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时辰之前,遵化商会的密室之中,几家大户秘密聚集起来,迎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诸位老板,还认得我王胡么?认得么?”来人戴着一个大斗笠,掩住了面容,语气中一股掩不住的得意:
“原来是老王!当初我就看你龙行虎步,不是我的小店里能容得下的龙虎,如今果然发达了!”虽然那胖胖的老板其实对于王胡这种小人得志的模样极为不满,不过形势比人强,所以还是点头哈腰的恭维道.
“老王?咱现在不是汉人了,如何还姓王?告诉你吧,咱现在是在旗的满洲人了,姓福尔哈,叫阿奇那!”
王胡自然知道阿奇那是狗的意思,只是在他眼里,满洲人的狗也比汉人的官要尊贵许多,所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对着几个昔日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大老板平起平坐甚至,指手画脚,让他身体轻飘飘的,充满了过去想也不敢想的快感,自然是什么都忘记了.
“那福尔哈大人,你不姓王了,祖宗还要么?”一个老士绅模样的人被雷的不轻,在他眼里,这改名换姓和砸了自己祖坟差不多,宁可死也不能改名换姓.
“一个种地的穷措大,跟着老子成了满大人,还不满足?换了尊贵的满性,不再是下贱的尼堪,还有啥不满足的…….这也叫光宗耀祖!儿子决定老子么!”
儿子决定老子六个字一出,在场的士绅都无语了,沉寂了片刻,一个李姓老板战战克克的问道:
“这么说,您福尔哈是八旗的人了?”
“那是自然!”
“我听说这八旗可不等于满人,满人分,汉八旗,蒙古八旗……”
“福尔哈是满洲人的姓氏,阿奇那是满洲人的名字!咱是不折不扣的满人,可不是下贱的尼堪,要不我给你说几句满洲话…….算了,你也不懂!让你们长长见识,见识一下满洲人的金钱鼠尾!”
王胡【福尔哈.阿奇那】心里骂这些下贱的尼堪没见识,不知道改了满洲名字就是满洲人的道理,不过想到满洲森严的军法,他就打了一个冷战,不过转瞬间就被成为满大人的自满冲散了,摘下斗笠,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光头!
“光头????满洲人都是和尚头?”
“没见识!都告诉你们是金钱鼠尾了!”福尔哈.阿奇那心里鄙夷这些没见识的尼堪和南蛮子,把头转过去,摇了摇脑后的一根小辫子!真的仿佛老鼠尾巴一般,长在一个人的脑后,是要多诡异有多诡异,吓得诸多商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仿佛见了鬼一样!
这也不怪明朝人吓成这样,历史上真正清朝发式是金钱鼠尾,就是留的发辫要比小拇指还细,要能穿过铜钱中的方孔,长度不超过老鼠尾巴才算合格,(几乎就是光头)做不到的话,轻则发配充军,重则斩首,可不是闹着玩的!.
由于清宫戏的误导,很多人并不了解金钱鼠尾的真面目。清宫戏里清朝男子都梳着阴阳头,就是头发的前半部分剃掉,后半部分编成大辫子的模样——当然,这样不能说不对,清朝中后期,满清统治越来越无力,不但汉人逐渐增加头发来对抗满洲统治者,就是满洲统治者自己,也觉得金钱鼠尾实在是太过吓人,自己也逐渐增加头发,这和清初剃发令的规定是两回事.
至于八旗里的皇亲国戚,倒是有不少不在乎的,甚至康熙,雍正本人剃发都是阴阳头样式,因为满洲贵族喜欢一边蛮化汉族,一边关起门来学汉人风雅。【非作者杜撰,历史事实】
当然这些事情离福尔哈.阿奇那这新抬旗的下层满人来说,相当遥远,他还停留在头发越少,自己满洲人的身份就越正统的基础上,不但觉得自己的金钱鼠尾十分光荣,下贱的尼堪们还不配,更是得意的摇起头来,远远看去就更像一只偷了油吃,得意洋洋的老鼠了!
“金钱鼠尾,乃满洲之雅政;峨冠博带,实明国之陋规…….算了,反正你们不懂的就是了,总之你们相信我满洲人的身份了吧,那就好好谈一谈吧!”福尔哈.阿奇那这一路上对自己的金钱鼠尾很满意,到处显摆,不过在这里确实没人喝彩,又怕差事办砸了被军法处置,也不好发作,只能叫骂几声汉蛮子,心里才算平衡.
“总而言之,现在城破在即,赵率教支持不了几天了!一旦城破,咱满洲的规矩就是屠城鸡犬不留!就算是大汗慈悲,趁着城破的混乱,那帮穷鬼也会乘乱抢了你们的家,只怕诸位下场也比被屠城好不到哪里去!”
福尔哈.阿奇那扯着嗓子威胁.之后,又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面孔:
“这事我知道你们也怕别人说是汉奸!不过呢,天下是朱家的,又不是大家的,死的百姓也不是你家的,为了自家的香火,当汉奸又能怎么的?不过一代人的骂名,能换的延续香火,挺划算的不是…….”
其实这话不用他说,能和他联系,就证明这些商人不在乎什么汉奸之类,一心保全家族了,自然是人人点头,不过这年头当汉奸也得有勇有谋,很多话要说在前面:
“福尔哈大人,赵率教兵力不足,很多事都要靠我们出钱养的民团,开城门那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只是不知道满洲大汗需要多少犒劳,我们好去准备?”
“满洲大汗都是仁慈的主子,不会像明朝文官那么刮地皮,你们李家三千银子,王家两千银子,赵家一千银子,武家两千银子……别装蒜,你们的家底多少,爷心里都有谱!”
瞧不起王胡这个背叛组织,小人得志的嘴脸是一回事,为了自家能少拿点钱是另外一回事,几个财主为了自家少拿点钱,拿出了行贿大明官员的看家本事,仿佛做买卖一样和福尔哈.阿奇那扯了半个时辰,最终让他得了五百多两的辛苦费,总算是彻底谈完了…….
“阿奇那!你这次才去了不到几个时辰,城里的富户就决定开城了!?可千万不要出了岔子,否则是要掉脑袋的!”
“巴克山主子,这汉人胆小如鼠,都要被我们满人吓怕了!不会有岔子的.”
“那就好,那就好,千万不要出事!你现在名为“诸申”【满语“国人”】实际上很多人还是拿你当尼堪,可不敢和正牌子的满洲人比,知道了么?”巴克山拍了拍福尔哈的肩头长出了一口气.
巴克山是福尔哈的主子,因为作战武勇,被升为牛录额真【八旗的最小单位是牛录,每300人为一牛录,设牛录额真1人;
牛录既是一种社会组织,也是作战时的一个单位编成,每牛录300户,每户出一个壮丁,父死子继,兄亡弟代,在全军出动时才有每牛录300人。一般作战,每牛录只有几十人。
5牛录为1甲喇,设甲喇额真1人;
5甲喇为1固山,设固山额真1人。】
不过巴克山这人其实不是女真人,而是在极北林子上生活的猎人,有一天兄弟二人被满人伏击,巴克山被满人绑来做了包衣,而巴克山的弟弟却流血过多而死,巴克山虽然悲痛,但是无奈满人势力大,只好做了满人的一条忠犬,不过心里对于弟弟的思念却是日复一日浓烈起来.
福尔哈其实也没有向自己吹嘘的那样是去主动投靠满洲的,而是因为满洲人抄家富户的时候,饿的昏头的他想去拣点吃的,被满洲人捉了,就要斩首的时候巴克山发现福尔哈除了身体瘦弱和壮的和牛有一拼的弟弟不一样以外,眼睛鼻子什么的都神似弟弟,于是就把他认作包衣,包了下来.虽然名为主仆,其实和兄弟无二,而王胡【福尔哈】也是父母早死,缺少亲情的他把巴克山当成了大哥.
再加上巴克山作战虽然勇猛,但是为人头脑简单,又不是正牌子满洲人出身,结果明里暗里被人下套子,吃暗亏,王胡【福尔哈】别的本事没有,玩人那是一等一的好手,和孔武有力却是头脑简单的巴克山形成互补,两人自然是越来越亲密.
尽管满洲最重军功,王胡【福尔哈】虽然胆小懦弱,歪点子却是不少,在肌肉汉到处都是,就是脑子缺少的满洲人里,连续做了几次策反,谍报的工作,就被认为是聪明人,还得到了蒙古尔泰的赏识,倒也算是有了立身之本,近期因为屡屡立功,甚至还被重视的超过了巴克山,巴克山倒是挺为这奴才高兴,没有嫉妒之类,倒是怕老满洲人眼红,于是时时提醒福尔哈,别被人捉住错处整了,毕竟他这种满洲人和人家正牌子满洲人是不同的,立再多功劳,出了事动辄也是斩首,连个有面子求情的都未必有.
蒙古尔泰帐中,王胡【福尔哈】老老实实的跪着,大气都不敢喘,一五一十的说着自己和城里富商们的谈话,最后甚至把自己拿了城里商人的回扣都说了出来:
“贝勒爷,小人总共收了尼堪商人的好处,折合黄金五十两,请贝勒爷笑纳!”虽然对于手还没捂热乎的钱送出去,王胡【福尔哈】颇为心疼,不过满洲是主奴制度,主子掌握奴才的生死,你主动送上孝敬那叫懂事,有孝心,等主子主动要的话,那就很不好了……
“好孩子!还懂得孝敬主子了!”
蒙古尔泰爽朗的大笑起来,蒲扇一样的大手排在王胡【福尔哈】身上,险些把他拍倒:
“那主子就收了!”蒙古尔泰把黄金五十两垫了垫,放在手里.
“主子高兴就好!高兴就好!”福尔哈虽然脸上全是挤出来的笑意,不过显然失落之意是难免的——毕竟自己老实的拿出来,蒙古尔泰就照单全收,虽然蒙古尔泰贵为四大贝勒,和福尔哈的身份天差地远,在注重军功的满清看来,实在也是有点说不过去
“不过主子收你的孝敬是应该的,你有功主子赏你也是应该的.福尔哈立了大功,赏黄金五十两!”蒙古尔泰笑呵呵的说道.
“这…….主子爷天高地厚的,让奴才怎么回报才好呢!”福尔哈简直语无伦次了,这事情看似蒙古尔泰做了一个顺水人情,实际上在军法森严的满洲,私自隐瞒银钱这种事,杀头都是屡见不鲜的,但是在蒙古尔泰那里转了一圈,就是合法的洗白了,这黄金五十两就是可以见光,光明正大的钱,和黑钱不可同日而语的.
“巴克山,你一个铁打的汉子,学娘们听墙根么?给我滚进来!”蒙古尔泰虽然说的严厉,语气却是带着玩笑的口吻,巴克山却是实在人,听了这话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地上.
“主子,巴克山不敢听您的墙根,你要打要罚,都请对巴克山来,不过福尔哈实在不知道啊…….”
“巴克山学娘们听墙根主子不高兴,罚金子四两,巴克山,你可心服?”蒙古尔泰拉着脸说道.
“主子,巴克山服了,巴克山服了!”巴克山松了一口气,虽然金子四两对巴克山也不是一个小数,不过也是咬咬牙就能拿出来的.
“巴克山你既然服了,那我就罚了,不过我蒙古尔泰一向讲究赏罚分明,巴克山有错要罚,有功也要赏!”
“我有功劳?什么功劳?”
“你的奴才福尔哈办事得力,让遵化自己开城,巴克山调教有方,赏金子四两!”
“主子你这么看得起我巴克山【福尔哈】我们要为主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巴克山和福尔哈都被蒙古尔泰豪爽义气感动了,毕竟虽然满洲是主奴制度,跟着一个豪爽的主子和跟着一个刻薄的主子那也是天差地别的,而蒙古尔泰表现出来的,就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好主子.
“还真有件事,虽然不是赴汤蹈火,但是比赴汤蹈火还难办,话说前头,这事你们可以办也可以不办,毕竟太危险了…….”蒙古尔泰皱着眉头说道……
遵化城内,富商王宅,王家长房长孙对着王老太爷说道:
“爷爷,等会咱家的团丁开了城门,一定极为慌乱,饥民人山人海的。咱家的几十个护卫,未必保得住咱家平安,您还是跟我一起走吧!再说满洲人毕竟是夷狄,人面兽心的,未必就重视承诺,就算满洲人重视承诺,那个王胡又是满洲二鞑子,说的未必就算…….”
王老太爷面对焦急的孙子,却是答非所问:
“孩子,不怨爷爷了么?你爹好好的一个人,就因为考不上进士,就被爷爷撵了出去……”
“不怨了,不怨了!我终于明白爷爷的苦心了!”王家长房长孙对着爷爷哭了起来,结果被比自己矮小的爷爷拍了拍后背,安慰着.
王家也是自唐代就有的家族,虽然几次改朝换代,出了几任巡抚,布政司一级的封疆大吏却是一个没有,只能算是半红不红的家族.
但是论起来家族的续命本事,很多显赫的家族都是远远不如.
这是因为王家是信奉狡兔三窟的家族,王家不追求子孙做很大的官,发大财光宗耀祖之类,王家的主张是做一些中级官吏,能护住本家就可以了,不和任何一个王朝捆绑的太深.
每到王朝二百年左右,或是天下大乱的时候,王家就把长子房契,地契送到一个极为隐秘,仿佛世外桃源的地方,耕种避世,等到天下太平的时候长子再拿着房契,地契出来,这才是王家千年存续的王道.
而且王家的真正财富,也是在那世外桃源之中,里面是铸成几百斤乃至千斤重的大银球,需要的时候再把大银球化了,化大银球的工匠也是世袭的家奴,在世外桃源不出去,没有别的心思,异常可靠.
王家不但有世外桃源这个退路,王家的豪宅也有三条暗道,通往三个方向,出口都是贫民窟的房子,而贫民窟的房子也有暗道,出口直接在城外,这是王家一千多年不断扩建的结果,用狡兔三窟来评价,绝对是半点也不过分.
所以说,王家老爷子,要逃出一条生路那是相当容易的,王家长房长孙也以为爷爷是老糊涂了,才决定留下送死.
“孩子,你还年轻啊!不知道里面的轻重缓急,你爷爷是遵化出了名的富户,鞑子也好,饥民也好,哪有不来抄家的道理,你爷爷死在这里,不论他们强到了什么,都会以为你爷爷死了,肯定王家也就这么多东西了!你爷爷要是不死,王家就有无数人盯着呢!”
“爷爷!这钱没了还可以再挣,人没了……”王家长房长孙还想争辩!
“蠢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就是再多话二十年,三十年,也不过是个老而不死的老贼,可是王家元气要是伤到了,我哪有脸面去见王家的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