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留玉一转身从乌木柜子里取出个缠枝莲花小瓷钵,打开放到她眼皮子底下,就觉出一股香味传了出来,里面是半凝的淡红液体,她低头瞧了瞧,还是没瞧出个详细来,只能问道:“这是什么?”
宫留玉取笑道:“宫里的东西你都能瞧出几分,你们女人用的物事儿你却认不出来。”他又往她跟前递了递:“凤仙花汁子调出来的,用来染指甲再好不过。”
杜薇也取笑他:“您摆弄女人物件儿倒是上心,这莫不是您自己调的?”
宫留玉漫不经心地道:“要不是给你用,我才懒得费这个神。”他又不好意思地道:“我瞧着就连那些小丫头指甲上都涂了蔻丹,就你没有,所以才给你调了些出来。”
杜薇张嘴正想说话,就见他取出个小刷子来,蘸了汁子捧起她的手。她没弄过这些花哨东西,有些不惯地缩了缩手,见他一脸专心,便咳了声问道:“前几日我见江指挥使找您,言谈间说了些杜家的事儿,您连锦衣卫的人都动用了?”
宫留玉嗔了她一眼,帮她把小指涂好后才慢慢地道:“也没什么大事儿,就说是前几天杜家人冲撞了他的马,开始他们先是害怕,后来抬出我的名号来,江夙北二话不说就把人放走了,杜家人近来得意得很呢。”
杜薇任由他握着手,一边慢慢地道:“狐假虎威罢了,文武百官都怕的锦衣卫却独独怕您,杜家自以为抱上了大腿,回头行事只怕更不加收敛了,您这招捧杀用的倒是好。”她笑道:”江指挥使被冲撞的事儿,只怕是您刻意安排的吧?”
宫留玉给她细心涂匀了:“我已经跟其他权贵人家打过招呼了,说有个杜家仗着有家人在我府上当差,便四处横行跋扈为非作歹,我自是不好出面,只是别的人见了也不必留情面,该打打该杀杀。“他想了想也不由得笑了:“回头把窖里的好酒起出两坛子送去给他,就他那个爆脾气,配合着演这么出戏可真是为难他了。”
杜薇道:“这样一来,就只有杜家人还蒙在鼓里,他们通过江指挥使这事儿见能用您的名号得了便宜,以为傍上了大佛,行事肯定肆无忌惮起来,早晚得惹出泼天的祸事,您不用动手,他们自己就把自己作死了。”她叹服道:“杀人不见血,您真是好手段啊。”
宫留玉捏了捏她的鼻尖:“本来对付杜家人不用这么麻烦的,可谁让我要给你攒嫁妆呢,还有...你的身份不能漏出来分毫,也只能用了这么个迂回的法子了。”
杜薇一笑,低头看他把十指都涂好了,便张开手对着风口去晾,一边问道:“那如今呢?杜家人咬钩了吗?”
宫留玉一哂:“杜家嫡出的大儿子杜修德进来不顾忌讳,大肆结交官员,要为自己下场科举铺路,杜家夫人言行也是跋扈无状,大街上横冲直撞惹是生非,眼看着就要把自己给作死了。”
杜薇低了低头:“杜家人就是那副德行,不得势的时候还能夹着尾巴做人,等一旦得了些便宜,便能在街上横着走,自以为是天王老子。”也难怪今日杜盈跑到她面前耀武扬威。
宫留玉轻轻吐纳一口:“说起来,我前段时间打了招呼,要把杜家的案子先放一放,如今时候差不多了,也可以开始查了。”
......
这两人对杜家人的性子看得真是半分不差,杜家人真是天生就能惹是生非的主儿,去庙里进个香都能惹出乱子来。
这日天气晴好,杜府上下都是喜气洋洋,自以为有了靠山,连着多日笼罩的阴云终于散去了,杜二夫人想着要去庙里拜佛去去连日来的霉气,便带了自家的闺女坐上马车去了寺里进香。
谁知道因着这日天气好,好几个大户人家的女眷都出来拜佛,这些人要么是辅国公的夫人,要么是李国舅的闺女,再不就是哪位嫁出去的公主,当真是个顶个的尊贵,半点意外都出不得,所以负责接客的小沙弥只能单掌行礼,对着杜二夫人道:“这位施主,如今客已经满了,还请您明日再来吧。”
杜二夫人眼尖,一侧头看见宝殿里分明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女眷携手在院子里散步,便劈头骂道:“你这和尚瞧不起人是怎地?为甚那几个人都能进去偏我进不得?”
小沙弥有点害怕,缩了缩脖子道:“施主,那边儿的施主都是有品阶的贵人...”
这话可是戳了杜二夫人心窝了,她一扬声道:“亏你们兴善寺还是百年大寺,也是这般狗眼看人低,凭什么放她们进去就不放我们?还什么佛祖面前众生平等,我呸!”
小沙弥被骂的满脸通红,眼看着就要拦不住杜二夫人,这时候一个穿戴华美的贵妇从一侧的院子里转了出来,被丫鬟扶着手,神色带了些冰冷的怒气,皱眉不悦道:“哪里来的狂徒,敢在佛门净地喧哗?”
那小沙弥见惊扰了贵客,忙双手合掌,行礼道:“嘉柔公主殿下,这位是杜家的二夫人,今日本寺不招待外客,这位夫人便在这里高呼不平,惊扰了殿下,还望恕罪。”
出来的人正是嘉柔公主,自打她夫婿被宫留玉救回来之后,她便时不时来寺庙诚心礼佛,以求佛祖庇佑,省得再生出是非来。她一转头看了眼杜二夫人,见她有些眼生,身上的穿着打扮倒是够排场了,却招摇出一种俗气,怎么看都有种暴发户的味道。
她上下看了几眼,慢慢地道:“哪个杜家啊?我怎么没听说过?”
小沙弥答道:“是杜钟维杜知县的家眷。”
嘉柔公主听说是个七品官的夫人,轻蔑地瞧了她一眼,冷哼着一扬袖:“赶出去。”
杜二夫人开始听说是个公主,心中还有些惴惴,但见她一上来就要赶人,心里一下子被激起了气性儿,公主再大还能大的过殿下不成?便张了口叫嚣道:“什么贵人公主的,我可不知道,这寺里是人人都能来往的地方,凭什么要赶我出去?”
她在当初那个小地方横行跋扈惯了,一旦气涌上了头便什么也顾不得,把难听话一股脑往外倒,也忘了眼前人是谁。
嘉柔公主没见过哪个七品官的太太敢这么嚣张的,一下子竟有些怔忪,就听杜二夫人继续道:“公主再怎么尊贵又能怎样?到底手里是没实权的,难道还想仗势压人不成?在宫里头能摆摆公主的威风,出了宫谁认得谁啊?!”
嘉柔公主终于反应过来了,指尖颤抖地道:“你,你莫非是发了失心疯不成?”她尖声道:“快来人!把这个疯妇给我抓起来!”
杜二夫人仰着脖子:“我们家老爷和哥儿如今在九殿下手底下当差,我看谁敢动我!”
嘉柔公主一怔,随即又想到宫留玉当初连她这个亲姑姑都不肯帮,怎么可能会帮底下人,再说了,这疯婆子说的也未必是真的。她冷笑着扬声道:“好啊!我倒要看看我处置了你,老九会不会帮你!”她扬声厉喝道:“还不动手,把他们给我绑起来!”
她出门向来大排场,身后立刻呼啦啦涌出十来个健壮婆子,一把就拧住了杜二夫人,又掏出块破布堵住她还叫嚷不休的嘴,后面杜府的马车一声尖叫,原来是一只坐在马车里的杜盈也给人拖了出来。
杜府新宅里,杜钟维正一脸肃然地提点着杜修德行走官场要注意的事项,这时候就见一个家人慌慌张张地来报:“老爷,老爷,大事儿不好了,夫人和小姐被嘉柔公主命人给扣下来了。”
杜钟维霍的起身,变色道:“什么扣下了?!跟嘉柔公主又有什么关系?!她们不是去进香吗?”
家人慌忙跪下道:“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大约是夫人在庙门口和公主起了争执,夫人不肯让人,这才被抓起来的。”
杜钟维甩袖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贱.妇!”他一转头问道:“那公主府上的人怎么说?”
家人跪下回道:“公主府只阴阳怪气地说了句您治家无方,然后撂下话就走了。”
杜钟维只觉得脑仁一阵突突乱跳,恨声道:“贱.人误我!”他想着自己老婆得罪的可是正儿八经的公主,皇上的妹妹,身子就止不住地倒退几步,差点跌坐在地上。
一旁的杜修德忙扶住他,低声问道:“爹,爹这下子咱们可怎么办?”
杜钟维胸.膛起伏几下,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攥着儿子的手道:“快,快去找九殿下,这事儿只有他能说得上话了。”他说着就拼命地推搡儿子。
这时候一个声音慢悠悠地传来:“杜知县未免也太可笑了些,你跟九殿下是什么关系,凭什么让殿下参合你的破事儿?”
杜钟维心里一惊,抬眼看了看,见是一个穿着飞鱼服,佩着绣春刀的身影悠哉走了进来,他找了张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道:“皇上已经下了旨,要拿问在巴蜀地动时那些贪赃枉法,只顾自己私利的官员,杜知县可就在这花名册上呢。”
杜钟维心里一阵慌乱,色厉内荏地道:“你,你胡说什么!你怎么进的我家?殿下,殿下他...”他一抬头看见那人相貌:“你,你是前几日的...”
来人笑道:“锦衣卫指挥使,江夙北。”他又对着杜钟维嘿嘿笑道:“我这怎么就不能进来了?皇上亲自下的旨意,谁能救得了你?我再说一遍,殿下跟你们杜家没关系。”他面色一变,满面阴狠地道:“来人啊,给我抄家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