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她疑惑的是,神秀脸盲是脸盲,背书还是相当不错的。那砖块厚的佛经他是背得顺口溜。
而且此人唯一的兴趣,是念经了。流光死缠烂打,依旧每天早起祈福跟他一起念经,一边占他便宜。
发现他这个兴趣,流光也不傻,所谓投其所好。凡是浪过一阵子的公子哥都知道怎么哄骗男人。虽然吧,神秀跟她们不同,但是这一招用着还不错。
往常祈福流光还想着偷个小懒,但是自从这么想过,再也没有犯了。来得早,走得迟,整一个模范孝女。
神秀虽然不说,但是对这样的谨王殿下还是相当赞赏的。
这一日,神秀正在藏经阁里看着经书。他站在高大的书架边,安静地翻着书页。偶尔也有经过的僧人,但那种专心致志仿佛把他和这个世界隔离开来。这么说呢?流光也说不出来,但是有一种孤寂,仿佛他在千山之颠,不是高处不胜寒,而且一种比雪还要冷的孤寂包围了他。
流光看得心疼,拿着一本书遮住脸往他那里挪了过去。
神秀看书看得久了,眼睛也有些累了。劳逸结合很重要,他于是也没有继续翻书下去,而是瞥开眼。谁知道这么一瞥看眼,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拿着本书往旁边挪,穿着僧侣衣服,但还是留了长发。应该是还没有斋戒的僧人。
但是此人非常纤瘦,看起来不超过十五六岁。
他也没有指望自己能够认出人来。但是秉着崇恩寺住持的身份,不得不说上几句。“你,过来。”他惜字如金地说。
流光露出两眼睛看他,不会是叫她吧!神秀略微严肃的表情又确认了她的想法,的确是叫她。出家人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又不偷杀抢掠,做出这副样子太不好看了。
流光指着自己,吞口水说:“你叫我。”
神秀瞥眼周围,只有他们两个人。你说叫谁?他妙目一凝,如同秋水一样冷淡静雅。
流光知道他在看自己,不过反正现在他也认不出自己来。干脆大大方方地拿开书,任由他看。
真正看到她的脸,神秀又怔忪了一下,发现清秀的脸蛋,甚至还有两个酒窝,长在男孩子脸上是过分地可了。
神秀说:“你是那一堂的?”
流光有点小尴尬,眼神有点闪躲。什么堂不堂的,她根本不知道。
神秀见他半天不说话,放下手里的书,走了过来。“你不是寺中的僧人。”这下用了肯定的语气,流光心说糟了。早知道又不穿这身衣服了。
流光低着头,闷闷地说:“嗯,我不是和尚,但是神秀大师——”下面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能傻傻地看着他。
神秀挑眉,看来他认识他啊。妙目落在流光手里的说,居然是一本戏折子。
桃花缘。
神秀说:“你手里拿的什么。”
流光雷了一下,飞快地将戏折子反手拿着,干笑道:“没什么,大师。”
神秀却感了兴趣,声音淡淡的,但却让人无法拒绝。“拿过来吧!”
流光摇头。
这种书……
实在不适合你看。
泪流满面,早知道不拿这么重口味的书了。其实这是一本将述断袖缠绵悱恻,前世今生虐恋情深的书啊!
一点也不想带坏这么单纯的高僧啊。
神秀看着她抗拒的神情动作,一下子带了住持的威严,寒气从他眼角淡出来,他抿着薄唇,一双妙目里如深渊不可窥底。
流光憋屈地将书递了过去。
神秀看她这副样子,也猜得出这本书应该是师傅说的男女情□□了。胆子挺大了嘛,居然敢把这种书带进了崇恩寺。
他带着好奇心地翻了下第一页,没看懂。
流光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看。看他快速地翻页,突然停住了,俊脸一片迷茫之色。没多久,又变成了簇眉不解之相。然后才快速地从脖子红到耳朵,他一下合起书,对着流光说:“你看的这是什么书。”
流光委屈地拿过自己的书,狡辩道:“小说啊。”
神秀呼吸都有点粗了。
流光暗暗看着他这副样子,却忍不住笑。有点小女孩的狡黠,神秀虽然有的不好意思,但是看着这张脸却无法发起怒来。他说道:“以后万万不可将此书带进寺中,执法长老素来铁面无私,若被他发现,一定会仗刑的。”
流光把宝贝收在衣服里,嘻嘻哈哈地说:“谢谢神秀大师宽宏大量,我知道了。”
神秀忍不住去记那张脸,很想在心里记住这张笑脸。此时此刻他一定不会忘记,但是在不久后一定会忘得一干二净。本相如此。
神秀说:“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是那家的眷属,或者是山下来的?”
崇恩寺香火鼎盛,这个公子是随行父母而来,这般的不稳重了,应该是家中受宠的孩子了。
流光说:“……”从来没有认出自己的人,她也没有指望着这人现在能认出她来。她撒了个小谎说:“我跟娘亲过来拜佛的,偶一好奇,便偷了衣衫过来玩。大师切莫怪罪啊。”这样他能认出自己也很正常了,神秀没有多加纠缠,只说了一句。“嗯。以后莫要如此了。快快离去吧!”
流光鼓着脸,道了一声告辞。
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突然说道:“总觉得你有些眼熟。不知道在何处曾经见过。罢了,也许是我记错了吧!”
流光却被他这话说得亢奋。她没听错吧!神秀居然对她有印象。好吧,虽然话说得模模糊糊的,但是面盲居然有这种想法,看来离她完成任务的时间不远了。
但让流光失望的是,此人到了第二天又把她给忘了。
真是让人挫败。
流光无精打采地坐在桌子边,这么一转眼,一个月的祈福时间已经快到了。宫里来了消息说是她的母后现在已经能够活蹦乱跳了,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崇恩寺,催她回宫来着。
她的心腹宫女泡了一杯大红袍给她说:“王爷,娘娘这么催着,咱们是不是应该回去了。”
流光咬牙切齿地说:“不回。你先拖着,尽量地拖吧!”神秀那里还没有一点动静,这边又给她制造了麻烦。真是心烦。
心腹宫女苦着一张脸,想了一下,说道:“对了,王爷。前段时间,您不是让奴婢去找些佛经的善本吗?”
流光喝了一口茶,还真有这么一回事。还不睡是为了讨好神秀,他喜欢佛经,她费心费力地找着。但只要他高兴,做什么她都好。
“有消息了?”
心腹宫女说:“阿南花了一千两的。不知道行不行。”
流光拉长脸,“肯定行。拿来我看看。”
心腹宫女拿出一个檀香盒子,雕着莲花,相当地有佛韵。流光看了眼外表,知道这东西非常的不错。一打开,淡淡的檀香气息飘入了鼻子里,闻着特别地舒坦。
流光看了看里面妥贴搁着的经本,从外表来看,甚至还有点旧,像是经过了无数双手的抚摸,在很长的岁月里流传过一样。
书页脆弱发黄,但是手一摸上去,却又种韧性。不知道用什么纸做的。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第一页,上面无数的红色玺印,经过了无数的名家收藏。上面朱砂色的眉批非常丰富。
流光只翻了一本,看不太懂。但是她知道神秀一定会喜欢的。唇边笑容溢出,看得心腹宫女直在心里念叨,这个神秀大师王爷中意到这种地步了?
流光一直找机会把这礼物给送出去,奈何一直没有机会。怎样让神秀高高兴兴地收了礼物,这一直是她做的功课。
但是是找不到机会
神秀这二十七年一直都不咸不淡地过着。念经,看经,好像已经成为了身体的本能。时至今日,他发现经文已经成为了他身体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似乎所有的人都认为他是一个天才,天生应该是一名高僧,最为一代人载入书中。
而他从来没有这样认为,从小因为认不得别人的病症而遭遇着同龄人的孤立。一个人生活着,后来被师傅发现了在佛学上的天赋而收为弟子。
不知道是为了不辜负师傅还是为了让自己有一门特长而努力地学习着枯燥无味的经文佛学,日以夜继。
慢慢地在崇恩寺显示了自己的能力,把那些晦涩难懂的梵文翻译出来,得到了长老们的认可。又在师傅圆寂后,成为了新一任的住持。
即使这样,他还是没有太大的感觉。
但是最近,他好像有点变化了。
说不出来,但是总是遇见很有趣的人。遗憾的是,从来记不住他们的脸。连和他们说过的话,好像在这一刻也被缭绕的茶气给模糊了。
神秀端坐于静悟室里,白色的粗布衣衫在红色木板上特别地鲜明。他喝了一口茶,这茶是师傅生前留给他的。
每当他心绪缭乱时,总会泡上一盏。
此茶非常的苦,苦得舌头都发涩。
但是神秀却特别地喝。
他闭上眼睛,闻着茶香。
眼前却特然飘过一张面孔,清秀如六月的荷叶,笑容像是暮空的红霞。
那个名字在心头**,但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