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福柯
米歇尔’福柯196—1984)1法国著名历史学家.社会学家.哲学家和后现代思想家,法兰西学院院士。著有《癫狂与文明:古典时代的癫狂史〉1961《诊所的诞生》196《词与物》(…於).《知识考古学》1969《规训与惩罚〉
119751和《性史〉三卷《1976、19841984丨等。
真正的爱情
[法]福柯
【编者按:本篇选自作者名著《性史》的第二卷。作者讨论了柏拉图著作中关于爱情的思想和论述,提出ing爱是以性为目的的爱的艺术,阐述了享用快感与认识真理的关系问题,探讨了真正的爱的本质。】
在这一部分里,我们将讨论ing爱这个题目。ing爱是以性为目的的爱的艺术。但是,ing爱有时也被作为贯穿西方社会整个历史过程的第四个伟大的严肃主题。这里要讨论的是后一种ing爱的产生背景。前面我已经探讨了性活动问题的三大论题:ing爱与身体和健康的关系,ing爱与妻子和婚姻的关系,ing爱与男童及其自由和男性气质的关系。现在我想考虑ing爱同与真理的关系。在古希腊,风行成年男子与少年男子之间的爱情。ing爱与真理的关系是希腊人反思这种爱情的最引人注目的方面之一。它不仅揭示了这种爱怎样以我们已经知晓的理由成为一个敏感点,要求人们不仅修饰举止,相当小心谨慎地享用性快感,而且,正是围绕这一论题产生了享用快感与认识真理的关系问题,其形式是探究真正的爱的本质。
在基督教和现代文化中,同样存在着这些有关真理、爱和快感的问题。但提出这些问题的角度变为构成男女关系的基本要素,即贞洁问题、精神婚姻问题、灵魂和妻子合而为一问题这标志着一个由钟爱的人和被爱的人占据的基本上属于男性主导的社会转向了一个由女性人物和代表两性关系的人物主导地位的社会。很久以后,寻求快乐的问题和认识知识的问题同爱女人爱她的贞操、纯洁、堕落和赎罪能力的主题紧密相连。《浮士德》便是这种结合的一个典范。但是,希腊人反思认识真理和达到性活动的严肃性之间的联系问题,最初却是起始于考虑同少年男子恋爱的问题。当然,我们必须承认,这一时期毕达哥拉斯学派的文人们就纯洁与知识关系发表的文字至今几乎荡然无存。我们还必须承认,我们没有发现安提色尼斯、嫉世者迪奥吉尼斯、亚里士多德或提奥弗拉斯图撰写的有关爱情的论文。因此,把苏格拉底一柏拉图学说看作所有古希腊ing爱哲学形式的概括,在此基础上来归纳其特征,是不明智的。不管怎样,很长一段时期内,这一学说一直是人们思考的起点。普鲁塔克的对话,路香的《心事》和提尔的马克西姆的谈话都很清楚地表明了这一点。
在《会钦篇》和《斐多篇》中,苏格拉底、柏拉图阐述了自己的ing爱学说,并介绍了其他有关爱情的见解。我们发现苏格拉底一柏拉图学说同一般的ing爱说有差异。一般的ing爱说提出的问题讨论的是青年和他的追求者互相间的优秀行为,以及行为怎样符合荣誉,我们还可以看到,虽然苏格拉底一柏拉图学说的基础是快感伦理学最普通的论题,但是它提出的问题对以后快感伦理学转化为弃世道德观,以及建立欲望阐述学起了很大作用。
《会饮篇》和《斐多篇》中的很大一部分用于再现,或称模仿、模拟有关爱情的常见观点。《会饮篇》中,斐多、泡赛尼阿斯、厄里什马库斯和阿伽通的“介绍性谈话”,《斐多篇》中吕希亚斯的讲话以及苏格拉底的第一次反驳都属此类。它们阐述了柏拉图学说的背景。柏拉图在详细描述和重新组合这些原材料的基础上,提出用真理和苦行的问题取代求爱和荣誉问题。在这些介绍性讲话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在颂扬爱情及其力量和神圣的过程中,这个问题一再出现:年轻人是否应该让步?对谁让步?在何种情况、何种保证下?在这个问题中,ing爱被看作是追求者与被追求者之间给与得的艺术。
《会饮篇》中,在阿伽通家的聚会上,第一个发言的是斐多@。他把爱情规范问题阐发为“对于坏事的羞恶之心和对于善事的崇敬之心”这一原则。这条原则虽然绝对全面,却重复累赘,令人发笑。但是,泡塞尼阿斯〗‘立即拾起这条行为准则,并用更严肃的态度对待它。他区分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爱,一种是“仅为满足欲望”的爱,另一种爱“最高的目标则是考验灵魂”。我们还可以注意到,《斐多篇》@开头的两篇讲话(第一段,后人已用嘲讽的口吻简要概括了它的大意,第二段则推翻了前一种观点。这儿,我们不准备作详细讨论)以各自的方式,提出了“应该向谁让步?”的问题。他们的回答都是,一个人应向所爱的人让步,这些讲话都涉及了共同的论题:当心爱的人年长色衰,使情人陷人形影相吊的困境时,短暂的爱情分崩离析;男童受制于他的爱人,这一不名誉的关系损害了他的名声,迫使他疏远家庭以及对他有所帮助且受人尊敬的亲戚;由于男童答应满足他的年长情人的一切要求而使长者对男童产生厌恶或蔑视的情感,或年长者把令人不快的关系强加于男童而使男童产生憎恨的情绪;男童被吩咐扮演女性角色,这种关系损害了他的肉体和道德情操;恋人必须承担种种补偿、利益和服务,这些常常成为沉重的负担,他抛弃他昔日的伴侣,使之蒙受耻辱和孤独,以摆脱义务的束缚。所有这些论题构成了对于快感及其在男童恋爱中享用快感的基本置疑。社会习俗、求爱实践和有规则的爱情游戏试图克服的就是这些困难。“热爱少年”和“珍惜爱人”是同一件事的两个侧面。因此,对于上述传统的认可问题,阿里斯托芬的回答是直率、简单、完全肯定的。这样,他废除了构成男子与男童间复杂关系的不对称理论,整个有关爱情与正确行为的问题变成了怎样找到失去的另一半的问题。
因此,苏格拉底一柏拉图ing爱说截然不同于其他ing爱说,这不仅因为它得出的结论不同,更主要的原因是,它倾向于用非常不同的术语来拟定这个问题。了解真正的爱的本质不再等于回答了以下问题:一个人应该爱谁?在什么条件下爱情对于双方都是高尚的?或者,至少,所有这些问题都从属于另一个首要的、最基本的问题:爱情的本质是什么?为了衡量柏拉图详尽叙述的观点以及它同流行的ing爱说的差异,我们有必要先回忆一下色诺芬是怎样回答这一问题的。色诺芬强调传统的因素:那种仅考虑自己快乐的爱情与那种同时也考虑到被爱者快乐的爱情的对立;把短暂的爱情转化为互惠、平等、持久的友谊的必要性。在《会饮篇》和《回忆录》中,色诺芬说,苏格拉底在肉体的爱和灵魂的爱之间画了一条严格的界线,他摒弃了自身的肉体的爱,把灵魂的爱视为真正的爱,把友谊(咖“)作为赋予一切关系(吁1100“)以价值的基本原则。色诺芬接着说道,光把肉体的爱与灵魂的爱结合起来是不够的;必须摆脱爱情中所有肉体的成分〈当一个人同时爱上另一个人的肉体和灵魂时,如果前者占主要地位,那么,随着青春的消逝,友谊也会枯萎)应该效仿苏格拉底,避免所有接触,弃绝可能妨害灵魂的亲吻,甚至要当心,肉体不要碰到他人的肉体,不要被他人的肉体“咬上”。毫无疑问,任何一种关系都应建立在构成友谊的要素的基础上。构成友谊的要素是:知恩报恩,努力帮助被爱的少年改进自己,互相爱慕,一旦建立友谊便要永久保持。这是否意味着,色诺芬认为(或色诺芬眼中的苏格拉底认为),在两个男人之间不应存在任何ing爱,只能有友谊呢?这,事实上便是色诺芬声称从莱克尔加斯的斯巴达发现的理式。据他所说,在斯巴达,迷恋于少男肉体的人被指责为“可耻”,人们颂扬和鼓励的是那些只热爱少男的灵魂,只试图与他们建立友谊的“诚实”的成年人;因此,在斯巴达,“情人对于孩子的爱仅限于父亲对儿子般的爱,或兄弟般的爱”。但是在《会饮篇》中,色诺芬描述两种爱的区别不像苏格拉底那样具体。他简要介绍了ing爱的概念和以友谊为目标的ing爱的快感。如果说,友谊就是共同生活、相互关心、互相友善和分享情感,那么,它不能替代爱情或其他最终取代友谊的东西。但是,色诺芬认为情人应该迷恋的正是友谊。他说,爱人的友谊能拯救ing爱,保持它的力量,但是,除了把ing爱看作互相的、持久的友爱的结果外,色诺芬没有赋予友谊以具体内容。
柏拉图的ing爱说与阿里斯托芬的ing爱说极为不同,尽管二者思考的起点是一个相似的问题,即性快感在爱情中占何位置的问题。原因是,柏拉图提出这些传统问题,实际上,是为了揭示,其他人在仓促回答这些问题时怎样忽视了基本问题。
《斐多篇》的开头两段谈话,即吕西亚天真的谈话和苏格拉底挖苦嘲讽的演说,就少男不应向爱他的人让步这个论题展开了争论。苏格拉底指出,这种说法根本不可能道出真理。他说:“我的话全不真实,说爱人应该接受没有爱情的人,尽管有一个有爱情的人在那里,说这是因为前者是清醒的,后者是迷狂的。”9《会饮篇》开头的几段谈话所持观点与上述观点相反,颂扬爱情而不是诋毁爱情,指出,让步是绝对正常的,但只能以正确的方式,对高尚的人让步,这其中没在什么不体面或可耻的,在爱的法则统治下,“只要两厢情愿,法则就是正确的”。这些谈话比《斐多篇》中吕西亚的谈话和对他嘲讽挖苦、吹毛求疵的苏格拉底的谈话更推崇爱情,但这并没有使之显得比后者更真实61X011。
《会饮篇》中苏格拉底报告的狄欧蒂玛的谈话,以及《斐多篇》中苏格拉底本人叙述的寓言反驳了上述颂词。它们是真理的话语
***0。真理的话语就是真实的颂词,源自它们讲述的真理。是什么使得它们成为真理的话语?它们和以前的颂词和错误论点有何区别?狄欧蒂玛和苏格拉底比其他讨论者更有活力、更严肃认真,这是事实,但区别并不在此。其他人的谈话太随便。快感本应完全是灵魂的快感,而在他们的谈话中,太多谈到肉体的快感。但狄欧蒂玛和苏格拉底也没有以此来抨击他们。狄欧蒂玛和苏格拉底的观点同其他人的差别在于:他们提出问题的方式不同’他们对有关爱情讨论的传统问题作了一些基本的转换和替代。
(一)从讨论爱情行为到探讨爱情本质。其他演讲辩论把爱情以及情人不由自主的、强烈有力的行为作为先决条件。承认了“爱情的存在”@‘后,当务之急便是了解双方应怎样行动。如果恋人试图达到“销魂”状态,应用什么方法,以何种形式,到什么程度,借助于何种劝导方式,给予什么爱情的承诺。被爱者应该以何种方式,在何种条件下,经过何种拒绝和考验后,才作出让步。举止行为问题,是以爱情存在为基础的。现在,狄欧蒂玛和苏格拉底讨论的对象是爱本身、爱的本质和爱的本源,究竟什么使之如此强烈,什么推动它如此执著、如此疯狂地向它的目标前进:“什么是爱?其特征是什么?其作用结果是什么?”这是一个本体论的问题,不再是道德的问题了。所有其他讨论者谈话的方向都是赞美或批评爱情,把爱情讨论的通常论题是探寻合适的行为,以及详细描述求爱的艺术。反思的首要对象是举止或相互间行为的准则。柏拉图把这个问题撇在一边,至少是暂时撇在一边,提出了爱情是什么的问题。
以这种方式提出这个问题,首先意味着,讨论的对象被替换了。狄欧蒂玛指责苏格拉底一一实际上,是在他之前所有的颂词作者一一从被爱者身上寻求爱情问题的答案,责备他们因此让自己盲目迷恋于被爱男童的魅力、美貌和完美,错误地把他的优点归于爱情本身。狄欧蒂玛认为,只能从爱情的本质中而不是从爱情的对象中发现爱〈10?⑽),探査他本身的状况。苏格拉底计对《斐多篇》开头两段反对赞美爱情的谈话,就灵魂说作了大段讲话。他也提到,在寻求爱的真诗时,应把目标对准恋爱者。但是,由于讨论对象被替换,后果是,关于爱情的颂词将不得不面临变成仅仅是一种“赞美词”〖同时对于恋爱者和被爱者的赞美)的危险;将不得不讨论(像在《会饮篇》中)爱情的“中介”性、爱情的不足(因为爱本身不具备它期望的美丽的东西〉,由爱产生的贫困和创造力、无知和知识的根源,还将不得不讨论(像在《会饮篇》中)遗忘和回忆天上的印象这二者是如何在爱情中混合的,以及通向爱情目的的漫长的受难之路。
(二)从男童的荣誉问题到热爱真理的问题。像狄欧蒂玛所说的应该把注意力从被爱对象转移到恋爱原则上,并不意味可以闭口不谈被爱对象的问题,正相反,当恋爱原则初步形成后,以后整个发展过程便是决定爱情存在时爱的,究竟是什么。但是,一篇文章如果旨在确定爱情的本质而不是赞美被爱者,它提出关于爱情的问题所见的术语将同以前的有所不同。
在传统讨论中,问题的起点是恋爱对象。提出的问题是:被爱者是什么样的人,他应该是什么样的人?他不仅应拥有美貌,还应具备高尚的灵魂,良好的教育,洒脱、高贵、勇敢、充满男子气概的性格何种形式的爱情对于他及爱他的人都是高贵的?人们对于被爱者和他的天性的爱慕决定了问题的形式和严肃的风格,但是,柏拉图提出的问题显示出,他先反思爱情本身的本质,然后在这基础上真正决定爱的对象。狄欧蒂玛告诉苏格拉底,爱情不应追逐多情者易于依附的美丽的东西,而应该孕育精神产物,通过冥思,从爱的真谛中,从绝对纯净中,从“形式的绝对统一”中,悟出“纯粹的美”。在《斐多篇》中,苏格拉底本人也揭示了,如果灵魂的记忆力很强,可以记住它在天国里见到的情景,如果灵魂被强大的动力推动着,如果灵魂排除了不纯净欲望的干扰,它会怎样紧随着被爱的对象,仅仅因为后者反映并模仿了爱本身。
我们确实发现,在柏拉图的言论中有这样一个论题:应该爱男孩的灵魂,而不是爱他们的肉体。然而,柏拉图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说这话的人。古往今来,人们谈论爱情时,常要谈到这个论题。由于各人的严格程度不同,结论也有所不同。这一论题始于苏格拉底,色诺芬把它推向了极端。使柏拉图的观点与众不同的,不是他把灵与肉一分为二,而是他用以证明肉体的爱逊色于灵魂的爱的方法,他的这一观点不是基于被爱男童的高贵品质,而是恋爱者本身的优秀品德〈他对于不朽的追求,对于纯净美的向往,对于天国印象的回忆〉,这决定了他恋爱的性质和形式。此外,柏拉图没有在堕落的肉体的爱与高尚的灵魂的爱之间画出一条清晰、确定、不可逾越的界线(这一点在《会饮篇》和《斐多篇》中都显而易见〉。尽管同追求美相比,肉体的满足地位低下、不足挂齿,尽管肉体的欲望有时会具有很大的危险性,因为它会妨碍或阻止对美的追求,但肉体的欲望并不总是被排斥或被诅咒的。根据《会饮篇》中的著名公式,从一个美丽的肉体,到其他美丽的肉体,再上升到在“人的活动”中,在“行为准则”中,在“知识”中找到的美,这一运动过程连续不断,直到最后,人们看到了“美的汪洋大海”。《斐多篇》中也有同样的观点。有的人没有屈从于肉体,柏拉图赞扬了他们灵魂的勇气和完美;也有的人为了荣誉而不是为了哲学而生活,他们屈从于自己的激情,偶尔“做了那种事”,但是,柏拉图没有允诺惩罚他们。当他们的灵魂离开肉体,他们在凡界的生活已经结束时,他们可能会发现失去了翅膀(那些仍旧是“自己的主人”的人则没有失去翅膀)。因此,他们不会被迫永远在下界航行,两个恋人会结伴在天堂之下旅行,直到“由于他们的相爱”@。而重新获取他们的翅膀。柏拉图认为,真正的爱的基础不是排斥肉体,而是超越对象的表象,是对于真理的追求。
(三)从恋爱双方不对称的问题转向爱情的融合问题。公认的社会习俗以为,ing爱来自恋人方面,至于被爱者呢,他不能和主动者一样主动,人们很可能期望他成为一个同追求者步调一致的依附者,一个10080但是这种反应的性质产生了问题:被爱者的反应和追求者的反应不可能完全对称;被爱男童要回报的,是追求者的善意,他的优秀行为,他的温柔的关怀和他的模范榜样,他的欲望和快感则占次要地位。只有等到狂热的爱情逝去,年龄平息了激情,排除了种种危险,这时,两个朋友才能完全平等互惠。
但是,如果ing爱是到达真理的途径,那么,只有在被爱者也被同一ing爱力量推向真理时,恋爱双方才能再度结合。在柏拉图的ing爱说中,被爱者不能安于被动的地位,只是等待接受这里用交流这个词(因为他是被爱的〗一一他所需要的忠告和渴求的知识。他完全应该成为恋爱关系中的主动者。事实上,这就是《斐多篇》第三段讲话最后部分中,讨论重心由求爱者转移到被爱者的原因。苏格拉底已经描述了求爱者为赢得他的爱人而经历的长途跋涉,忍受的炽烈情感,遭受的艰难困苦,以及为赢得对他属下的控制而不得不进行的艰苦斗争。现在,他把注意力转向了被爱者。这个少年男子的伙伴们也许已经使他相信,向追求者让步是没有好处的;不管怎样,他同意与求爱者作伴,后者在他身边使他欣喜若狂;他感到欲望高涨而精神振奋,灵魂开始生长出翅膀和羽毛。当然,他仍不了解他向往的东西的真实本质,也不知道用何种词语来表达他的情感;但他“伸出手臂,抱住了他的情人,亲吻了他”。@这一时刻至关重要:“求爱术”要求爱情双方不均衡,但这里,
“爱的辩证法”需要恋爱双方完全一致地行动。爱情对于双方都是一样的,因为这一行动把他们引向了真理。
(四)从被爱者的优秀品质到追求者的爱情和智慧。在求爱术中,作出种种努力的是求受者,虽然人们期望他能保持自我,但很显然,爱情的巨大力量使他奋不顾身。他遭到的抵抗来自被爱男童的荣誉感、自尊以及男孩在拒绝时所表现的合乎情理的执拗。当ing爱被看作通向真理的途径时,在这条爱情之路上走在前面的人,即真正地倾恋于真理的人,最能帮助另一个人,防止他堕落于各种低级的享乐中。通晓爱情的人也会成为精通真理的人,他的任务就是教导被爱者战胜自己,变得“比本身更坚强”。在爱情关系中,把爱情同真理相联,其结果是,一个新的形象出现了:引导者的形象逐渐取代了求爱者的形象,并且,由于这个人物能完全控制自己,从而把这场游戏的性质彻底改变了,角色也不同了,他建立了放弃性快感的原则,使自己成为所有渴望真理的年轻人的恋爱目标。
《会饮篇》最后几页描写的苏格拉底同亚尔西巴德,格罗康的儿子卡迪奥克利斯的儿子欧西德谟斯,以及许多旁人的关系,很可能便是这种真理引导者与真理追求者的关系。在这些关系中,角色的分配完全颠倒了。是男童们,那些美貌、有许多追随者的少男们,迷恋上了苏格拉底。他们亦步亦趋紧随着他,试图引诱他,非常愿意表示对他的好感,以换取他的智慧的珍宝。他们处于追求者的位置,而他,这位肉身丑陋的老人,则处于被追求者的位置。但是,他们不知道。苏格拉底仅在能够拒绝他们诱惑的前提下接受他们的爱。这并不意味,他对他们没有欲望或爱,而意味着,他被真正的爱的力量推动着,他知道应该怎样真正地去爱那必须被爱的真理。亚尔西巴德在著名的“考验”期间,发现了这一点。狄欧蒂玛以前说过,他(指苏格拉底〉是在爱情问题上最聪明的人。所以,真理引导人的智慧(不再是少年的荣誉〉既是真正的爱的对象,也是使人免于“让步”的原则。
在这一段中,苏格拉底被赋予传统的圣人形象所具有的力量:肉体的耐久力,抵制感官刺激的能力,摆脱对于肉体的注意、集中所有灵魂力量的能力。但是,我们应当理解,这些力量在这个相当特殊的ing爱游戏中非常有效,它们保证苏格拉底在这场游戏中能控制自己,使苏格拉底有资格成为年轻人追求的最高爱情目标,同时也使他有资格成为唯一能把他们的爱情引向真理的人。在爱情游戏中,已有多种不同的控制形式(求爱者试图控制被爱着,被爱者试图逃避这种控制,并且,利用他的拒绝,反过来控制求爱者),苏格拉底又介绍了另一种控制形式:由真理引导者行驶的主导权,他拥有这权力,因为他善于控制自己。
这样,我们可以从三种观点出发来看柏拉图的ing爱说。首先,它是一种回答希腊文化中固有的成年男子与男童关系问题的学说,这个问题就是给后者快感应到什么程度的问题。从这个角度看,柏拉图的回答似乎比以前有关爱情的争论,或色诺芬论词中假托“苏格拉底”的话,更复杂,更详尽。事实上,柏拉图是这样解决爱情对象的问题的:把有关被爱者的问题转回到关于爱情本身性质的问题;把爱情关系的结构变为爱情同真理的关系;把爱情对象增为两个,即被爱者和堕入情网者;转换被爱的年轻人的角色,使他爱上知晓真理的人。从这一点上,我们可以说,柏拉图的ing爱说圆满解决了阿里斯托芬寓言提出的问题,因为它赋予后者以真理的内容。它揭示了同一爱情怎样能使一个人同时既热爱男童又珍惜友情。在恋爱实践中,615165和611111108之间,即情人和爱人之间的不对称、不均衡、对抗和躲避,这些一直使二者关系困难重重的因素,已不再是理所当然的事了。换一句话说,双方可以各自按完全不同的过程,采用完全不同的形式,实施完全不同的规则,来发展他们的关系。爱情的发展过程成为真理引导者向少年男子传授智慧的意义的过程。
但是,柏拉图的ing爱说一这里指的是学说的另一面把真理问题作为一个最基本的问题引人爱情关系中,完全不同于前人的说法,这是很明显的。以前的学者认为,一个人必须抛弃享用快感的欲望。恋人的任务是认识使他洋狂的爱情的真实本质,完成这一任务,事实上他就达到了他的目标。柏拉图对于阿里斯托芬疑问的回答改变了后者给予的答案。柏拉图的答案是:一个人在另一个人身上寻求的不是他失去的一半,而是同他的灵魂相连的真理。因此,他必须做的有关伦理方面的事便是发现并且毫不松懈地牢牢抓住蕴藏在他的爱情中的与真理的联系。这样,我们了解了,柏拉图学说怎样试图摆脱通常那种围绕恋爱对象以及给予爱情程度提出问题的方法,以达到开辟一种围绕情人和他知晓的真理提出关于爱情问题的新方法的目的。
柏拉图描述的苏格拉底的ing爱说,确实讨论了在爱情讨论中常见的问题。但是,苏格拉底没有着手给合适行为下定义。合适行为指的是,情人提供了许多很有价值的服务,爱人应该拒绝他的情人多长时间,才能使二者的力量达到平衡。苏格拉底试图决定,情人应作出什么样的自我改善,什么样的努力和工作,才能激发并建立起同真理的联系。他没有试图一锤定音地画出一条界线,区分什么是可尊敬的,什么会带来耻辱,而是试图描述欲望的发展过程,在这过程中经历的困难、起伏和挫折。欲望的发展最终引向欲望的本质。《会饮篇》和《斐多篇》表明了一种以求爱技巧和承认被爱者自由为基本结构的ing爱说,过渡到一种以情人的禁yu和追求真理为中心的ing爱说,问题就此被替换了:在反思快感的享用时,它讨论的题目是快乐和快乐的力度,怎样通过自我控制保证正当的爱情实践和正确分配快感。柏拉图ing爱说关心的是欲望,通过了解欲望的真正目标(即真理)而使欲望达到目标。节制507116的生活,即《法律篇》中描绘的那种生活,是一种“在一切方面都是温和的、有着淡淡的痛楚和轻柔的快感、有着适度的欲望和不甚疯狂的爱情”的生活。这一观点也就是说,通过自我克制,有节度地享用快感。《斐多篇》描述了灵魂的长途跋涉和为爱情而进行的艰苦奋斗,指出,灵魂将收到来自上天的奖励,将演习“有条不紊的养身之道”,因为灵魂是“她自己的主人”,她善于把握尺度,她已“降服了恶的力量,解放了善的力量”。但是,灵魂只有在同真理保持一种双重联系的情况下,才能战胜欲望,这双重联系,一是灵魂同欲望本身的联系,二是灵魂同欲望的目标,即真理之间的联系。
这样,我们看到,从这里开始,问题中心转向了欲望之人。这并不意味着柏拉图的ing爱说,突然地、7欠远地同关于快感及快感享用的伦理一刀两断。相反,我们发现,后者在不断发展、不断改变着自身,但是,以后对于性行为的置疑是从ing欲灵魂和对性的秘密的解释上提出来的。对于这一变化,源自柏拉图学说的思想传统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这一有关男童的哲学反思暗示了存在一个历史的悖谬。这种男性间的爱情,更准确地说,成年男子对少年男子和青少年的爱情,在以后很长一段时期内遭到猛烈的抨击。然而,希腊人却认为这是合法的。我们乐意以此证明,希腊人在这一领域极为自由。然而,正是在这种男子同性恋关系上,他们说,需要采取最严厉的节制态度。虽然他们也讲到在健康问题上要节制,也讲到要维护婚姻秩序,在后二者问题上的节制显然远不像前者那么急迫。我们可以肯定,除了在少数几种场合下,他们并不责备或禁止男子同性恋。但是,正是在反思对于男童的爱的基础上,构成了“无限定节制”的原则,克己的理式〈苏格拉底以其成功地抵制诱惑的行动作了一个好榜样),和认为这种克己本身具有很高的精神价值的观点。我们乍一看会很惊奇地发现,在希腊文化和同少年男子的同性恋中,形成了一种反对与少年男子同性恋的性伦理学的一些主要因素。这一新的性心理学依据的是以前提到过的原则:有关在恋爱关系中双方对称、互惠的要求;经历长期艰苦的与自我斗争的必要性;真正的爱情本身逐步净化的过程;把自己看成一个充满欲望的人。
假如我们设想与少年男子的同性恋导致对这种爱的禁止,或哲.学特有的模棱两可性只有在要求制止这种恋爱的情况下才承认这个现实,那么我们就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我们应该记住,这种“禁yu主义”并不是用来驱除与少年男子的恋爱,相反,是用来仿效这种恋爱,并且通过提供形态和方式,维护它的存在。但是,事实是,这种禁yu主义将完全禁yu定为标准,优先考虑的是欲望的问题,因此它引用的要素不是很容易能从围绕怎样正确享用快感的伦理学中找到的。
(选自[法]福柯《性史》
张廷琢、林莉、范千红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