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士英的签押房,也就是陛下所说的办公间,足足是市政厅其他官员办公间的三倍大小,几乎和同楼层的会议室相当了。江南毕竟是自古以来的富庶之地,两百余年的承平时期更是让本地的士绅豪族将享用之物发挥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因此在马士英的办公间内,不管是桌椅门窗,还是笔墨纸砚等物件,无一不是精美之物。事实上有些器物甚至并不比崇祯在西苑精舍内用的差,毕竟江南手工业内的能工巧匠此时依然还是盖过京城的同行的。
站在窗口一边看风景,一边听着佐官报告的马士英,觉得这个市长果然比他过去当的什么知县、知府强多了。不需要理会那些民间的官司之后,他现在要做的便只剩下了经济和行政上的事务,对马士英来说这才是他想要的仕途生活,毕竟他对于审理官司和为底层百姓做主可没什么兴趣。
心不在焉的看了一会窗外的风景之后,马士英终于出声打断了佐官的报告说道:“东宝啊,这种安置人员的具体步骤你就不必详细报告了,你只需告诉我上个星期我们又接收了多少难民,安置的过程中有没有问题就可以了。”
“是的大人,截止到上周,从外地来上海逃荒的,又增加了四千六百七十九人,每日平均抵达上海的灾民在600-800人之间。当然也许还有一部分人并没有进行登记,不过这些隐没人口不会超过新增人口的一成。这些不肯登记的人员,大多是属于非法买卖的灾区人口,他们被带来上海,目的就是从此上船前往海外,因此才会隐匿踪迹,对于上海来说并不会造成额外的负担,不过却是有违国法…”
听到佐官在此停顿,马士英随口回道:“就今年这个光景,灾民留在家里只能等死,虽说他们被卖去南洋当苦力,但至少还能活下去。姑且睁一眼闭一眼,只要他们不闹出人命案子。不过警局必须派人进行监控,决不能让这些人掳掠良民出海,真要有事也来得及查办他们。”
“是的大人。我们现在遇到的困难是,根据现在灾民的涌入速度,再有20天,我们搭建的临时住所就要全部住满了,而本地的竹木已经开始涨价,恐怕要另外拨付一笔款子修建临时住所才行。”
马士英皱着眉头心算了一会,方才说道:“这么多人挤进上海,光是每日使用的柴薪都要增加二、三成,更别提还要给他们搭建住所用的竹木了,这个涨价也是一定的了。之前搭建一间临时住所是12元,现在涨到多少了?”
“回大人,按照现在的价格的话是15元,不过接下去的话就说不好了。”
“光靠市政厅拨款,我们哪里贴的起?这安置灾民的方式我看要改一改。现在上海一个普通男工,月薪也有5-6元,普通女子则在4-5元一月,所以只要在上海待足三个月总应该有些积蓄了。
我看这样,安置灾民的住所不能一直免费下去,凡是住满了三个月的灾民必须开始缴纳房租,不愿缴纳的就要腾出住房来。另外通知本地商户,准许他们向市政厅租赁荒地搭建住房出租,三年之内免收地租,三年之后视土地用途是否更改再行继约。
然后市政厅会拨款一万元,用于搭建临时住所,每间造价不可超过10元…”
“10,10元…”这位佐官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马士英看着窗外点了点头说道:“现在又不是冬天,没必要造那么好的房子,只要有个挡风遮雨的窝棚,我看也足够了。看到江滩上那些废弃的芦苇了吗?让人收集起来,搭配着竹木使用就可以了,我看连10元都用不了…”
对于马士英的决定,这位佐官也只能默默的吞回了自己的反对意见。接下来马士英又对着他说道:“现在竹木涨价,百姓日常用薪必然高昂,这煤炭必然会成为畅销品。我给你拨款五万,去储备一批煤炭起来,日后倒是可以用来贴补亏空…除了刚刚的灾民问题之外,最近外面还有什么可值得关注的新闻吗?”
这名佐官收起了手上的文件,低头想了想才回道:“商会的白会长和几位议员都向下官探听一件事,就是上海是否要和苏州等地一样,实施最低工资制度和年内冻结解雇等政策。”
“嗯?最低工资制度这些政策是谁提出的?我这里怎么没有收到这样的文件?”马士英有些疑惑的从窗口走回了自己的写字台前,开始翻找桌上的文件。
佐官赶紧解释道:“这些政策并不是朝廷颁发的,是巡视三吴灾情的独立检察官李琎提出的意见,据说苏州那边已经吵的不可开交了。”
马士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自己的佐官说道:“说的清楚些,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琎和同僚金光宸巡视了三吴地区之后,认为该地区当下最重要的不是平抑粮价,而是保住那些无田纺织户的工作。
按照往年的惯例,现在正是这些丝绸纺织户最为忙碌的时候,也是他们一年生计的来源,但是因为今年的天气灾害,导致环太湖地区的桑叶产量大减,这也就导致了今年生丝产量不足。
由于生丝产量大减,又导致了今年丝价高涨,加上今年各地灾荒不断,许多绸缎商不看好今年丝绸的行情,于是纷纷停业观望。这样一来织户无钱收丝,或是高价收丝织成绸缎后却难以卖出,于是许多织户都到了濒临破产的境地,要是不能解决织户的工作问题,光是平抑粮价,也是难以解决他们的生计问题的。
所以李琎就向三吴地区的丝绸商要求继续营业,又要求那些大纺织户不得在这个时候停业,即便这些大纺织户无工可开,也不得解雇工人,并按月保底发放工钱,好让这些工人们养家糊口。
大人您知道的,江南最大的丝绸商和纺织工坊都属于江南织造名下,所以李琎就和掌管江南织造的魏公公冲突了起来。魏公公被李琎弄烦了,就干脆拒绝李琎江南织造府,然后李琎带着织工将织造府给围了起来,不让织造府的人出门,据说是前天开始的事。”
马士英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虽说魏忠贤已经不如当年那么权势熏天了,但是随着皇帝将他放出了中都凤阳安置在苏州之后。大家知道,这意味着皇帝已经宽恕了其人,准许他在苏州安度晚年了。
当然在马士英看来,这也代表着皇帝对于江南士绅心有不满,干脆把魏忠贤放在他们眼皮底下恶心他们。虽然不知皇帝对于江南士绅有什么心结,马士英这些年执掌上海时,还是谨慎的同这些江南士绅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这也就使得他没有第一时间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
可魏忠贤毕竟是曾经的阉党领袖,不管他在意还是不在意这个身份,过去他在位置上时还是给了不少人好处的。现在既然皇帝已经宽恕了他,那么总还是有些人会念着当初那点情分,或者说他们需要借助这层关系来联络上下,从而给魏忠贤几分面子的。
李琎的这种举动,如果不是皇帝所授意的,恐怕很快就会遭到那些曾经的阉党党徒的反击,以此来表明阉党还不是人人可打的落水狗吧。当然,李琎之前在太湖匪盗案中揪着江南士绅不放,已经表明了他不是东林党人的追随者。
于是,他现在的举动等于是惹恼了江南士绅之后,又去激怒了阉党党徒,甚至连代表宫内的内务府也同样得罪了。让江南织造府执行这些政策,不就是往内务府的口袋里捞钱么。这一刻,他倒是真对李琎起了几分敬佩之意。
他深呼吸了一口空气,稳了稳心神后方才继续问道:“那么那些苏州士绅和江南士绅对这件事怎么看?他们难道已经站到李琎这边了?”
佐官的神情变得有些诡异了,他不知如何解释的说道:“这一次士绅们并没有指责魏公公,反而有些人站到了魏公公这边,说他终于干了一件正确的事。还有许多人虽然没有公开称赞魏公公,但他们在报上发表的文章里,字里行间都在为魏公公叫好”
听了佐官的回话,马士英这口气才算顺了回来。对么,这才是他所认识的士绅望族,君子不言利,可没说不得利。像李琎这样的,才是士绅官僚中的另类。
马士英想了想说道:“既然不是朝廷的意思,上海自然不会…”马士英突然停了停,又拐弯道:“你去给白会长和那些议员们先透个风,就说现在涌入上海的灾民实在太多,光凭市政厅出钱安置恐怕是有些负担不起。所以本官正在考虑是否和李琎一起上书朝廷颁行这些救时之策,又或者由本市商户牵头成立一个赈灾会解决灾民的衣食问题…看看这些人为了阻碍这些政策,愿意掏出多少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