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虎翻了个身后似乎觉得还是不太舒适, 又朝来人怀蹭了蹭,双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眼角不由自主沁出些水光, 将纯金色的瞳孔衬得愈发璀璨夺目。
没有看错, 确实是一双金色的眼睛。
陆九思转头看一眼澹台千, 再去看那只睡得迷迷糊糊的小白虎, 再转头看一眼澹台千。
澹台千低头俯视他,眼帘微垂, 面沉似水。
“你……”
见他欲言又止, 澹台千也微微眯起双眼,目光中似有警告意味, 提醒他开口前三思再三思,什该说什不该说先在心中掂量掂量。
论是眯起双眼的弧度,还是从眼缝中透出的金色光泽,和那头小白虎完全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说是两个人,谁都不能信啊。
陆九思忍了又忍,还是说道:“阁下,你小时候长得好可爱啊。”
那只小白虎明显身量未足,个头不比一只吃饱喝足的家猫大上多少,被人双手一提就抱在了怀。躺在人怀后, 它不吵也不闹, 觉得不舒坦就自己翻个身,一副还没睡醒的慵懒模样。
终于找到个窝着舒坦的姿势, 它就将脑袋懒洋洋地耷下, 脚掌也软趴趴地耷在抱着他的人的臂弯中,不时抻蹬一下,露出粉嫩的肉垫。
幅模样的妖王根本没有任何威慑力可言, 让人见了只想在那毛茸茸的脑袋上揉搓,或是屈指在那圆滚的下颌上抓挠两下。
陆九思只是遥遥看着,就有些手痒,恨不能将小白虎从眼前那名青年手中抱来,用力揉上一把。
澹台千却不觉得是一件好事,没留给他细看的机会,展臂一提,挈起陆九思衣衫后领,便沉声道:“没什好看的,走了。”
“阁下别害羞。”陆九思舍不得那小白虎,频频回首,劝慰对方道,“再看一看,就当重温往事好了。”
虽说见不到妖王小时候在泥潭里打滚的样子,见到这样的也不错。难得一见,怎么能不多看几眼?
回头吵起架来,也是可以噎住对方的谈资。不需多说别的,只要说上一句“你光屁股的模样我都见过”,定能堵得对方哑口无言。
澹台千同他吵闹一路,见他眼珠微转,就知他心中打的是什主意,面色更沉,当下提起衣领,将人朝反方向拖去。
“不办正事了?”
“也未必就不是正事啊……”
陆九思还想努力辩解两句,澹台千仗着力气大,又占了地势之利,很快将人提拎到山林中,从还手。
片刻后,澹台千沉着脸在一堵雾气凝结成的灰墙前停下,目光不善,双手攥拳,似乎想将堵拔地而起的雾墙一拳打散。
“说了不是走条路,”陆九思见此路不通,目光一转,打起其他主意,“不如我们回去看看。”
澹台千轻笑了声,懒得戳破他那点心思:“在这等着就是,时辰到了,我们便回去。”
哪能这干站着,去四处看看风光也成啊。
陆九思心有不甘,林中忽响起簌簌的脚步声。
来人虽然尽量走得平稳,听得出身子虚弱,多走一段路脚步声便开始散乱,不像个修行者。
不多时,抱着小白虎的青年穿过密林,出现在两人身前。
他看不见两人,也似乎看不见挡在林中的迷雾,低声哄了小白虎一句,便抱着对方继续朝前走去。
陆九思还没能习惯这样被人视若无睹的模样,朝旁让了一让,又出声提醒道:“小心,前边没路了。”
青年恍若未闻,径直朝前走去。
当他走近雾墙时,凝结的浓雾便如潮水般翻涌着朝两侧退去,露出前方未尽的山道。在他通过之后,四处流散的浓雾又渐渐合围上来,眼看又笼罩住这片山林唯一的出路。
他们要是不跟上前,就只能留在雾中打架,什也做不了。真有什线索,也得跟上一人一虎再说。
陆九思朝澹台千使了一个眼神。
澹台千沉吟片刻,虽则面上还是不情不愿,却已经松了口:“跟上罢。”
陆九思欢呼一声,大踏步跟上那名青年。
对方走得并不算快,他不仅能轻松跟上,还能伸出手去逗弄窝在对方怀中的小白虎。
身边的妖王原形就是白虎,对方从来没变回原形给他看过。即便变了回去,多半也是壮年白虎,身高几尺,重逾千斤的那种,看着吓也吓死了,哪有眼前的幼虎可爱。
小白虎看着又绵绵软软,怎么折腾都不会生气的样子,真是百年也难得一遇。明知道伸手也碰不到什,看到那只窝在旁人怀中,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小白虎,陆九思就忍不住不时伸手去逗弄逗弄,最好是能把小白虎闹醒,看看它又气又恼的模样。
陆九思的手掌毫不意外地穿过虚影,另一人的掌心却实实在在落在那细短顺滑的软绒上,轻缓又温柔地抚摸着小白虎的脑袋。
小白虎被摸得极为惬意,脑袋在他臂弯上一耷一耷,眼看便要睡着。
陆九思发现了绝妙好景般回过头去,朝澹台千招手道:“阁下,快看!”
澹台千慢步走在后边,闻言也不上前,只沉声问:“看什?”
陆九思欢喜道:“你快睡着了。”
澹台千:“……”
陆九思又仔细观察了一遭,又似万分沉痛般扼住手腕,连连叹气道:“阁下,你将旁人的衣袖打湿了。”
山路颠簸,小白虎窝在青年温暖的臂弯中,一晃一晃的竟已睡熟。
小兽当然没有睡相可言,它能安安稳稳躺在人怀中便算不错了,更做不到控制自己睡梦中的动作,时嘴巴微微张开,便有一丝涎水从嘴角流下,打湿了青年的衣衫。
澹台千瞥了眼那一片深色的衣袖,选择继续保持沉默。
陆九思可算找到了他的“罩门”,片刻不离那一人一虎,时时刻刻要将小白虎的景况报与他知晓,开口也不说那小白虎如何如何,只喊他来看。
好像那在人怀中撒泼打滚的就是他本人。
当然,也不算说错。
澹台千目光沉沉地看向被人抱在怀中的小白虎。气力不济、昏昏欲睡、被人抱着酣睡流涎……这些事全都加起来,也比不上马上发生的那桩更令他头痛。
如不是找不到提前出去的法子,他便是提领着那个一惊一乍的人,也强行出了幅画卷。
怎的就那么巧,偏偏挑中此时此处。
前方的青年已走出山林,马上便要回到安西城中。
担心旁人看到怀中的小白虎会招来麻烦,他从郊外走商手中买了一只竹篮,趁着人在意时,将小白虎轻轻放进篮子,又在竹篮上罩了一层薄布,略作遮掩。
做好准备后,青年才提着竹篮走进城中。
竹篮在他手轻轻晃动,罩在上边的棉布虽然滑动几寸,却一直牢牢黏着篮子,没有掉落。
棉布厚实不透气,时辰长了,躺竹篮里的小白虎渐渐感到不适,终于从酣睡中醒转过来。
小白虎不满地打了两个喷嚏,脑袋朝外一探便顶开了棉布,前爪趴在竹篮边沿。它仗着指爪锋利,能稳稳勾住篮子,大胆将身子又探出几寸,金色眼珠转溜一圈,打量着街上的热闹事物。
“啊呀,小猫生得可真是……”过路的妇人偶然瞥见小白虎,将它当作青年养的家猫,弯下腰来逗弄。
青年这才发觉棉布不知何时被顶开了,眼疾手快地将小白虎按回竹篮,扯住棉布重新将竹篮罩得严严实实。
小白虎看得好好的,平白无故又被按回黑篮子,自然不甘心,在竹篮中蹦了一会儿,又探出脑袋,立刻被多留了个心眼的青年再按回去。
如此反复数次,小白虎终于恼了。
想它从前是什身份,爱做什便做什,哪里容得旁人指指点点。更何况这人胆大包天,都将手掌按到它脑袋上了!
小白虎仰头“嗷”了一声,如电光般蹬开竹篮,蹿进巷中。
它跑得太快,以至于忘了一件极为要紧的事——
它之所以不得不保持副幼兽的模样,就是因为体内气力不足,还没恢复一成修为。本该好生吃吃睡睡,将身子养回来,又追着青年跑了一路,没能积攒下多少真气,连控制真气的本事也远不如前。
一动怒乱蹿,体内几股不多的真气交撞,让它一时间再也没法稳住身形,反倒有了熟悉的、刚学会化形时才有的酥麻感。
当青年追入小巷,准备抱回小白虎的时候,眼前已经找不到毛绒绒的小兽。只有个看着三五岁大的小孩儿,一脸迷茫地站在巷中,双脚赤丨裸,身上不着寸缕。
青年还没能做出反应,便听得巷子另一头传来声惊呼并一连串斥责呵骂。
“谁家的小孩儿,怎的不穿衣服?”
“家的大人呢?还管不管事啦?!就让孩子光屁股在路上跑啊!”
“羞羞羞羞!不脸不脸!阿爸快把他赶走!!”
青年:“……”
跟着青年来看热闹的陆九思:“……”
如不是身旁还有澹台千在虎视眈眈,他想他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