,总之玩得很热闹。
毛春妹趴在房门上听了一会儿屋里的动静,带着一脸笑意回了自己房间,对边老闷说:“男孩就是活泼。还好爱国屋子里的那张床是他和桂花结婚时新打的,还结实着,否则还不被俩皮孩子闹塌了!”
边老闷没说话,自顾自地卷着烟叶子。毛春妹不许他在卧室里抽烟,因此他这会儿就是闻着烟叶的味道解个馋而已。毛春妹走到床边,扯开被子开始铺床。他们山里头,夏天的夜里还是有点凉的。
“阿怜现在是真有钱了,你看她儿子往咱家带的东西,就没有一样不好的……”毛春妹继续说,“当年她被选去当运动员时,还是个黄毛丫头呢,干干瘦瘦的,和汪红旗那丫头差不多吧?反正一样都吃不饱饭的。你再看她现在!她爹妈该悔死了……不过,谁叫她爹妈狠心呢,亲生的孩子往山里丢……”
阿怜是毛安妮在村子里的名字,后来才改成了安妮。
毛春妹和毛安妮都是顺山村的人。毛春妹比毛安妮长一辈,真计较起来还要叫毛安妮的亲生父亲一声“堂弟”。不过,她一点都不同情那个堂弟。同样被娘家亏待过的毛春妹觉得毛安妮做得太对了!
“当年咱们几个儿媳妇接连给我们生的孙女,我心里就不恨吗?外头的人都是怎么说我的?说我坏事做绝了才会遭受这样的报应。但我把孙女丢山里头去了没有?给孙女灌辣椒水了没有?我都没有!”
“咱们儿媳妇生孩子时还赶上了计划生育,就这样,我都没想过要弄死孩子。阿怜出生那会儿根本没有计划生育,想生几胎就生几胎,哪里需要弄死女孩给后面的孩子腾位置?别说孩子多了养不起,孩子只要能生就能养,没钱就有没钱的养法。他们但凡有点良心,当时给阿怜喂点米汤也就养大了。”
毛春妹絮絮叨叨地说。
边老闷嘴上嗯了一声,心里却回忆起了毛春妹知道自己有了孙女后的表现。元凤出生时,她脸上还勉强能维持一点笑意。二凤出生时,她的脸立刻就黑了。等到后面的几个女孩出生时,她确实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孙女们弄死,但却在产房外头哭天喊地,还把刚刚生了孩子的儿媳妇们骂得狗血淋头。
见毛春妹还要说那家的坏话,边老闷打了个哈欠,说:“咱们和他们比什么!”
过了十天左右,治寿村的村长被叫去镇上开了个会。第二天,村长回村后没有回自己家,一脸笑意地上了老边家的门,进门就冲着毛春妹说:“爱国妈,恭喜恭喜啊!你算是给我们治寿村长脸了!”
毛春妹想去给村长泡杯糖水,村长连忙拦住了她,说:“爱国妈,你坐,别耽误了正事。”
“能有啥正事啊?有事和我家老头子说!”毛春妹有点不以为意。
村长硬是拉着毛春妹坐下了,说:“这事就是冲着你来的。我等会儿还要去村里喊广播呢,咱们赶紧把正事说完。前天,镇上出了个案子,下河村有个人要把自己未成年的女儿卖给一个瘸子当老婆,被派出所抓了,据说要判好几年。昨天,我们所有的村领导都被叫去镇上开了个会。会议的主要内容讲的是,要积极维护妇女和儿童权益,像那种打老婆、卖女儿的事以后要严厉禁止,谁做了就抓谁!”
毛春妹听着这话还没什么感觉,边老闷心里却是一哆嗦。
村长继续说:“咱们镇上的领导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如果人人都对老婆、女儿不好,迟早要塌了天!我等会儿广播时就要把这个思想传达给大家。以后要在村里展开监督,谁都不能做违法的事!”
以前打老婆没人管?现在有人管了!以前虐待孩子不要紧?现在要被抓起来坐牢了!
“那你找我是啥意思?”毛春妹问。
村长立刻就笑了,说:“有人受到虐待却没有报警的意识,或者家里人把他关起来了,让他没法去报警。这就需要有人监察了。监察员是要推举的。镇上领导亲口点了你的名,他们说像你这样正直的老太太最适合当这个监察人员了。所以,我们治寿村和治寿村周围的一共十三个村子,监察员的位置就由你来当了!以后,谁家出现打老婆、卖女儿的事,你就去管一管,管不过来就去派出所找警察!”
“我?”毛春妹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我要当官了?还是镇上领导亲口点的名?”
“监察员不是官,没有正式编制,不过每个月都有一点工资拿。”村长说。
毛春妹脸上还维持着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村长心里有些羡慕,他琢磨着镇上的领导之所以能知道毛春妹的名字,原因应该落在边静玉身上。老边家的孙子这样有本事,家里每个人都跟着沾光啊!
村长只猜对了一半。
虽然这里面确实有边静玉的原因(毛安妮的儿子正粘着边静玉,大家能不注意老边家么),但也是因为老边家的几个凤都养得挺好的,到了学龄的姑娘都送到学校里念书了,这肯定是疼爱姑娘的表现。而且,据学校里的老师说,几个凤的家人经常给她们送菜,衣服也穿得比一般孩子好,他们觉得几个凤在家里肯定是受到长辈们重视的。于是,领导下意识就以为毛春妹是个疼爱孙女的好祖母了。
领导的原话是:“你们回去后在村里推举个监察员。这个监察员不是人人都能当的,我举个例子,咱们镇上那个出过书的小天才的家人就可以当监察员,他们家家风正,只有家风正才能管得好别人。”
村长和毛春妹说了下监察员的工作范围,毛春妹一想到自己马上能管十三个村子的人了,立刻拍着胸脯说:“你放心,以后哪个畜生敢打老婆,哪个老妖婆敢虐待孩子,都逃不过我一双火眼金睛!”
边老闷在一旁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大宝他奶,你忘了自己以前是怎么骂儿媳妇、骂孙女了的吗?领导瞎了眼才选你啊!
不过,边老闷之所以被人称为老闷,就是因为他嘴里憋不出一句话来。他只能自己一个人抱着“哪天领导眼睛不瞎了,把大宝他奶抓起来坐牢”的担忧,看着毛春妹大战四方,迅速成为了金牌监察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