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下午了,本该高高挂着的太阳却是被火药点燃后的烟雾埋藏着,不愿露面。潮湿阴冷的帐篷,总是弥漫着沉闷窒息的味道,死神似乎常来此地,留下阴郁的氛围。安全区,像是幸存者的坟墓。
“要我说,大家不要太义愤填膺!我理解大家的心情,可回头想想,过去了这一段儿打仗的时候,咱们总能迎来好日子不是?”
连大荣喝着妻子倒来的热茶,啃着供应处干硬的面包说,他的衣襟上都沾满了碎碎硬硬的面包屑。他一旁围着三三两两的人,都是市井里没什么见识的小市民。事实上,他的言论也只能吸引这些没见识的人了;那些真正有眼光的,谁还会听他的这套歪理呀。
“唉!我可是没家没院的,这谁打谁,谁输给谁,我可不感兴趣!我是一小老百姓,能吃饱肚子穿暖衣行啦。只要我自己能保着命啊,管他谁来呢!我只想着,每天逛逛鸟、打打麻将,行啦!”一个六旬老翁开口了,他那皱巴巴的脸上,挤着俗气的微笑。
“是嘛!这谈兵论战的,也轮不到我这家庭妇女不是?天天柴米油盐的,没有我们这些女人操心,你们男人哪来的功夫还谈这些哪!”
一个怀抱着婴儿的少妇发话了,她没上过学,脑子里只有油盐酱醋的家务事。那些刀光剑影,她可见不着;即使见着了,也当做谈资,很快抛之脑后了。
他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似乎帐篷外的火光和尸体与他们毫无相关,什么天大的事,到了他们这,都变得不是个事儿了。这不是因为他们心胸宽广,能盛着事;而是太愚昧和无知,眼里只看自己身前那些个鸡毛蒜皮。
当越野车轰隆隆地一路飞驰,最后终于像哑了口的马一样在帐篷口停下时,凯撒的心情都是兴奋的,尽管他的后脑还在隐隐作痛。他的眼睛冒着期待的光,甚至在看着车窗外划过的景色时,都愉快地吹起了口哨。他是快乐自在的,那颗只刻着冰冷军规的心,从未这样自由踏实过。
他踏进帐篷,四周张望着,一无所获,心里不禁浮上一层失望的阴云。又想到昨晚那被自己啃咬得有些撕裂的伤口,他又抱着极大的希望去了医救站,却仍是一无所获。最后,他才揣着紧张去了午餐供应处,终于看到了那个站在自己心尖的人。
宋亚泽正坐在石头垫起的餐桌旁,那餐桌也是摇摇晃晃的,上面也是脏脏的,有的地方黑乎乎的,不知是油水还是污泥经过多年而紧紧贴在桌上留下的。他正在慢条斯理地啃着面包,当抬头看见凯撒时,先是惊异,厌恶随之升起。他皱皱眉,继续不动声色地吃东西。
凯撒看见他这番反应,倒是有些惊诧了,他没想到宋亚泽居然这么淡定。他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瞥了一眼他手腕上的勒痕,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你的手……没事吧?”他甚至有些害羞了,这对他来说太不常见。
“没事。”宋亚泽语气冷淡而疏离。
看到宋亚泽还回应自己,凯撒心里涌起一阵激动和欣慰:“昨天吧……我有点激动,像喝醉酒一样。其实我本来不是那种人,你不要误会……”
宋亚泽面无表情地说:“喝杯热巧克力能把你喝醉了,你的酒量还真是不行啊。”
凯撒像是没听出这嘲讽意,谈话的劲头倒是更足了:“那是当然!我们西顿人可是奉行六诫的,每个刚出生的婴儿都要受洗。我们每人每月的饮酒量不得超过一百克,论酒量,当然比不过你们东夏呀。”
“你们奉行六诫?”宋亚泽放下手里的面包,问:“哪六诫呢?”
凯撒看宋亚泽有些好奇的模样,顿时兴奋起来,开始滔滔不绝:“一不杀生,当然,除了军事区之外;二不偷盗;三不酗酒,这条诫是遮诫,为了防止酒后乱性;四不邪**,不准与伴侣以外的人通奸;五不说谎;六不说尖刻难听的话。这是我们西顿六诫。如果触诫,则不可担任官职,严重的,还得被投入监狱呢!”
宋亚泽听了,沉沉地说:“那你昨天岂不是触了第四条诫?”
凯撒摸了摸头,有些尴尬地为自己辩解:“其实吧……我也没有犯什么实质性的错误……感谢圣母莱妮赐予我昏厥,中止了我的行为。”
“我发现,你们西顿有个最大的特点,是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宋亚泽看见凯撒那副拒不认错的态度,毫不留情地说出心中所想。他的脾性是温和的,但对于虚伪总是有着与生俱来的厌恶。
凯撒无辜地眨眨眼,看着他说:“你愿意和我说话,可以理解为原谅我了吗?”他又看了看宋亚泽手中破旧的热水杯,说:“我可以给你最好的食物供给,包括一切用具在内。”
宋亚泽轻笑一声:“你觉得一点吃喝用度,能让人臣服你吗?你太自以为是了……”
凯撒倒也不生气,而是努努嘴,理所当然地说:“人总是会在困顿面前低头的。再高的头颅,面对饥寒交迫,都要低下。”
话不投机半句多,宋亚泽忍忍恼意,可他并不是一个善于表情管理的人。在他强大自制力的加持下,这些怒意化成轻蔑和不屑,随着他冷漠的眼神,统统流泻了出来。
“你们西顿真是奇怪,明明有着宗教信仰,还为把身外之物看得这么重。那我问你,面对饥寒交迫时,接受过受洗的你们会不会为了面包而去杀人、去偷盗、去说谎?会不会低下那颗仰望着圣母的头?”宋亚泽眼皮微微下垂,下巴扬起,看上去很是不屑。
凯撒的眼睛转了转,他饶有兴致地思索了半天,才咧开嘴笑了:“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不过,我有个好主意,能解开这个问题。”
宋亚泽抬起眼,等待着他的下句话。
“你可以跟我去一趟西顿,做我的参谋。我可以给你西顿公民的身份,有了这个身份,你可以无障碍的穿行四国。要知道,我们的西卡可是含金量最高的,这是国力的体现。”
宋亚泽毫不意外,他点点头,说:“可以。”
看到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凯撒有些得意:“你答应得真快!我还以为你会拒绝呢。看来我说的没错,人还是会在利益面前低头的。”
宋亚泽默默地喝口热茶,一脸黑线地看了自我陶醉的凯撒一眼,没有应声。
这天夜晚,已经没有人再死去了,活人们都在安全区,死人们已经在黑暗中长眠。安全区帐篷营里的恐惧感已经淡褪了不少,看到西顿人不再来干坏事,东夏人开始说天说地,像是生活在大杂院中。这最积极的,当然是自诩为知识分子、博览群书的连大荣。
“我说啊……咱们东夏是得改改制度啦!你看,在我当时的那个年代,我可是个大学生!可现在呢,不还是个小工程师?!唉,要是在西顿啊,早能发达了,还要在这受气!”
连大荣声音高亢,呱呱叫的本事真是足得很。他的周围仍是围坐着一群墙头草的东夏小民,他们最大的性格特点是听风是雨。
“是!我那儿子天天玩、不学习,这寒暑假,一个热的要死,一个冷的要死,他只能寒暑假都用在电脑上了,你说,他能有心思学习嘛!我听说人家西顿可是放的春秋假,把一年中这最好的时段交给咱们孩子,让他们出去玩、出去实践!瞧瞧人家做的这事儿,咱们东夏啊,是比不过人家西顿!”
一个中年妇女发话了,她把孩子厌学的原因归为寒暑假。
“可不是呗!唉,这教育制度啊,是得改改了!不仅是教育,这医疗卫生、食品安全啥啥可都得改改呀!要不然,咱们跟着这国家完蛋了也算了,可别耽误了咱们孩子!”连大荣说得危言耸听。
他们议论着,论说着对国家的不满,像是要把这辈子的不如意通通归结为是国家的错。他们有的怀才不遇,对世界抱着阴暗的想法,好像贬低自己的祖国,能显得自己很是高尚、有眼光似的。
宋亚泽和吴昊坐在一边,他们沉默着听着那些小民的尖刻言论。吴昊无奈地叹口气,眼中有着隐隐的悲愤:“我的将士、我的医生全部都死了,为了他们,可他们居然还说这种难听的话!有时,国人比敌人还要可怕!”
“怨天尤人的人,都喜欢说自己怀才不遇,其实他们也没什么才,只是宣泄失败的情绪罢了,永远只看外界,不看自己有什么缺陷。这种人,早晚死在自己手里。”宋亚泽在现实中见了太多这种人,愤慨已经成了淡定了。
“唉,我这片土地,我的国家。可听到我的人民这样说,我还是会心痛!”吴昊满脸悲愤。此刻,他想念着牺牲在前线的将士,又听到这种刻薄的话,这让他的心翻滚起酸楚的潮涌。
“这种人,连心痛都不值得,没必要在他们身上投入感情。算他们到了西顿,仍是会把自己的失败归结为环境,他们是这种人,永远只看别人的错,不去想想自己有什么不对。”
听了这话,吴昊有些惊奇,他回过头来看着宋亚泽,说:“看来,我是选对人了,让你过去,成功的几率更高。明天上午他来接你了吧?”
“嗯。”宋亚泽点点头,语气有些无奈,“明天我要成为一名所谓的特工了,以前我只在电视上见到过,里面的特工要么英俊潇洒,要么美丽动人,智商还出类拔萃。我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在这特殊时刻,也被赶鸭子上架了。”
“有什么状况随时联系我。”吴昊神色郑重地说,他将最后的希望寄予在宋亚泽身上。他是个国将领,凭借家族的背景势力,和最高的理论成绩,跃入军事高层。在贪污*的高层中,绝对算是所有人中最国人民的一个。可他只是个战略家,却不是实战家,和平年代让他缺乏实战经验。他所有的,是满腔热血,可这股热血在沸腾起来时,也会让他做出不理智的决定,比如委托一个平民去刺杀凯撒。
可惜他仍是看错了人,宋亚泽不是土生土长的东夏平民,才刚来这里两天,绝对算不上国。他想着旅行四国的任务,又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斡旋在凯撒和吴昊之间,既不杀人,又能早日结束战争。
他和吴昊,算是各怀心思。一个理智善思,一个冲动热血,虽是坐在一条长凳上,可心却在两个空间,差了老远。(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