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真是老天护佑醒言确实找了份好工作。自从他在花月楼担当笛师之后少年的生活便变得比以前轻松多了。特别让少年感到惬意的是从此他再也不必每天来回十几里路的两头赶了!而那久违了的老道清河现在也明显对醒言热络了不少虽然醒言已不再纠缠着他拜师但老道倒反而常常带契他做些赚钱的零活。
说来这所谓善缘处的活计最是清闲枯燥;以清河老道那样的活络性子又如何耐得住。因此老道不免便要时常出些闲差给人家勘个风水治些符箓什么的弘扬道学之余顺便也赚俩酒钱。拜他那上清宫道士的名头所赐老道这兼职生意整得倒还算红火。
不过所谓“孤掌难鸣”这些个事儿老道一个人也折腾不过来还必须得有一个打下手的。只是善缘处那俩现成的人选小道士明净和明尘却不会与他“合污同流”。
明尘明净这俩小道士对自己被门中派来这饶州城做这些杂役一类的事体满肚子牢骚因此也更加爱惜羽毛如何能忍受跟着清河老道走街串巷干那些类似于游方道士的丢人事体。他两人对清河老道这些有堕上清宫威名的举动还满肚子怨气;虽然囿于辈分嘴上不好意思明说但暗地里却经常一起牢骚埋怨他们这善缘处的脑一点也不顾上清天下道门之的清誉。
对这情形清河老道也是心知肚明从不敢指望这俩小道士与自己“和光同尘”。
如此一来那位和自己熟得不能再熟的少年小子张醒言倒正好合用。在醒言白天乐班无事时清河老道便去拉他来充作自己的跟班给自己打下手做法时提个篮递个符什么的。他们这一老一少老道老辣少年机灵配合起来倒是格外得心应手。每次跟老道出趟这样的差事醒言都能跟着混俩小钱因而他对此倒是乐此不疲每次听了清河召唤便乐颠颠的跟过去。
且说这日上午清河老道又有一宗生意上门。原来是城里祝家米行的老板祝员外差人来请请他这位饶州城著名的上清资深道士去给他们祝宅做场小法事净宅。
说到这祝记米行的祝老板在饶州城也算是数得着的人物他家米行生意红红火火家财雄厚非常。
“这趟差事的酬薪应该不在少数吧?”
一听是祝记米行的老板相请老道心里立即就乐开了花当下不敢怠慢赶紧奔去花月楼叫上醒言准备足诸般用品作成一担让他在后面挑着很快这老少二人便一路颠颠的跟着祝家家人来到祝宅。
到了祝宅之后老道便要穿上法衣跟往常一样吩咐醒言铺排开物事准备着手开始求符水净宅院。正在呼呼喝喝之时那祝员外却请老道不必着忙。只听这肥头大耳的米行老板说道:
“咳咳那个、清河仙长一路劳顿还是先用些饭食再说。净宅一事也不急于一时。”
听得有饭吃清河自然不会推辞。于是祝员外便吩咐下去叫人安排下酒席请老道和醒言入席用膳自己也在一旁相陪。
“果然是大富人家就是客气得紧!”
见主人殷勤又有好酒好菜老道更是乐不可支。那醒言也是心中暗喜心道今日真是好运气不光赚些外快小钱还让自个儿蹭到一顿好饭食。
只是吃得高兴之余醒言却不免觉着有些奇怪因为那位在席上相陪的祝员外却是绝口不提净宅的事儿只是热情的劝酒劝菜与早上那个来请他们的祝家家丁急吼吼的样子实在有些不相衬。不过此刻正是酒酣耳热满嘴流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还是先落个酒足饭饱再说。
等到四五杯酒下肚那老道清河便面红耳赤有些飘飘然起来。在那酒力的作用下老道的嘴便跟没了闸门似的开始吹嘘起他的高强道法来。只听醉醺醺的老道满口说道:
“祝施主想贫道来这饶州城之前曾在罗浮山上学过多年的道法。倒不是贫道海口这寻常求个符水净个宅什么的却只是小菜一碟。”
听老道开口吹嘘那祝员外在一旁也不住的夸赞附和。
等再有两杯酒落肚这清河老道酡颜更甚嘴里更是不知所谓一顿胡聊海侃之间不觉便扯到自己师门上清宫上去只听老道夸说道:
“鄙门上清宫那道法委实是高深莫测!虽然老道愚钝但学艺多年倒也是略通一二。甭说那占星扶乩、求符净宅之类的小事便是寻常拿个妖降个怪什么的却也是不在话下!”
没成想此话一出那位在一旁一直插科打诨凑趣的祝员外却是腾的一下子站起身来挪动着肥胖的身子飞快离席给清河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诚声求告道:
“不瞒仙长说今日请仙长前来正是有一事相求——贵派上清宫道法高深有降龙伏虎之能这是天下皆知的;鄙门不幸这宅出了个把妖异今日正想求仙长垂怜施用上清宫神法将那妖孽降服!”
一听祝员外这话那位正自洋洋得意的清河老道正掣着酒杯准备往嘴里灌酒的手一下子便僵硬的停在半空中——祝员外这一番话正似那六月天分开顶阳骨浇下的一瓢雪水这已有五六分酒意的老道清河酒一下子就醒了!
此时这老道心中正是大呼不妙心说真是六十岁老娘倒绷了孩儿今遭竟让自己吃上一桌鸿门宴!可笑自己还以为是遇上一桩美差没想却接上一只烫手山芋!恼恨之余瞥了一眼祝员外见他那张胖脸上正是满面虔诚。一见这情形老道心说这做惯生意的米行老板还真是奸猾先是好酒好菜吃着好言好语捧着奉承得自己云里雾里夸下这漫天大的海口弄得不好收场之时再来下嘴说出这一番求恳真个是让人不好推辞。
只不过那祝员外老辣这老道清河却也不是嫩茬;老道心中一边埋怨祝老头请他吃这鸿门宴面上却是脸不红心不跳正了正神色对祝员外一本正经的说道:
“员外此言差矣!依我看这饶州城内景气清和怎会有什么妖异!想那妖相种种皆由心起。我上清门中尊长曾有教诲说是:‘有此妖耶?是心所招;非此妖耶?是心所幻。’——祝员外啊所谓妖异皆是空幻;但空尔心一切俱灭啊!”
清河老道跟祝员外这一番装腔作势故弄玄虚醒言一瞧就知这老小子心中气馁只想蒙混过关。醒言心中暗笑想不到这老道平时求符勘宅时拿腔捏调有板有眼一副道法高妙道貌岸然的模样;没想刚被人几句话一吓还没看到妖怪模样却已要求饶。不过虽然心中暗笑但此刻自己与他正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想了想正待替老道遮掩几句话却听那祝员外跟清河答道:
“道长有所不知虽说怪由心生可鄙宅这妖却是实实在在有啊!”
一听此言老道与醒言老少二人心中俱是一跳。只听那祝员外续道:
“大概就在半月多前鄙宅中就不得安宁。白天望空处常有瓦石抛掷夜里更是鬼声呜呜闹个不停。偶尔没人处却还会突然起火……反正诸般诡异闹得家中是鸡犬不宁!还请仙长大慈悲救救我祝宅合家老小!”
祝员外这一番话把这俩原本只来混些外快的老少二人直听得心中毛。
“是哦!那妖怪好可怕……”
插话的是祝员外那有些邓邓呆呆的儿子祝文才;只是这话刚说了半截便被他老子给瞪了回去。听得这“可怕”二字那老道更是面若死灰。
稍停一阵醒言见气氛有点冷场便插话问道:
“这……这妖异半个多月了难道就没请啥道士法师?”
那清河老道敬业每次让醒言跟他出场都会让他换上一身旧道袍。只是虽然醒言也是一身道门衣冠但从来也没把自己当成道士。听他这么一说祝员外一时也没听出什么不对只是顺着话答道:
“当然请啦!我连那鄱阳县三清山的王磐王道长都请过了——”
“结果怎样?”
虽然明知答案不妙但这老少二人此时仍希冀奇迹生顿时不约而同的出声急问。
“唉!失败了。”
“这宅中种种怪异还是纷乱如故。王道长不知为何自那日来鄙宅降妖之后回去后便一病不起至今还在床上养着。他那门人弟子前些天整日来我米行前厮闹倒陪了不少医药钱才落得门前清净!”
虽没再说那怪如何但这番话听在清河醒言二人耳中却更是觉得毛骨悚然——要知道那三清山的王磐道长可是左近他们这一行中最为杰出之辈。于是老道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煞白只管吭吭哧哧的胡混说道:
“咳咳……这个、这个降妖捉怪之事……对了这降妖捉怪之事原本也不在话下只是今日贵府家丁来请时只说是求符净宅因此贫道走得匆忙那惯来降妖的法宝便忘记带上——”
“不如就待贫道先回去拿足了诸般降妖法器明日再来!”
一听此言醒言心中不由暗赞:
“妙!果然生姜还是老的辣!”
亲密合作过这么多次这清河老道的家底自己知道得一清二楚哪见过有啥顶用的法宝法器?这分明就是虚晃一枪要学那鸿门宴上的汉主刘邦脚底抹油走也!什么“明日再来”云云那都是扯淡!醒言敢打赌老道这前脚刚出门便一定要悄悄出门云游或去鄱阳湖采买鲜货或去三清山探望得病的道友无论干啥反正饶州城近日内甭想再找着他这一号人!
只是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设计摆下这鸿门宴的祝员外好不容易有法师落入圈套又岂能再犯了当年楚霸王的错误——见老道脚底开始往门口移动当下他便一把扯住老道衣袖叫道:
“仙长一定要救命啊!小人全家现在正在水深火热之中一日也不能忍得下去了!还望道长慈悲心肠解我合家于倒悬。至于那忘带的法宝道长不必烦恼有什么法器可列个清单儿我赶紧叫家丁前去按单拿来不敢再让仙长玉趾劳烦!”
瞧祝员外这情急模样看来那妖怪也真把这祝宅扰得不堪。对他来说自那位三清山的王磐王道长出事以后至今门可罗雀今儿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法师上门自然不会让他就这么轻易走掉。
见祝员外坚留老道清河就有些六神无主。正在这时倒是他的跟班醒言出言解围:
“请恕小子多嘴——祝员外啊我真是有一事不明。您说的这种种怪异显然那妖怪闹得很是酷烈白天还会扔砖掷瓦;但为啥一直到现在贵宅中一切正常还是没啥动静?”
“咦?……这倒是啊!”
听了少年这话祝员外才想起来早上这妖怪还在宅中厮闹可自打这一老一少上门这宅中便景气清明那妖怪真个就安分守己连声响儿也不出一个。想起这茬祝员外心中奇道:
“怪了!难不成这清河老道还真有些门道?这也真说不定想这上清宫天下知名门中定是藏龙卧虎即便清河道长他——就是一个采买的杂役道士也定是不同凡响啊!”
祝员外这番心思显见他今日请清河来也是病急乱投医只是拿死马当活马医。没想今日那妖怪竟如此反常不再出来作乱——只是这对清河醒言来说却并非好事;在祝员外的心目中眼前这位以往名声一般的清河道长不知不觉中已变成了大有希望的活命稻草。
正当祝员外心中欣喜却听那清河道长说道:
“唔!刚才我这徒儿说得很有道理!您看到贵宅到现在都没啥怪异祝员外你可不要戏弄贫道!正如贫道先前所言这饶州城乾坤朗朗又怎会有妖异?妖由心生妖由心生啊!老道这便就要告辞!”
清河老头儿现在是一门心思想溜借着醒言刚才那话说完便立即站起身来就想走人。
“啊!仙长请留步!”
见这根救命稻草要飘祝员外赶紧一把拦住。而此刻老道现在再也顾不得装那道德样子见祝员外阻他颇为不悦:
“我说祝员外!你这般阻拦却待怎的?难道今日贵宅还一定要变出个妖怪来让我捉不成?”
听得老道这重话儿那祝员外恰如热锅上的蚂蚁心下暗自叫苦埋怨自家宅上这妖竟恁地乖巧还会看风向见有高人在此便安静如常都不出来凑趣闹上一闹。如今眼见这救苦救难的高人拔腿就要走人祝员外心下正是不住叫苦。当此两难之时权衡了一下祝员外觉得现在也顾不了太多当即便狠了狠心肠高声叫道:
“事到如今没办法了!只好用那一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