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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零年,有点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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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社高中与市里接轨,采取的是“五二二”学制, 高中只念两年, 郁夏只等这学期念完就能参加统一招生考试, 她数理化外语这几科非常出色, 需要与时代接轨的科目就逊色一些,近来正在恶补,效果显著。

郁夏是年后过来的, 得有两三个月时间了, 想起来还是像大梦一场, 很不真实。

她难得出门一趟, 特地设定了智能代驾, 盘算着路上这会儿还能看看新闻, 才看了没两则飞车就撞了,郁夏猛一下磕到头,当场昏迷。

昏迷着的时候她看了一场颇具时代特色的小电影,讲的是军嫂刘晓梅历经坎坷之后的幸福人生。看完醒来她就成了片中没几个镜头的女八号, 名字叫郁夏, 是刘晓梅的高中同学。

女八号人生经历知之不详,从几段对话看来,她同女主角是一个大队的, 两人关系谈不上好, 也没什么过节。她命格外好, 机缘巧合嫁给同乡的混混, 并且为此放弃了读大学的机会,当时人人都道可惜,谁也没想到不出几年那混混就混出了人样,做起生意,当上老板。

看完全片,郁夏更懵了。

这女八号的人生比女主角还要顺意,她过来既不能替原主逆袭也不能替原主打脸,这根本就不符合穿越基本法!

郁夏困惑了几天,后知后觉明白了问题所在——

片中,这个命好的女八号有个心气颇高的姐姐,那是个能来事儿的人,同亲妹子相反的是她命不好。

郁夏刚过来的时候这姐姐哪儿哪儿都挺正常,突然有一日,她眼神就沧桑了,夹杂着掩盖不住的复杂,时有愤怒时有快意。早先这人做梦都想飞出农村,说要上大学嫁给城里人,头年秋国家宣布恢复高考,说是应届高中毕业生和具有高中毕业文化程度的劳动知识青年均可报名,郁春听说之后就辞了缫丝厂的工,回家来专心复习,准备赶第二年的考试。

她先前是挺积极,年后就变了,说是每天都在看书,叫郁夏看来就是装样子糊弄家里人的,复习效率很差。她也不再憧憬城里的生活,没提过下半年的高考以及上大学的事,反而将目光投向了东头的老高家。

高家是大队上的富裕人家,别家还是泥瓦房他家就住上了火砖房,他家的高猛就是女八号那个混混出身的丈夫,到八十年代末他身家数百万,队上数他最能耐。

这就有意思了。

郁夏估摸着女八号这姐姐要不是穿越来的要不就重生了,这都不重要,关键她心思歪了。在片里她过得不好,哪怕有幸得到重头来过的机会,占有无数先机,也没想着靠自己混出个人样来。她第一之间寻了捷径,那就是抢!男!人!

那敢情好,郁夏还就怕改不了剧本,哪怕千年后各种观念已经相当开放,她依然继承了花国人的传统,坚持认为处对象要缘分结婚要慎重。她和高猛显然缘分不够,至少看片的时候就没来电,在这个前提下有人抢不是刚好?

……

手里端着木盆,心里揣着事,郁夏脚步没停,稳稳当当往回走。半道上她还遇见了骑自行车回家的高奎,郁夏没把这一出放在心上,她赶着回去晾衣服,家里那几只老母鸡也在等她喂食。倒是高奎,都错身骑远了,还特地刹了车,回头瞅她一眼。

高奎归家之后先把自行车推回堂屋锁好,从拴在横杠上的布口袋里取出一包瓜子两包糖,把东西交到他妈陈素芳手里,看陈素芳拿回屋去锁上了,才说起他方才遇上郁家二妹的事。

“那姑娘瞧着怪好看的,很配咱家猛子,她这都十七了,妈咋没去探探口风?”

陈素芳白他一眼:“是好看,就是太好看点,队上这些男青年盯着她的还少了?娶回来只怕守不住……倒是郁家大妹还成,嘴甜屁股大,我看她准能生儿子!”

高奎摸着良心说,郁家两个姑娘生得都不差,郁春大几岁,身量彻底长开了,瞧着很是丰满。郁夏更是美人胚子,哪怕是城里来的知青都说没见过比她更周正的,先前还有知青想勾她来着,别看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妞,真不好哄。他妈说守不住,高奎不这么想,他心说要是能成才是猛子的福气。郁夏性子软和,手脚勤快,倒是她大姐郁春,嘴甜是不假,平素说得多做得少,心气高心眼子多那些个条件差的都不见她搭理,那才是个不安分的人。

高奎在心里比较了一番,又说:“这种事总归得看猛子的意思,要我说,猛子一定不喜欢郁家大妹。”

在边上缝扣子的高红红一听这话就乐了:“人家还瞧不上我哥呢!我早先就听说了,郁春也在复习功课,还想同郁夏一起参加高考,她想读大学,想嫁进城去。”

陈素芳瞪闺女一眼:“谁不想进城?城是那么好进的?郁夏才十七还能拖几年,郁春都二十二了,还挑拣什么?要我说她配咱猛子就挺好,猛子见天胡闹那是没开窍,等结了婚总该知事,咱家这条件在大队上都是数一数二的,委屈不了她。”

这个家里大事是高老头说了算,其余全听高老太陈素芳的,高红红深知她妈的能耐,心道说不过说不过,麻溜的闭了嘴。

那头陈素芳坐回原处去纳鞋底,边忙活边叨念着。

高奎也没多嘴,借口说去地里看看跟着躲了出去。关键人物高猛在干啥呢?他同另几个游手好闲的在临河的青草岸边吹牛打屁呢。在乡下地头当混混就是没城里那么有滋味,几人盘算着怎么找点乐子,聊着聊着也说到队上的女社员。

“猛哥你也该娶媳妇了,咋没托人去说说?”

高猛翘着个二郎腿,呸呸将嘴里那根草吐出来,问:“说啥?”

“郁夏啊。”

听到郁夏这名,想起她那张不输给画报上女明星的脸,高猛心跳都快了半拍。郁夏可说是队上未婚男青年的梦想,哪怕嘴上不说,心里谁不惦记?队上的女青年大多禁不住撩,给把野花给两颗水果糖就能叫人羞红脸,甜言蜜语一说半数都能手到擒来,郁夏就是那个特例,高猛瞧着农村这一亩三分地困不住她。

理智上说这事没谱,他还是做着白日梦,高猛暗搓搓对领导人发过誓,要真能抱得美人归,往后笃定上进,他要好好赚钱,赚大钱给郁夏花用,不叫她吃丁点苦。

可惜郁夏不知道高猛的决心,哪怕知道估计也不会有多感动。年少慕艾再正常不过,旖旎心思谁没有?哪怕一见钟情也不过是阵痛,关键是要配合吃药别放弃治疗。

被高家人惦记的郁夏将衣裳整整齐齐晾好,转身往鸡圈里加了半碗糠,又给换了水,看老母鸡欢欢喜喜吃起来才到鸡窝那头去摸蛋。今天家里的母鸡依然很努力,郁夏一点就点出六个来,她往围兜里揣了俩,一手两个准备将鸡蛋拿回屋,还没出圈就看见几步开外的郁春。

郁春满是纠结说:“咱家这鸡是认准了你,你在学校那几天,进圈里摸蛋很要些勇气,搞不好就要被追着啄。”

郁夏心说生来亲和力高怪我咯?

遇上飞车事故之前,她就是挂牌给宠物做心理辅导的,专门陪那些挑食厌食或者因为各种原因突然犯病的小可爱们聊人生,收费还不便宜。

郁夏天生招猫猫狗狗喜欢,还不只是这样,从幼儿园起,包括校霸流氓小混混到她跟前都忍不住想拾起最后那点真善美。在随时都要被熊孩子逼疯的幼儿园老师以及猫奴狗奴宠物奴眼里,她郁夏就是食物链顶端的大佬。让这种大佬养鸡,会养成啥样你心里没点逼数?

郁夏心里戏不少,嘴上却没多说,她冲郁春露了个笑脸就揣上鸡蛋进屋去,将蛋搁缸子里放好,又马不停蹄洗红薯淘米煮粥。

同东头的高家比起来,郁家这日子只能说勉强能对付。早先郁春在缫丝厂上班的时候家里轻巧一些,她辞了工,闲在家中,进项短了又多张嘴吃饭,郁爸肩上的担子就重了些。

还不止是一家几口要吃饭,等闺女都考上大学,路费以及学杂住宿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郁春能不能接着念不好说,郁夏机会很大,公社高中的老师都说她天生就是读书的料,要是连她都考不上,其他人就更没戏了。

得了这句准话,郁爸绞尽脑汁想多挣两个钱,看他提前一年半载就急上火,郁夏劝说事到临头总有法子,这么说也没把人哄住,郁夏没法,回头写了好几篇文章送去报社。她那几篇文章都是立足现在展望未来,畅想十年乃至二三十年后的花国,看着就能想象出国家日渐富强人民幸福美满的样子……那稿子正好对了这个特殊年代的胃口,几篇陆续登上地方报纸,还有一篇格外出色,被县里的报社选送上市里,刊在了本市的日报上。

郁夏陆续得了几笔稿酬,钱不多,好歹让郁爸高兴了一把。郁爸揣上报纸去郁大伯家中找上老爷子,又随手拎过大侄子让他把郁夏写的文章诵读了两遍,老爷子听得摇头晃脑高兴极了,拍胸脯说郁夏要是真有那能耐考出去,他给补贴一百块钱。

这话郁家阿奶也听见了,她是点了头的,这下郁爸才长舒一口气,压在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终于给搬开了。

算上郁家阿爷补贴那一百,郁夏多写几篇稿子,家里再给她拼一拼凑一凑,头年的费用至少齐了,她进城去读着书,后面几年的开销家里慢慢想辙。

自恢复高考以来,郁爸梦里都是钱钱钱。同他相比,郁夏就心安很多,只要头年的学费够了,她到校之后可以争取奖学金,再打两份工,没准除去开销还能省下一些寄回家来,在大城市里要赚钱比乡下地方容易很多。

原先她还在想要是郁春也考中,这点钱怕还不够,根据近段时间的观察,郁春能考上的几率微乎其微,她功课并不好,瞧着也不像是能安心读书的,别人不知道郁夏看得明明白白,这两个月她有一半时间在晃神,脑子里哪有装什么学问,装的全是想象中的美好生活。

郁夏切好红薯,合两把米下了锅,前头春种那段时间,家里每天得有一顿干的,否则顶不下来,忙过了那阵就恢复到两顿红薯稀饭,几根红薯配两把米就能对付一顿,撑不着也饿不着。

这边米下锅了,郁夏一边看火一边托着头想事情,嘴里哼着学校教的山歌小调,哼着哼着就发觉郁春又跟到灶台旁边。

“姐你有事找我?”

“……就是想同你聊聊,这都四月份了,学校那头紧张不?你复习得咋样?想上哪所大学?”

郁夏偏头想了想:“是比去年紧张不少,我这边还顺利,考上的把握挺大。”

郁春听了这话就想起来,上辈子她这个妹妹考得也是很好的。郁夏生来就得天独厚,家里数她最好看,数她最聪明,数她最好命……她八十年代就过上了阔太生活,让高猛捧在掌心里疼了一辈子,没吃过丁点苦头。

有这样风光的妹妹,她这做姐姐的却是倒不尽苦水。

郁春挤破头进城去找了个捧铁饭碗的对象,好日子没过几年,拿死工资的都成了穷光蛋。问郁夏借了笔钱想做生意,结果别人都赚,偏她血亏,后来只得寄人篱下去高猛的企业上班。

找个男人,男人窝囊;生个儿子,儿子也没教好。一辈子用两个字来概括就是失败。

哪怕倒带重来,让她把丢掉几十年的功课捡起来备战高考也不现实,郁春自问没那本事,她也没有做生意的头脑,思来想去,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妹夫高猛。

她运气好,这时间点上郁夏同高猛还没任何牵扯,她刚好能横插一脚。

上辈子郁春活得窝囊,不过至始至终郁夏都没任何对不起她。郁春也想过这么做是不是过分了,她又觉得上辈子是上辈子,不能和这辈子混为一谈,高猛和郁夏还没处对象呢,她这不叫第三者插足。

再说了,老天爷心疼郁夏,错过了高猛说不准还有更好的。她长得漂亮,情商又高,头脑顶好,还愁过不上好日子?

反观自己,能走的路太窄太窄。

这么一番自我安慰,郁春心里没剩多少罪恶感,她又关心了郁夏一番,让她别只顾着复习,也要养好身体,毛/主/席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她说什么郁夏都点头,又聊了几句郁爸郁妈相继回屋,郁春帮着将稀饭舀出去,郁夏切了个腌萝卜,稀饭咸菜上桌,郁妈到隔壁院子将玩疯的郁小弟拎回家,一家五口就开饭了。

“这要是我家闺女,要我拿她当祖宗供起来也成!”

“人和人真是没法比,想当初在队上小学的时候,郁夏和我家芳芳还是同桌。郁夏都要上大学了,我家那死丫头还不知道咋办呢。”

“还能咋办?看是招工或者嫁人,想法子挤进城呗,留在乡下地头能有啥指望?跟咱这样窝囊一辈子?”

这两天,妇女们说得最多的就是郁夏,看看模样好学习好手脚勤快的郁夏,再看自家姑娘……当妈的自然不会嫌弃亲闺女没能耐,这不是嫌弃的问题,对比别人家前程似锦,自家这个看了忧心。

郁夏没去深究她们复杂的内心戏,别人同她打招呼她就客气应声,顺着踩熟的村道回家,才进门就发现家中起了变化。角落里堆了好几样新鲜菜,桌上还有花生瓜子,她进灶间转了一圈,发现本来还剩一小半的米缸满了许多,水缸里还游着几条巴掌大的小鲫鱼。

郁夏琢磨不过来,想招呼阿毛来问问,转过身就见着靠在灶间门口的郁春。郁春满是复杂的招呼说:“你回来了。”

“大姐你在啊,妈搁哪儿忙呢?郁毛毛呢?”

“都在大伯家里。”

倒是挺意外的,郁夏想了想,没想起大伯家有什么好事,问说:“是去帮忙的?”

郁春扯了扯嘴皮,现在的情况正好相反,是三亲六戚抢着给自家帮忙,只因为郁夏出息大。

郁春想了想,上辈子郁夏学习也好,不过她没特别关心过二妹,倒不清楚她具体好到什么程度,当时好像也没有主任过来家访这回事,在她模糊的记忆里是这样,但事情过了几十年,细枝末节的东西真想不起来了。

她突然走起神来,郁夏又问一遍,才听她说:“老爷子让咱上那头吃饭,妈帮着张罗去了留我在家等你,知会你一声。”

郁夏点点头,笑道:“有什么好事不成?”

“……你学校领导昨天来咱家,说你二模又考了年级第一,家里想庆祝庆祝。”

倒是没料到,难怪家里变化挺大,原因在这儿啊。郁夏没假模假样说这成绩不算啥,她想着回头问问妈,看都有谁送东西来,先记住,以后慢慢还回去。同时又很感慨,这年头民风真的淳朴,虽然人的劣根性不可避免,却比未来可爱多了。

这么想着,她冲郁春笑了笑:“大姐你等我一会儿,我把东西放下,洗把脸咱们一块儿过去。”

郁春应了,她抄手看着二妹从缸子里舀水,看她拧帕子擦脸,收拾好之后才给门上落了锁,姐妹两人并排着往郁大伯家去。郁小弟蹲在院子里玩,他最先看见人影,见着之后就蹦起来冲屋里吆喝一声:“阿爷!阿奶!妈!我姐过来了!”

老太太刚还念叨着,听到这声麻溜的从屋里出来,看两个儿媳妇也跟着从灶间跑出来还凶了她们一脸:“有你俩啥事?凑什么热闹?赶紧烧菜去!”

郁妈是耗子胆,见着婆婆就怂,挨了说转身就回灶间了,倒是郁大伯娘,和老太太朝夕相处深知她婆婆只不过是刀子嘴,也没怕,还跟到院里招呼了郁夏一声,这才回去接着忙活。

老太太每隔一周才能见郁夏一回,心里惦记得很,见到她之后眼里就装不进别人,拉着郁夏打算回屋去说话,想问问她在学校咋样,忙不忙累不累,考试还有多久,要不要准备点啥。郁春心说两辈子一个样,老太婆这心就是偏的,她有点不是滋味,没凑跟前去讨嫌,提脚到附近转悠去了。

郁春走出去七八步,老太太还眯眼看了看她:“连个人都不会喊,丧着一张脸真是讨人嫌。”

不用点名也知道她说的是谁,郁夏挽起她奶的胳膊,哄道:“奶不是说有好东西给我?咱回屋吧,回屋说说话。”

老太太立马忘了郁春,笑眯了眼往屋里走,到她那屋才从兜里摸出一串钥匙,打开半人高那个柜子门,从里头取出一包花生牛轧糖:“你小叔不是招工进城了,前次回来了一趟,这是他带回来的,夏夏你拿去,学习累了剥一个吃。”

郁夏什么糖果都吃过,倒是不馋这个,就推说还是分给几个小的,让大家都尝尝。

说起这个老太太就是一身杀气:“你当他们没尝?让他们祸祸去的还少了?一个个脑袋瓜不好使,嘴巴子挺会吃。”

那股子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没等郁夏来劝,老太太又高兴起来,她跟着从柜子里取出一深一浅两块蓝色的布,在郁夏身上比划比划,说:“你量量尺寸,奶存着布,够给你裁件衬衣再做条长裤,回头等考上了咱家肯定要办席的,正好能穿上。”她一边比划还一边念叨,说要弄个好看的样式,郁夏生得好,穿上一定精神。

相处了一段时间,郁夏已经很明白她奶的作风,只要她奶拿了主意,你说再多结果总归是不变的。

既然说再多都是白搭,那还能怎么着?高高兴兴接受,道谢呗。

老太太心里舒坦了,把两块布叠起来放好,又把柜子锁回去,然后才坐回床沿边,搭着郁夏的手:“你爸妈都是老实巴交的,没那个脑子,赚不来钱,你家能糊口他俩已经尽力了。不过夏啊,你放心,你爸没钱,奶有钱,你别想着出去读书开销多大,奶早就准备着,准能把你供出来。”

家里人都知道老太太有钱,她有钱是因为她年年都喂着大肥猪,郁大伯家的猪圈里有四头半大的猪,都是老太太一个人管的,每天打猪草煮猪食喂得勤快,这养猪嘛,规矩是养二留一,一半上交国家,她养四头上交两头自己也能剩下几百斤肉,家里吃点,剩下的全卖县城里去了。

上头是在打击投机倒把,不允许倒买倒卖,自由市场还是有的,自产自销谁也管不着。

再说过年那会儿甭管有钱没钱总得吃口肉,这是习俗,那时候县里猪肉价格不仅抬高,有钱你也不定能买到,老太太年年都能收入一笔,她又没怎么开销,存下来的钱供一个大学生估摸够了。这年头吧,学费不像后世那么高昂,又因为才宣布恢复高考,全国的大学都在招收优秀人才,要说起来报名费书本费或许还没有坐火车北上的路费高。

所以说读大学这回事,郁爸心里没底,老太太早有成算。

老太太有钱郁春也知道,上辈子郁春在城里的开销多半是她出的,郁春进城之后不太省,除去报名费书本费她每个月能花二十块钱,再加上进校时添置了不少东西,读那几年书给家里的负担不小。

祖孙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就闻到从灶间飘出来的肉香味儿,郁夏问说:“这都五月份了,过年腌的肉还没吃完?”

“哪能啊,不说天气热起来腌肉也放不住,过年那会儿我才留了多少?那会儿价钱好,能卖的都卖了!今儿个这肉是你大伯新鲜割的,咱家那四头猪出栏还早。”郁老太太牙豁子都笑出来了,她小声对郁夏说,“昨个儿你爷还跑了趟高家,叫他们留一条大鱼,这顿菜色好,你多吃点,读书多费脑子?没油水儿怎么行!”

早先就说过,高家是大队上的富裕人家,他家有钱就是因为陈素芳她男人很会打鱼,她儿子高奎从小跟着学,也学到一手,头几年她家还打了条小渔船,每隔几天下河一次,总有不少收获,鱼肉卖两毛钱一斤,干一趟就能挣不少,自家不缺肉还盖起火砖房。

像这些天生天养的东西,谁打到就是谁的,高家能耐,该他发财。也有眼红的跟着学了,收获有,只够偶尔打打牙祭,卖不来什么钱。

也是因为队上有个高家,谁家馋肉了就上他家去买条鱼,因是熟人收钱也不贵,这样省了喂猪的力气……这喂猪嘛不仅要上交一半,要是没养好亏本也有可能。

郁夏家中水缸里那几条小鲫鱼就是先前高家卖剩了送来的,说是卖剩的,陈素芳装木桶里提来,看着新鲜得很。她说的是感谢郁夏给高红红讲题,让郁妈养缸子里,鱼小了点,没啥吃头,炖个汤来喝一碗倒是挺补。

郁妈还想推辞,陈素芳留下东西就走,走出去几步才招呼说回头再来拿桶子。

今儿个送来郁大伯家那鱼也是又肥又美,老大一条,才意思意思收了块把钱。

这一顿,桌上有三个肉菜,一个炒肉,一个红烧鱼,还有个咸菜炖鱼头,郁大伯娘还炒了两个素菜,饭是红薯干饭,几个小的没上桌就流了一地口水,上桌之后吃得头也不抬。郁夏还是一样斯文,她每盘都尝了尝,夸大伯娘手艺好,菜烧得喷喷香。

嘴甜的人总是讨人喜欢,她大伯娘听了就乐呵:“喜欢就好,喜欢就多吃点,也是难得这么丰盛。”

老太太挑着最嫩的鱼肚皮给郁夏夹了一筷子:“吃,吃饱了再说,今儿个这算啥?等高考成绩出来,我们夏夏真考上好大学,咱们整一桌更丰盛的。”

老爷子听着吹了吹胡子:“整一桌不够,要办席,咱们大队还没出过大学生,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

他俩说啥郁大伯都点头,办席好啊,考上了是该办!至于大伯娘,虽然说郁夏不是她闺女,那也是侄女,侄女有大出息,家里其他姑娘也跟着涨身价,血亲之间总能互相借势的。

桌上人人都高兴,要说不是滋味的大抵只有郁春,不过她很快也调整过来,心说二妹越出色越好,她是郁夏的大姐,到时候和高家说亲也有底气。

饭桌上总不缺谈资,郁大伯还在说这两天大队上都在羡慕他们家,家里人走哪儿都风光,家里有个会读书的真好。郁夏不搭腔,就听着,郁爸叹一口气:“二妹出息大,我心里也舒坦,就是我和她妈没本事,怕拖累她……”

“什么拖累不拖累?食堂里头米饭几分钱,素菜一毛,荤菜四毛,一学期也就能吃几十块。报名费书本费也用不了多少,咱们公社高中一年才三块钱。”

郁爸瞅他哥一眼:“那可是大学,大学能和高中一样?”

“翻十倍那也才三十。就是火车票贵点,听说从咱们这头去京市硬座要好几十。”

郁春闷头吃了一气,这会儿才插句嘴,说是三十六。

一桌子人朝她看来:“大妹你咋知道?”

“……”重生来的有啥不知道?可这也不能明说,郁春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多嘴了,含糊应道,“先前在缫丝厂上班听说的,去沪市十九,去京市三十六。国家打击投机倒把,哪能让你轻轻松松全国跑?衣食住行里头最难就是出门,郁夏要真去首都上学,恐怕过年也回不来,去来一趟的开销能抵一学期伙食费。”

全家上下也是唏嘘,郁妈已经提前不舍了,那考上大学了不是好几年见不着人?

“还是别走那么远……”郁妈一张嘴就挨了婆婆的筷子头,“你闭嘴吧,啥也不懂就会耽误你闺女的前程,夏夏要真能考上首都的大学那就去!好好念,毕业之后分配个好工作,争取把你和她爸接上京,那才是招人羡慕的好日子。”

郁夏点点头:“我好好读,也把爷和奶接上京。”

老太太笑得好不高兴,她已经在心里估算开销了,火车票要三十六,吃饭一个月算十五,学杂费算四十,还要添置点东西,她还是保险起见准备个二百块,后头的再慢慢存,回头一学期给郁夏寄一次钱。

别说围在旁边听热闹的社员们,就连报社记者都挺意外:“还有这出?先前都没听您说起。”

领导心想我不要脸面的?这种牛总归要到人多的地方来吹!

大家伙儿都好奇,催说然后呢。

“然后啊……京市医学院也不是吃素的,半年前那次冬季高考全国最优秀的人才基本都让清大京大招去了,好不容易有个这么拔尖的同学三个志愿全报了医科,第一志愿还就是他们学校,京医大招生办哪肯放人?他们效率从没这么高过,赶着发了录取通知。”

省里的领导指了指郁夏手里那张薄薄的通知书,“就这个,是投递到我省的第一份录取通知书,别的都还在等消息。”

社员们就爱听这些,平常总弯下干农活的背脊挺得笔直笔直,郁家二妹真是给全生产队长脸了。

这年头,农村学生要谋出路不容易。就说高考,假如说同省份同录取线两个考生同分了,优先录取城里的。再说城里还有各种技校,培养专业技术人才,也就是后世所说的蓝领,这种学校因为录取分数很低,根本不招收农村学生,要报考就得是非农业户口……因为类似种种限制,农村孩子要走出去就一条路,参加高考,考过录取分数线,能过录取线哪怕上不去大学本科,总能上个大专之类,也比耗在乡下地里刨食来得强。

“领导我就想问问,咱们夏夏去京市上学一年要花多少钱?学费多少?书本费多少?生活费要准备多少?”

不用去看,这是郁妈问的,自家穷,她心里最记挂的就是开销。偏这事就连公社高中的老师也只知道个大概,太具体的说不清楚,只知道国家重视人才,你能考上就能让你读完四年,哪怕家里穷也有补助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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