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散去,杯盘狼藉,自有宫人收拾。
御书房内,两兄弟难得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檀香袅袅,清茶一杯,共叙年轮。
“幼弟不喜政事,一别数十载,彼时弟仍年少,你我却已是暮年,还好雄心仍在。”念及幼弟赤乌苏,帝君赤乌初也是一声叹息,想当年,兄弟三人仍旧是懵懂之时,形影不离,年龄差别不过百,上山入海,无日不欢,没少将宫学教授气得吹胡子,跑去父皇那里告上一状。
“国之大敌乃炎魔也,国之内政大兄主持,吾不涉分毫。国之外敌吾御之,大兄勿忧之。”火魔真君赤乌尼算是给其兄交了一个底,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然而这些年以来,两人在财政与军事方面多有争锋,兄弟间的默契早已是大打折扣。
赤乌尼叹了一口气,要说最懂自己的人,还是幼弟赤乌苏,无论自己怎么夺权,只有他相信自己这个二哥绝对不是为了那个位置,而是为了将炎魔碾下去,永绝后患,只是谈何容易?这些年来,帝君对其猜疑甚重,也让赤乌尼感到一丝心寒,当初闯了祸三人同当的日子早已一去不返。
“这些年来,吾对二弟多有猜疑,不过示于外人尔,吾心甚坚,对二弟深信不疑。灭炎魔亦是吾之志也,吾非恋栈之人,君亦非贪权之人,你我兄弟谋划一番,将那炎魔帝国威胁除去之后,便各自退下,将国交予成岳,兄弟三人尽归山野再续手足情缘,若何?”赤乌初亦是向其弟交了一次心。
赤乌尼先是一愣,随后却是笑了起来,几乎见眼泪笑了出来,片刻之后便又是真的流下了泪来。“愚弟愧对兄之信任也。”
“作戏便须作得真些,如若不然,怎能骗过这满朝精明之人?怎能骗过那咄咄逼人的柴火大炎王?”说起柴火大炎王,苏乌初加重了语气,眉头一紧,手上略一用力,将杯子捏了个粉碎。“只是苦了二弟。”
赤乌尼本以为只是自己将一腔热血奉献给了帝国,却道大兄误己甚深,哪知误会最深的反而是自己。“大兄才是真正的苦楚无处说,反倒是愚弟误会大兄了。”
“无妨,无情自是帝王家,凡界此言果真不虚,帝王之家不仅背负着家庭之利益,也背负整个帝国的希望,万事当以国事为重,若亲情与国事相背,便是挥剑斩手足亦未尝不可。”赤乌初说着完,爬满皱纹的脸上,双眼却是冒着精光,室内虽有炉火,坚定的语气却也让室内的温度骤然冷了下来。
赤乌尼站了起来,窗前无月,杯中无影,心中却是一片了然与决绝。“若有朝一日,需吾项上之头,大兄尽管取去,吾于九渊之下,亦当得见炎魔之覆灭,火魔之兴旺!”
赤乌初也跟着走到了窗前,茶杯已经被他捏碎,由于两人之间商讨之事不便于外人知道,赤乌初便遣走了所有的侍卫与侍女,也没人听到书房内的动静进来更换杯子。“当不至于此,只是从今往后,你我之间的争斗会更炽.热些,二弟当明白兄之用心,私下里莫往心里去。”
“愚弟自是明了。”赤乌尼深吸了一口气,又转过头看着赤乌初,他明白,自今日一番交心之后,两人之间的暗斗便将演变成明争,虽说是作戏,却也是真枪实箭,只是为了火魔的将来,不得不如此。
赤乌尼仿佛又回到年幼之时,自己与幼弟似乎是大兄的跟屁虫,大兄做事谨慎,万事寻求规矩,却又被两个总喜欢跳出枷锁的弟弟伤透了脑筋,不得不做出许多违背自身意愿之事。
三兄弟之中,性格各有千秋,赤乌初包容,赤乌尼不拘,赤乌苏沉闷,竟然大多时候是由赤乌尼作主。
念及过往,赤乌尼这才明白,其实是大兄一直让着自己。
火魔帝国与炎魔帝国不同,虽然朝中皆是争斗不休,然而炎魔帝君是真的没有权柄,才会拿柴火大炎王以及把持朝政的宰辅没有办法。
火魔帝君赤乌初在朝中却是有绝对的把控之力,除了火魔军无法伸足外,朝堂之事被其紧紧地握于手中,若真要与之斗起来,仅仅握有火魔军的赤乌尼除非发动.兵.变,否则难有应对之法。
过往之事,尽入眼眸,眸中虽不再清澈,却荡漾着昔日之情,赤乌尼深深一躬。“全凭大兄谋划。”
法不传六耳,两人接下来商议之人,绝不对与他人知道,哪怕至亲之人亦是不行。
虽然已经将其余人等全部遣了出去,为以防万一,赤乌初依旧是施一个隔音阵法,将两人的声音完全隐匿起来。
赤乌苏讲,赤乌尼听,越听越是心惊,眉头渐渐拧成了一个川字,脸上的表情虽仍旧看不出太多异样,握在窗沿上的手,却越来越用力,不知不觉中竟是将楠.木做的窗台给捏出了几个深深的指印来。
待得赤乌初将话说完时,已是口干舌燥,脸上依旧是一片坚决,内心里却是万卷波澜。
赤乌尼好半天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是透过他颤抖的肩头,也能感受到他心中浓浓的恨意和愤怒。
赤乌初也知道,这个计划可谓是绝情至极,他恨自己也在意料之中,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本想拍拍他的肩膀,伸出去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随后叹息了一声,便又踱步走回书桌前,摊开了一张宣纸,深吸一口气,泼墨挥笔写下了几个大字:但为国兴。
赤乌初的笔停了下来,兴字最后一笔由一捺变成了一个大大的黑斑,犹豫半晌之后,赤乌初手中的笔终于再次动了起来,留下了与前面四个字并不押韵却又十分应景的字:孤家寡人!
将笔重新搁在笔架上时,赤乌初才发现不知何时赤乌尼已经站在了桌旁,低头看着赤乌初刚刚写下的八个字。
“但为国兴,孤家寡人。大兄,幼弟不知会如何恨我们?”对于赤乌初的计划,赤乌尼没有直接反馈,而是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此身已许国,幼弟明白此事之时,你我或许已然驾鹤西去了。”虽然赤乌尼没有明说,但赤乌初知道他已经认同了这个计划,只是接下来的数百年时间,不知该如何渡过,手足反目,无辜的幼弟被蒙在鼓里,却又被牢牢地套在一个圈套之中。
“报!”一名侍卫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赤乌初大怒,几乎就要挥剑斩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