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倾情演奏, 二次奏乐,劳苦功高。荀彧觉得自己此刻应该说些什么,可他实在说不出任何违心的话。
可他也不好对箫声妄加评议, 只得牵着有礼而不失沉默的笑, 希望郑平能善待一下病人的耳朵,千万别来一个“箫声二度”。
郭嘉没他这么多顾忌。哪怕因为被“甩针舞”扎出了阴影, 导致他看见郑平那个形似针砭的玉佩就发虚, 可除了饮酒问题, 在其他方面,他与郑平都习惯了互损,丝毫不担心因为一言不当而得罪人。
郭嘉此刻便毫不避忌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我一直深感好奇……你是如何将箫声吹出屁音的?”
荀攸猛地咳了一声,低声提醒道:“奉孝, 用词注意一些。”
刺激一次就够。他可不想再听一遍《恫吓》。
郭嘉从善如流地改口:“我一直苦思不得其解,正平是如何将箫声吹出……臀骨排气的效果?”
郑平冷笑:“奉孝如若好奇,我可用针砭替奉孝通一通, 让你浑身上下每一个穴位都能发出箫音。”
郭嘉迫于威势短暂闭嘴, 毕竟以郑平的“狠心”,还真有可能替他来一份针砭套餐, 套上调理身心的美名。
经此一役,荀彧已无暇再考虑理想、信念之流,只一心想要静静,把满脑子的可怕箫声处理掉。
荀攸深刻地明白自家叔父的心态,他善解人意地拎走郭嘉与郑平两个有害成分,给荀彧留下休憩空间,让他好好消化今日受到的刺激。
所幸荀攸的新宅就在荀彧隔壁,他把二人领到自己家,奉上果脯, 商讨诸事。
郭嘉问郑平:“你今日从主公那归来……可有与主公谈及荀彧?”
得到肯定的回答,郭嘉细问详情,等知道主公出神,郑平趁机剥了所有橘子,给曹操留下一堆橘子皮,哪怕郭嘉见惯了怪事,堪称处变不惊,也对郑平的所作所为无语以对。
“二公子好葡萄,主公好橘……你这顺手牵橘之举,怕不是要气疯主公。”
虽是这么说,郭嘉却并未同情曹操的遭遇,反而例行损友的幸灾乐祸:“改日我也去顺一顺,丞相府的橘又大又甜,滋味当真不错……”
荀攸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子,暗示二人自重。
他谈起前段时间刚被降职的董御属。此人正是不久前去郑平府上提亲的中年属官,和董昭同姓,却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只能拐弯抹角地攀亲。
也不知道他哪里听到的提议,竟敢趁着郑平不在邺城,郭氏又病中,不得见客的时机,跑去侯府向郭暄提亲,被拒绝后还硬赖在府中大放厥词。
若非郑平回来得凑巧,郭暄虽然不会吃亏,但也免不了听一耳朵的无耻废话。
荀攸并不知董御属向郭暄提亲的事,只因为他闹了点笑话,又招惹了二公子,这才多了分注意。
郑平一听这当中还有曹丕的参与,心中一动,忙问是怎么回事。
随后得知,原来那董御属因为求姻不成,四处说对方的坏话,不知怎的被曹丕听见。曹丕对这人的行为极为看不过眼,把人责骂了一顿,令其反省。
之后,此人的过往也被挖掘出来。
他先是在董卓进京前从宦官手上买了官位,后来又趁机外放州郡,机缘巧合下跟了袁绍的外甥高干,时来运转得到重用。曹操打败高干后,因为董御属曾接触该城的户籍核心,展现出几分户籍统计之才,曹操便不问任职起由,让他到邺城继续做县衙的御属,领二百石俸。
在已成为军机重心的邺城,二百石的官职十分不起眼,他本人又无后台,若非他是郗家二郎的下属,郑平与其他人一样,根本不会知晓此人是谁。
想到郗家二郎,郑平乌瞳微眯。
这人是郗虑的族弟,与郗虑关系平平。郗虑倒下后,郗家推出郗二郎,出仕继承郗虑原有的人脉。郗二郎为人沉稳,不轻易得罪人,也与郗虑没太大的纠葛。但他会不会因为护短而做小动作,谁都不好说。
郑平不想玩“打了小的来老的,打了老的又来一个老的”的游戏,然而世家大族根系繁茂,连根拔起并不现实,只能随机而动,等确认情况再做打算。
祢衡的家族韩氏也是世家大族,虽有一些贪心不足、蝇营狗苟又为老不尊的蛀虫,却也有真正奋发向上,认真苦读的学子。
这些学子出身良好,背靠着韩氏的人脉,本身又有才干,很快在各个领域出头。
原主心气甚高,不愿使用韩家的底蕴与人脉,甚至隐姓埋名,举了个名刺等待赏识,结果被现实狠狠地毒打了一番,狂症渐重。
韩家族人心知县侯的脾性,自觉离远。郑平自有属于自己的处世之道,不需借助外力,便依照原有的模式继续。大约也是他在族中虽占话语权,却与族中并不亲密,曹操对他反而比对其他世家子弟更放心一些。曹操不知道的是,郑平只是因为没必要。而若韩氏族人主动接近,除非那些试图谋财害命的蠢毒之人,他不会拒绝宗族的助力。
一番小聚后,郑平与荀攸、郭嘉二人道别。
他回到府中,把曹丕整治董御属的事告诉郭暄。
令他意外的是,原本对曹丕感观寻常的郭暄,难得低下头,露出几分儿女之态。
郑平暗道不妙,怎么就从征赤壁,又在江东逗留了几月的功夫,郭暄就和曹丕看对眼了。
他无声注视郭暄,让她坦白从宽,可素来果敢坦率的郭暄此刻却成了锯嘴葫芦,什么也不与郑平说。
郑平见此,也不强求,只感慨了一声,去谢诸那掏了药底,亲自煎了给郭氏送去。
郭氏见他身染沉重的药味,责怪了几句,却是甚为享用。
她一口饮尽苦涩的药,取了颗蜜饯压压味,随后便提起郭暄的婚事,让郑平多留意。
郭氏素来开明,对郭暄的婚事虽然上心,却并不强求。
郑平不知道郭氏为何突然急切起来,猜想大概是因为董御属的事。
果不其然,郭氏长叹了口气道:
“先前是我想岔了。我半生侯府,虽遇过许多不妥之人,到底从未吃过苦,受制于生计……”
“女儿家生于世,确实有诸多不便。纵是独立自强,又有亲人爱护,也会困于时,困于人,被千条规则束缚。”
“若我真正为暄儿好,便不该由着她,纵着她……与常理对抗的女子,到底活着比旁人辛苦些。”
郑平不认为郭氏之前的支持是错的,但他听了郭氏的感慨,也不由随之深思。
“有些人宁可辛苦,也不愿曲意一世。阿母未问过暄儿,怎知她是愿意退让,还是愿意更辛苦些?”
“她尚且年轻气盛,你焉知她未来不会后悔?”
郑平不想让郭氏入相,他轻声道:“阿母勿忧,以我所见,阿妹或许好事将近。诸多争论,自当迎刃而解。”
郭氏却并未开颜,反而轻轻蹙眉。
“此话怎讲?”
她下意识地想到董御属,又想到儿子不可能这么糊涂,不解地问道,“暄儿是有了心上人?”
郑平只迟疑了片刻,便将曹丕的心意,曹丕的举动与郭暄近日的异样告知郭氏。
他以为郭氏就算对曹丕不那么满意,也不至于太差。
哪知郭氏眉心皱得更紧,想也未想地道:“此事不妥。”
拒绝得太过斩钉截铁,让郑平不得不生出几分怀疑。
“阿母觉得不妥……是因为曹丕本身,还是因为他是曹操之子?”
郭氏自知反应过于强烈。她没有多做解释,对郑平道:
“二者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