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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9章 上眼药的死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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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易常可谓是老狐狸,但乖官也算得小狐狸,两人商量事情,当真称得上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当着黎宝儿的面便写了合同书出来,又请了苏松巡抚梁文儒做中人,各自签字画押,操办停当,黎长者吹干纸上墨迹,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收在怀中,可谓得偿所愿了,而乖官顺理成章吃下了黎半城的四成半家产股份,不过大明习俗,女子的嫁妆,若是离婚了,那是可以带走的,故此又特意注明,专断权在乖官,最最重要的是,上头有一条,若黎宝儿生下郑国蕃的儿子,那么,黎半城家产的百分之五十,和黎宝儿名下股份,全部是这个孩子的,在这之前,若黎半城辞世,名下家产的决断权亦在郑国蕃。

这一条可谓是点睛之笔,要知道,民间俗话虽说娘舅家一头牛,外甥拿个头,可万万没有外公家一头牛,外孙全拿走的道理,居然只给几个舅舅剩下一根牛尾巴,这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但是,依照郑乖官的权势,有黎半城的亲笔,苏松巡抚做的中人,即便黎半城几个儿子和黎家族人告到官府,哪个官员敢判给黎半城几个儿子?

倒时候,民间便会知道,我自己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却绝不是嫡长子能顺理成章拿到手的,即便一时半会儿扭转不了大明的观念,可万事有了开头,到时候自然会有人跳出来援引条例的,所以说这是乖官给将来外甥埋下的伏笔。

而苏松巡抚梁文儒亦极满意,他为何巴结郑国舅,还不是因为苏松巡抚位置坐的不舒服,可国舅爷如今轻而易举就解决了苏州织造局和丝织大户们的问题,纠缠了梁文儒数年的最大问题迎刃而解,他能不满意么,如今又做了这个中人,民间习俗,那是要给中人银子的,想那黎长者绰号半城,眼下当口不说,事后肯定要送银子来,故此梁文儒笑得两腮见肉,眼睛都眯细了。

这件事情办成了,大家都极为满意,黎半城此人眼光不拘一格,既然抗拒不了郑国舅的权势,那就攀附上去好了,若有了外孙,那还不是我黎易常的血脉,至于姓甚名谁,这个倒并不太重要。他这种眼界不可谓不开阔,魄力不可谓不深厚,可见能被称之为半城绝无幸至。

乖官在签下合约之后才清楚这死老头的身家,心中暗自叹息,怪不得苏州担着全大明朝十分之一的赋税,果然是有道理的,这老黎身家数百万,自己虽说也有银子,但跟老黎一比较,也不过半斤八两,可见有钱人还是在民间啊!不过,这也不错,日后可都是自己的了,虽说白纸黑字写着是八字没一撇的儿子的,可儿子的不就是自己的么,嘿嘿!

要说最不满意的,那就是黎宝儿了,轻而易举就被自家老爹给卖了,不过,她也是聪明姑娘,瞧见合同后这才明白老爹的苦心,别的不说,光是家产等于七成给了自己,这才明白老爹说生死攸关一本万利的买卖,瞧着旁边唇红齿白的少年,虽然他说自己只不过是婢女,想做妾都要熬资历,可看这合同便知道,那话亦不过拿自己玩笑,只是,一想到自己从此以后再也不是无忧无虑的姑娘家,忍不住便眼圈一红,盈盈欲泣。

“放心,不会短了你吃喝。”乖官心情大好,虽然后世有人把正义定义为[哪怕是为救千万人而伤害了一人,这也不叫正义],可他自觉自己的阵营应该是叛逆善良,本就和普通认定的好人没多少关系,再说了,这位黎宝儿也没受到啥伤害,虽然说让她失去了爱情,可大明朝有资格讲爱情的有几个人?何况爱情保险期七天,就当她的过期了好了。

保持良好心态的最佳办法就是找借口了,若不然,迟早被一言断无数人生死的决定给压死,不压死也压抑成神经病。

“我每天燕窝拿来漱口一辈子也吃不穷你……”黎宝儿抽泣着,鼻涕波一下破掉了一个泡泡,当即大羞,这个动作实在不合适一个姑娘家,旁边梁文儒呵呵笑着转过头去,心里头却说,这老黎,好生毒辣的眼光,说是送上家资股份,可但凡这姑娘肚皮稍微争气点,说不准愈发坐大了,哎!真是不服不行啊!要说孤注一掷的决心,我还不如这老黎。

看着女儿抽泣,黎半城心中也感慨的很,女儿虽然发了些小脾气,好歹没闹出什么笑话来,就柔声劝慰了几句,便起身告辞,黎宝儿质疑要送老爹出门,乖官想了想,作为主动来投的大商人,自己还是给个面子对方罢!也就亲自送到了门外,到了门口,黎宝儿一个控制不住,揪着老爹又哭了好一会儿,倒是弄得不少人围观。

等乖官送走黎半城掉头回来,走了十数步,突然想明白一件事儿,方才这黎宝儿怕是故意的罢?转目去瞧了瞧对方脸颊,果然没他想象的那么悲伤,当下大受打击,自诩才子,这智商似乎还不抵眼前的小姑娘,人家做戏做完了全套,自己事后才反应过来……忍不住便仰天叹气,这宅子里头又进来个小狐狸精。

黎宝儿偷眼看他,心中就哼了一声,什么大才子大名士,不过如此,我爹要是坐在他那个位置上,肯定比他强多了。

“你比较擅长拿手什么啊?”乖官突然就问她,她愣了下下,就说:“自小会算账、做账,我家的那些账房朝奉没一个及得上我的。”说着便昂起下巴来,抿着唇露出两边小酒窝,微微露出些得意,本姑娘可不是花瓶。

乖官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这样啊!算账机灵,嗯!六六大顺,招财进宝,那好罢!从今儿开始,你就叫六宝儿了。”

黎宝儿一听便蹦了起来,“呸呸呸,这么难听,我不要。”

“不要?那叫招财罢!”

“你……”黎宝儿一双眼睛差一点瞪出来,乖官转头看她,“还不满意?本都督是个好说话的,那叫进宝好了。”

“你……你欺负人。”黎宝儿一听,这名儿越来越难听了。

“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本都督一弹指几十万两银子的进出,可没时间陪你,我决定了,就叫六宝儿。”乖官看着黎宝儿气得俏面涨红,这才觉得出了一口气,施施然背着手便往后面花园走去,菅谷梨沙若有所思看了黎宝儿一眼,快步跟上了殿下身后。

走到花园那边,乖官从花廊镂空的墙壁处露出脸来,大声喊道:“六宝儿,跟上,待会儿去把本都督手下钱粮的账目仔细看一看,做一做。”

黎宝儿气得一扭小蛮腰,大声喊:“无赖。”乖官在花廊那边嘿嘿笑了两声,“梨沙,走了。”

所谓术业有专攻,不得不说,六宝儿没吹牛,几天后,苏州府超级女声顺利举办,这一次,无数人睁着花钱来一睹风采,这大多数是为了拿到去宁波拍卖的先手权,不过也有些纯就是为了各位名妓而来的,乖官大收几百万现银子,六宝儿把账目做的极好看,关键是易懂,像是乖官,可谓文科生,原本看账本儿那是要脑壳疼的,可这次他居然能看得很轻松,不得不说是六宝儿的功劳了。

又过了几天,乖官笑眯眯给那些掏钱的商人每人一封信,这些商人蜂拥而去宁波,接下来,乖官就干了一件很操蛋的事情,他一分钱不收,在苏州织造局门口连接演了七天的超级女声那些名妓的曲目,把苏州市井百姓看的是如痴如醉,尤其是苏州府名妓曹鸳鸯和南京郝文珠搭伴演出的《白狐》更是绝唱一时,也不知道赚了多少人的眼泪去。

这消息传出去,把原本花银子看的人气得呕血,显然,这位郑国舅是故意的,换谁都得呕血,相当于今儿你花天价买了一件东西,结果第二天这东西满大街白送了,这能不叫人呕血么!

而这时候,锦衣卫北镇抚司使孙应龙在北京再一次获得了皇帝陛下的接见。

“微臣孙应龙,叩见陛下。”孙应龙如今这个北镇抚司使的职位,已经可说是天家的心腹了,位高权重,派头也出来了。

“乖官又着你来送银子了?”万历皇帝朱翊钧放下手上的奏章,笑眯眯看着跪在地上的孙应龙,“起来罢!还是乖官懂事啊!知道朕的难处,今年各地大旱,地方上纷纷叫嚷着拨款,赈济,可内阁和户部都喊没银子……”

“国舅爷派微臣给陛下先送一百万两银子。”孙应龙毕恭毕敬,“临行前,国舅爷吩咐过微臣,说若无意外,今年过年前应该还能给陛下送两百万左右。”

低头正审批奏章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张宏这时候抬起头来,摘下了眼镜放在桌上,起身到了孙应龙跟前,皱眉道:“国舅爷可有骚扰地方的举止?孙应龙,你莫要忘记了,你是天家爪牙,做事要有分寸。”张宏虽然是个阉人,但行事做派颇有阁老的气度,时人有称呼菩萨的,也有称呼他内相的,此人可说是披着阉党外皮的阁老,甚至,申时行王锡爵等人跟他一比较,从清廉程度上来讲,要差他很多。张宏所花的最大的一笔银子是在清凉寺给自己死后买了阴宅,平时可谓廉洁奉公的紧,而申时行和王锡爵家的园子都是江南著名的,家里头养的戏班子也是全天下数一数二的戏班子,从这一点上来说,这两位阁老比张宏这位大太监差远了。

故此他询问这句话倒是不出意外的。

“回张公公的话。”孙应龙对上这位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心头也有些发憷,“国舅虽然因为年轻,有时候一些事情做的比较冲动,但绝无骚扰地方的事情,这些银子,都是国舅写了唱本给那些名妓,教那些名妓演得花团锦簇一般,那些花钱来观看的人都是心甘情愿掏银子的。”

这话的确没法指责,你还能说国舅私德有亏不成?这年月,当官的根本没法讲私德,真上纲上线的话,没一个合格的,海刚峰六十岁以后还娶小老婆呢!故此,张宏闻言只能哼了一声,“你以后在国舅爷跟前要记得提点国舅,当思一饭一缕得来不易。”

“下官省得。”孙应龙点头称是。

“张伴,就不要说他了。”万历笑呵呵地,心情极好,不管谁收到一百万两银子心情都会好的,“国舅的手段么,朕是知道的,真有化腐朽为神奇之能,张伴以前不也常常对朕说么,这天下极富有,只要有心,终究是能撑起朝政的。”

正说着,外头大喊,“德妃娘娘到。”话音未落,就有太监引着德妃娘娘进了暖阁。

孙应龙赶紧滚身跪下,接着给德妃磕了六个响头,这才抬起头来,德妃刚生产没多久,身子还有些丰腴,只是,这种丰腴却是更增添了几分女人味道,孙应龙不敢多看,低下头道:“微臣叩见娘娘,方才那响头,微臣是替单思南单少爷和小窦子公公磕的。”

“起来罢!”德妃脸上带笑,朱翊钧瞧见爱妃,赶紧屁颠颠过去,“若彤,你怎么不在宫中好生休息。”

“陛下,你这些天每天都只睡了两三个时辰,臣妾也是担心陛下身子。”德妃和朱翊钧低声笑着说了些夫妻间体己话,这才转脸问孙应龙道:“大头那孩子如今长了多高了?”又随口问了不少的事儿,这才问道银子的事情,孙应龙恭恭敬敬道:“国舅爷的意思,这银子,十万是给静乐公主的,十万是给娘娘的,怎么使,如何使,娘娘拿主意就好,还有八十万是给皇上的。”

万历笑了起来,“你这混账行子,这时候倒是在爱妃跟前卖好,方才怎么都说是朕的银子!”这话,听着就透着亲近了,故此孙应龙明明被骂,脸上却透着一股子喜意,“方才奴才瞧见陛下的天威,一时间却是忘记了。”这句话极其狗腿,万历笑着摇了摇头。

而德妃娘娘听了这话,沉吟了会子,却是说道:“皇上,这银子,还是全部给户部罢!”万历闻言一惊,“爱妃,这……可是乖官自己挣来的银子。”而这时候业已坐在桌子那边处理奏章的张宏却也抬头看德妃娘娘,眼神中倒是透出些敬意来,高声道:“娘娘慈悲圣明,不亏有观音之称。”

“容斋公夸奖了。”德妃笑着回应了张宏一句,这才对万历道:“皇上,今年咱们大明各处干旱,户部也缺银子的紧……”她嘴上说着,脚底下却暗中踢了朱翊钧一脚,万历吃爱妃一脚,先是一愣,接着,就有些明白了,感情爱妃这是担心乖官被那些文臣们群起攻击。

孙应龙一时间没转过来,大声道:“沐天之恩,国舅爷的银子那是……”正要拍马屁,却被德妃眼神锐利狠狠瞪了一眼,心头一惊,顿时把下面的给咽了回去,低下头仔细一思索,立马明白了,暗骂自己没瞧清楚形势。

德妃这时候便讲了一些[朝廷更需要银子]之类的话,然后便仔细询问了孙应龙乖官的事儿,孙应龙把该说的一股脑儿都说了,包括国舅事先决定好的到苏州先拿苏州织造开刀的计划都说了一遍,“国舅爷说,先拿苏州织造,是表示一视同仁,还说让微臣替他在皇上跟前请罪。”

万历哈哈大笑,“这何罪之有。”连张宏都点头,“这些放出去的奴婢们,有时候的确是不太知道收敛,也该敲打敲打了。”

倒是德妃娘娘,听了这话未免微微皱起秀眉,两根雪白细腻的手指抵着下巴思索了会子,便叫小太监去请东厂督公张鲸前来,等小太监去了,德妃低声对万历解释道:“苏州织造那边都是张总管的人,张总管为了皇上和朝廷呕心沥血,总要安抚一下。

这时候的张鲸为万历办事还是很用心用力的,连万历的王皇后和生下皇长子的王恭妃都背后骂张鲸是[皇上跟前的老狗],德妃如此考虑,用意也是很深的。

没半个时辰,张鲸匆匆赶来,“奴婢叩见陛下、德妃娘娘。”

等万历把叫他过来的缘由一说,张鲸诚惶诚恐赶紧跪了下来,“奴婢哪儿有那个福分劳娘娘和国舅爷惦记,娘娘真是折煞奴婢了。”事实上作为东厂的督公,张鲸早几天就知道这事儿了,尤其是他侄子张彪的事情,当时气得他差一点儿掀桌子,你郑国舅也太不给咱家面子了罢?不过,这时候德妃如此一说,他的怨气倒是的确去掉了几分。

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张宏听见干儿子张鲸跪在地上所说的那一番话,未免幽幽叹气,心说张鲸啊张鲸,你的心机和城府,比起冯保冯公来,差远啦!连喜怒不形于色都还没做到。

安抚了一下张鲸,又让张鲸去操办把银子解到户部的事情,张鲸点头,随后想了想,有些犹豫道:“皇上,娘娘,有件事儿,奴婢不知道当不当讲。”

“张伴是东厂督公,有什么话不当讲的。”德妃娘娘一阵娇笑,张鲸这才道:“娘娘,今年江南秋收的漕粮大多数被一家东印度公司的船帮给接了,从海上运到了天津,河道衙门和漕运衙门很多官员私底下说了不少牢骚话。”

“哦?那什么东印度公司是?”万历就问他。

“是国舅爷的股子,不过,娘娘在里头倒是占着不少,据说,奴婢自己在里头也还拿着点干股。”张鲸说到这儿,笑了起来,“皇上,娘娘,奴婢倒不是在这儿夸国舅爷,当初先帝那会子搞海运,文臣们说海运风险太大,第一次出海,就飘没了很多船只,后来就没搞成,如今国舅爷单凭一人之力就把这事儿给办下来了,奴婢那是佩服得紧的,只是,海运一起,漕运以及河道必然受到波折,下面人有些牢骚也是能理解的,就怕他们大肆弹劾,到时候未免不好收场,这个……皇上,娘娘,奴婢应该怎么办?”

万历脸上一黑,他何尝不清楚,河道衙门和漕运衙门的牢骚,无非就是被抢了买卖,油水少了,甚至没了油水,忍不住捏了捏拳头,“亏他们有脸,整个朝廷没搞成的事儿,乖官一个人搞成了,朕倒不相信这是因为乖官天纵奇才,还不是这些混账行子在里头上下其手,你啃一口他咬一口,谁也舍不得这块大肥肉……”

“那……奴婢还是往地方上多派些番子过去好了。”张鲸点头答应,略顿了顿,又说道:“还有桩事儿,就是万岁爷说的去查一查那个潭拓寺的老和尚……”

德妃娘娘闻言一怔,万历也是愣了愣,忍不住瞪了张鲸一眼,你这老狗,说话也不瞧瞧地方,这话当着爱妃的面说,岂不是让朕难做么?

张鲸说到一半,顿时停了下来,噗通一下就跪在地上,左右开弓给了自己两个耳光,“奴婢该死,奴婢混账……”

暖阁内静悄悄的,就听见张鲸扇耳光的声音,万历尴尬地不好说话,半晌,还是德妃娘娘幽幽道:“张督公,好了,把自己脸扇肿了,还怎么给皇上办差?”

“若彤。”万历尴尬地赔笑,“朕并不是怀疑乖官什么,朕虽然还没和乖官见过一次面,可心里头那是真把乖官当弟弟瞧的,只是,夫子曰[敬鬼神而远之],乖官小时候那些轶事,如今又做这般的大事,朕,总有些好奇的,想瞧瞧那位高僧到底为什么说乖官生有宿慧,还要送乖官一本神僧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乖官前世是哪位高僧大德不成……”

朱翊钧涎着脸儿说话,而德妃娘娘俏然而立,一张艳若桃李的脸颊未免就有些微沉,坐在不远处桌前的张宏摘下眼镜来,双手互相搓了十数下,就捂在眼睛上头,顿时眼睛一阵儿滚烫,疲累的双眼感觉舒坦多了,心中却说:张鲸啊张鲸,你这时候给国舅爷上眼药……岂不是把德妃娘娘得罪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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