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在这聒噪,押下去。”云逸摆手,不欲和这种小人多费口舌。转头见水芝目光呆呆望着自己的模样,温声道:“今日是我不对,大病初愈便累你受这般恶语,我向你道歉。望水芝莫怪罪于我。”
水芝忽然噗嗤一笑,清甜的声音如泉水:“殿下,敢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自污名声,替水芝解围,小女子感谢还来不及,怎会怪罪殿下。”
心中对于云逸表里不一的猜测有些愧疚,看来昨日是自己想错了呢,也许他真的没看出画中之人是谁。
云逸点头:“我们上去吧,诸位文武怕是等急了。”刚欲拾级而上,云逸忽然转头冲着众人道:“今日一战,本宫有言在先,此战水芝姑娘若胜,你们要给水芝姑娘道歉。”
“倘若水芝姑娘输了呢?”有人不服道,让他给妓子道歉,做梦。
“倘若水芝姑娘输了。”云逸顿首,人已经往谢恩亭上走去,忽然爽声道:“我从未想过她会输,若真的不幸输了,输就输呗,难不成你们还要本宫向你等道歉?”
众人目瞪口呆,回过神来,云逸携着水芝已经走到了谢恩亭中。
人群中钟景痴痴地望着水芝的背影,待目光触及云逸挺拔的身影,脸色晦明晦暗,他无力地低下了头颅,皇子的身份,让他生不出一丝其他的想法来。
亭中众文武神色各异,有幸灾乐祸的,今日云逸大庭广众之下,扬言纳一妓子为妃,莫不是想遗笑千古,这些人都是思平侯或云勇一派的;有摇头叹息的,储君之争,陛下心属二殿下,总所周知,今日之事,恐怕无数变数,这些人多是齐皇云鸿心腹;还有些恨不得面唾之,众目睽睽之下,竟说出此等昏语,不仅丢尽皇室的脸面,连齐国的颜面也被丢光了,这些人则是些朝中清流,刚直不阿,眼中见不得半点沙子。
云逸将在场众人神情收于眼底,此时他不欲辩解,握着水芝玉手,朗声道:“陈王殿下,莫先生有幸聆听陈王妃曲音,这位水芝姑娘乃本宫将迎进府的侧妃,琴声也算入得耳,不算辱没陈王妃。只是本宫有一请求,水芝姑娘大病初愈,精力有限,双方各弹一曲,分出胜负便好,如若不能,就算作和局吧。”
项思愍笑道:“殿下爱惜水芝姑娘,本王怎会不成人之美。好,此场比试便以这一曲作胜负。”
见项思愍没有异议,莫谓难当然不会自讨没趣,今日听得周易水,童胥二人高超琴艺,满意不枉此行,下面这纵使水平差点,莫谓难也会尽力遮掩,圆满结束此场比试。
云逸对着水芝道:“你大病初愈,这场对手是聂玉环,想必你也知其琴艺如何,莫要有压力。”
“殿下方才如此维护小女子,小女子定不会让殿下失望的。”水芝嫣然一笑
聂玉环端坐亭中,方才山脚发生的事她已听的大概,心中赞叹云逸敢破世俗成见,冒天下大不韪说出纳水芝为妃话语来。心中竟然有一抹羡慕,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随即叹息,
自己身在福中不自知,人总是贪心的动物。
将这些杂念驱散,素手拨动瑶琴,随着幽幽的琴音想起,原本还有些喧闹的人群刹时安静了下来。聂玉环的琴艺的确要比周易水还高明,琴音好像有魔力般,让听者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聂玉环弹的琴曲名为《惜朝》,曲子讲述的是人到中年蓦然回首,发现自己错过许多人,做错许多事,如今两鬓泛雪,才发现自己已经回不到过去。不禁想起昔时少年旧事,又叹息又感慨。
此曲曲意深沉,曲风前半段压抑,后半段轻快活泼。此曲并不难弹奏,许多老琴师都能讲曲意完美地弹奏出来。只是聂玉环更加的高明,曲意竟然多了些清幽出尘之感。
一曲毕,场外听众默默不语,特别是上了年纪的老大人,满脸的感慨,谁还没有几段刻骨铭心的故事呢。
“好,好。”莫谓难抚须笑道:“原以为童师,周先生琴艺炉火纯青,已是今日之最。万没想到王妃娘娘也是此道高手。琴艺之高,尤在其上,老夫为之前的轻视道歉。”
莫谓难当世文豪,性格豪迈,心胸豁达,前番还轻视女子,一曲听罢,深感意外。今日,莫谓难从未有过如此高的评价。
左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云逸一眼,心中愁苦,对于水芝的才情,他偶然听儿子念叨过几句,比男子还要出色,他哪里会放在心上,只当儿子色迷心窍。这陈王妃琴艺比童胥高,恐怕今日凶多吉少。二殿下今日说出这般话,水芝若是输了,二皇子恐怕会变成金陵笑谈。
陛下心思,左锟自诩可以窥知一二,今日之局面,实在不想见到。
水芝瞧着卓然而立的身影,心中从未有过地宁静。在来此路上,已知对手是聂玉环,她本想装着大病初愈,精力不济,然后输掉,好奇那时云逸该是什么模样。还能不能装的这般恬淡镇静。
只是刚刚他的挺身而出,违背世俗眼光,说要纳自己为妃的那一刻,她心中的怨气早就消散殆尽,当今世道,一个男子能为自己甘受全天下人的嘲,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在心中许下了诺言,此生至死不负君。
不过她并未将心思表现在脸上,她得让云逸慢慢体会自己的好,太容易得到的,往往不懂珍惜。她深谙此理。君不见秦淮河之上多少才子佳人,山盟海誓,最后大多落得个深情空许负心郎,悲情收场。
琴弦颤动,琴音缓缓响起。初听之下没有惊艳,甚至可以说是普普通通,莫说今日几位大家弹奏之曲,就是比之普通乐师怕是也有不如。听过水芝琴音的很难讲这曲调与她联系起来。因为水芝的曲调曲风与她的舞姿一样,大气磅礴摄人心魂。
场中的朝臣多少通些音律,存了看笑话的朝臣心中讥笑,云逸恣意妄为,仗着云鸿宠幸,竟然凭借妓子参加比试,今日若败,看你如何收场。
左锟也是暗中摇头,这场怕是输了,若是他人输了也就输了,偏偏云逸选了个这种身份的人来参加比试,联想起方才山下发生的事,莫
非真是色迷心窍。
莫谓难听着这无甚奇特的琴音,心中失望,原以为云逸保举之人怎么也得有几分真才实学,如今看来,这位二皇子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这样的琴艺水平,就是自己想遮掩,也遮掩不过去了。
然而就是水芝这样和风细雨般琴音,在这暖阳之中竟教人有些困意,打起哈欠。不知何时,水芝的周围竟然聚集起五彩斑斓的蝴蝶,随着琴声翩翩起舞,最后都落在水芝四周,静静地并拢着翅膀,也好似被水芝催人欲睡的琴音所染,小憩起来。
“叮”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响起,水芝奏完这一曲。抬首望去,只见众人都耷拉着眼睑,昏昏欲睡,更有甚者竟然鼾声阵阵。她用手撑着下巴,笑意盈盈地凝视着靠自己最近的云逸,后者也是眼眸半闭,神思不知飞到了何处。
水芝就这般静静地看着云逸柔和的五官,有些痴痴地望着,忽然觉得有些熟悉,俄而一惊,脑海中浮现出另一张威严俊逸的面孔。她瞥了一眼墨色锦衣的云勇,好看的眉头皱起,从刚刚到现在,她竟然从未瞧云勇一眼,放在以前决计不可能的。以前心中总是期盼他能够来看自己。现在想起那时深闺怨妇的模样,着实有些可笑。昨夜那副画像烧的是对的呢。
这般想着,心中顿时没了刚刚的甜蜜,故意咳嗽几声,脆声道:“小女子献丑了。”
亭中众人这才纷纷转醒,还略有迷茫,显然意识有些昏沉。
“琴惑人心,你这魔门妖女!”武昊大喝一声,就要飞身而上,取了水芝性命。
“住手,她乃本宫侧妃,莫非本宫也是魔门妖孽。”云逸护在水芝身前。水芝一曲让他神游太虚,心疑之余,却不信水芝与江湖魔门有什么联系。这不是武侠小说,哪有魔门的人敢猖獗地潜伏在金陵城中,真当天子脚下金陵六卫是摆设不成。
“武昊,不得放肆。”项思愍此时也回过神来,沉声喝道。这里是齐国,纵使真有魔门妖孽,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外人出手。
“王爷,这琴声有古怪,摄人心神,不能大意。”
武昊瓮声瓮气。
“武将军,退下吧,水芝姑娘的琴艺已入臻境,才有这安神定魄的手法。这种琴音对身体大有裨益,多听之下可以延年益寿。单论此点,我不及姑娘。”
玉纱之下,聂玉环薄唇轻动,算是解了众人疑惑。她琴艺高超,话语自然有说服力。
亭中众人闻之大惊失色,悄悄打量着水芝,而后将目光转向云逸。本来轻视不屑的目光逐渐变得凝重起来,二皇子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啊。
“琴音安魂,姑娘圣手,老夫有眼不识。”莫为难惊异万分,朝着水芝深深鞠躬,自古达者为师,莫谓难当世文豪,心胸非寻常人所比,不禁对刚刚的轻视感到惭愧。“今日姑娘凭借此曲可为琴道魁首,当今之世,怕再难有人超越姑娘琴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