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黎易常如此说,乖官当即便笑了,感情,这老头儿还是怕死,以为自己会事后开刀,故此屁颠颠送上股份,想攀上自己这棵大树。想到这儿,他便嘿嘿两声,道:“黎长者何出此言,难道本都督像是那种巧取豪夺的人么?你们只要正经做买卖,我自然保你们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可惜,他这句后世商家们悬挂了一百多年的对子并没让黎长者定心,反倒是一扑棱站了起来,“大都督,事到如今,何必诳我,难道大都督没打算让我等吃下生丝,等生丝织成绸缎,还是要销往西洋诸国,到时候商船出海,可海上风波险恶,小吕宋的舰队都不是大都督您手下那位九州都统使的对手,到时候,泼天的财富,那还不是大都督您的,反掌而已。”
呃!乖官被老头说的良久无语,半晌,才缓缓道:“是谁对你说这些话的?”
黎易常一脸[我就知道如此]的表情,悲沧地道:“大都督,这还需要人说么?只要不是被银子迷住眼睛的,都能看清楚,可惜,天下人都被银子迷住了眼睛,再也睁不开眼……”
黎老头的揣摩很恶毒,有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乖官虽然有类似的打算,但只是打算收税罢了,可不至于打劫商船,他是南京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郑国舅,而不是海盗郑国蕃。
沉吟了下,乖官道:“黎长者,你也是读书人,可读过孟子的一句话,必求垄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网市利。你们商人,获利太大,又不肯缴税,长此以往,国必将亡……”他说到这儿,伸手示意预要开口的黎易常停下听他往下说,“你所揣度的,只对一半,我可没要把商人打杀殆尽,呵呵!小子我也没那个能力,何况商人通四海之有无,本就是必不可少的,但是,税,必须要缴,我倒是没打算一口吞下那位宏半城的家产,不过,若他眼中只有银子,急于获利,把家财全部抵押上去大量吃进生丝,织成绸缎了,到时候又不肯缴税,那个……呵呵!”
他说着,突然脸上一愕,接着倒是笑了起来,发现自己说到最终,还不就是这黎易常嘴中的意思么,只不过对方说的比较**裸罢了。
黎老头闭目站立,一脸的痛苦,不管是谁,哪怕再豁达,享受了一辈子免税待遇,这时候你让他缴税,那真是要了他的老命。
可是,黎易常的确算是商人中极少数理智且肯睁眼思考的家伙,国舅爷背后是谁?那就是当今万岁,国舅爷说要收税,那不就是皇帝要收税么,若是按照惯例,苏州其实常常被摊派的,但是,地方上一闹事,官府立马儿就怂了,之所以每年还摊派下来,只是指望着或许成事,等于渔夫不管有没有鱼,多撒几网下去,巴望着万一走运能打上来几条鱼。
像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五人墓碑记,单只看这一段,悲愤激昂,热血为之沸腾,可若是联系当时朝政局面,就会发现亦不过是朝廷党争手上的一把刀而已,当真白死了那些为理想而死的义士。
若单单只是皇帝张嘴要收税,黎易常这位黎半城说实话也不鸟皇帝,天高皇帝远的,怕啥,你皇帝敢稍微动弹一下,天下的士子骂死你,百官骂死你,可这位郑国舅不一样,人家在海外有势力,你联合百官弹劾人家,联合士子骂人家,人家毛也不会掉一根,但是,人家若来整你,那是弹指间的事情,你想不买人家的账,可你商船要出海罢?货物要卖出去罢!卖不出去,你货物堆积如山又如何?还不是放在那儿烂的命。
甚至,黎易常隐隐觉得,宁波那边的所谓半价拍卖,根本就是个大陷阱,原材料卖给你,你高高兴兴深加工,然后装船出海,可是,这些原材料怎么来的?别忘记了,那是小吕宋总督屠杀海外商户,然后被九州都统使的铁甲舰队抢回来的,这货,出得了海么?还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老狐狸之所以巴巴地说要奉上一百万,说白了就是不甘心为他人作嫁衣裳,别以为被国舅爷答应八成价格吃进生丝就是占了便宜,这位国舅爷,狠着呢!把他们当猪养着,等肥了,想必上来就是一刀,想要避免这命运,那么就要先巴结上养猪的人,脱离被当猪养的窠臼命运。
想到这儿,他一咬牙,睁开眼道:“大都督,蝇附骥尾而致千里,不知道,大都督能否给在下这个机会,只要能保住五成五的股子,其余的,在下愿意附送给大都督。”
乖官听他这话,顿时就定睛看他,这五成五的股子,意思大抵就是后世说,只要我是名义上大股东,其余的,都是你的。而他黎易常被苏州人称之为黎半城,刚才一开口就是附送一百万,想必多了没有,几百万两银子的身家还是有的,这一下吐出来,想必剜肉一般罢!亏得他有这样的决断,倒是当真不可小视啊!
不过,当真这样的话,那他郑国蕃的名声怕就要难听了,吃相如此难看,一下就把黎半城的半数身家吃进口中,对稳定苏州市场没甚好处,故此,他笑了笑,“黎长者,说实话,我倒是更希望能慢慢收你们的税,那样比较稳定。”
黎易常听他这么一说,以为对方怕担干系,张嘴道:“大都督放心,我会立下遗嘱,家产四成五给我女儿黎宝儿,我那女儿虽然蒲柳之姿,却也通晓术算,想必在大都督跟前能帮上些忙,只要大都督不嫌弃……”
他这意思就是说,我女儿嫁给你,这样你放心了,我也放心。
瞧着这老狐狸一眼的[你看如何]的神情,乖官心中当真一动,一头羊是养,十头也是养,如今身边女人多这老狐狸的女儿一个想必也不多,这样一来,从名义上来说,他就有资格去决断黎半城的家财了,甚至……他脑子飞快地转动,想到了日后总归要面对的一个问题,立储君,这一次他老姐德妃娘娘生了个女儿,想必再生儿子还要一两年,这以后生下来的儿子若是按照历史的惯性成为福王而不是皇帝,那他郑国舅也不过飞扬跋扈几十年,日后估摸着还得悲剧,若要改变,就要让整个天下都接受一个观念,不是嫡长子也可接家业。
如果自己有了黎家四成五的股子,这老头一死,自己就可以好好折腾折腾,甚至把这事儿折腾得天下皆知。
“你有几个儿子?”乖官突然就问黎易常。
“三子。”黎易常赶紧回答。
乖官嗯了一声,双臂抱在胸前,一只手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做思考状,来回踱步,半晌,就道:“黎长者,你女儿长相如何?虽说我纳你女儿为妾是为了家国大事,但若是太丑,可委屈了我,我这个人,还不是为了天下大事甘愿委屈自己的……”
黎易常这老狐狸脸上一滞,任谁听到这话都不会高兴,这简直是得了便宜又卖乖的典型,不过,他深知自己在这位面前可没资格生气,当下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只当没听见这话中意思了,“老朽的女儿就在外头,不若,唤来大都督一观便知。”
乖官点了点头,黎易常转身匆匆而去,不一会儿,带进来一个少女,乖官一瞧,差一点一口茶喷出来,这老头,居然把女儿给绑上了,嘴巴里头还塞着一块丝巾,不过,相貌还成,倒有些他记忆中后世那亚洲最甜美酒窝的女演员韵味,当下点了点头,“行,就她罢!我也不差多养她一个。”
黎宝儿被老爹拽进花厅的时候,还一个劲儿的挣扎,这时候听见眼前这个头上挽着玉冠的少女一句话,却是气乐了,有这么说话的么?本姑娘在你眼中难道只是一头猪?
她呜呜呜挣扎起来,乖官转头叫了一声梨沙,菅谷梨沙心领神会,过去解开了黎宝儿身上的绑,从她口中抽出堵嘴的丝巾。黎宝儿一被解开,就是撑开胳膊肘一顿儿晃,这一招是她和南直隶双璧之一的程冲斗学来的,用程冲斗的话来说,哪怕女子的力气再小,可这用的是腰肢的力气,除非当真你碰上天生神力或者精于此道的高手,寻常三五个闲汉被你这一晃,便要吃你一肘子,你便可趁机或离去或执刀,终究有后续的法子。
按说,这对付三五个闲汉的确不成问题,可关键是菅谷梨沙那是扶桑九州岛人,当然了,如今是大明九州岛了,那地儿,就没太平过,整天不是这个大名打那个大名就是那个大名灭这个大名,任何一种武学,再粗鄙,这么百多年乱战下来,也要磨炼出来了,何况扶桑武学本就是从隋唐宋流传过去的,菅谷梨沙的身份有点像是大明那种巡检啊县尉啊之类官儿的闺女,若是在大明,那肯定讲究女红啊妇言妇德啊之类,说不准还得擅长画个春宫图什么的,可菅谷梨沙自小磨炼的战争技巧,杀人的本事,别的倒是不会的,砍别人脑袋绝无任何问题,黎宝儿这一招,未免就对她无效了。
她不动声色双臂一带,就把黎宝儿反手绞了过来,黎宝儿顿时不得不弯腰下去,胳膊肘一顿酸麻,当下大骂,“你……你放开我。”
旁边黎易常脸都绿了,这时候便后悔,不该请那程冲斗教女儿武艺的,赶紧两步过去,一把抱住女儿,“囡囡,莫要调皮,以后你就是大都督的人了,要自重身份呀!”
“要嫁你嫁。”黎宝儿摸了摸自己被反扭的手腕,恨恨瞪眼看着郑乖官,乖官一笑,“姑娘,你错了,你是婢女,不是妾,要想做妾,还得再熬几年。”
黎宝儿一听,差一点跌倒,当下指着乖官骂道:“你……你混蛋,自恃权贵,欺男霸女,为富不仁,迟早必有报应。”
乖官哈哈大笑,“的确是有报应,正是因为这报应要落到你爹头上,你爹没奈何,这才求到我这儿,为的就是保你一条小命啊!你爹绰号黎半城,天上会掉银子么?还不是剐的别人的,你说说,这报应得有多重。”旁边黎易常满脸的尴尬。
对于报应一说,乖官历来是不屑的,读懂历史的,哪里还肯相信报应,这也就是愚弄一下愚夫村妇,说实话,连宣扬因果的和尚们怕都没几个相信的,只要是扩张,不管是国家,是资本,还是宗教,历来都是血淋淋的,哪一个大宗教不是宣扬真善美,可是,又有哪一个大宗教在扩张过程中不是满途的尸骨,宗教战争死起人来,那可是恐怖的紧的,即便是最温和的佛教,死的人也不在少数,更勿论侵略性极强的其余两个宗教了。
听乖官这一说,黎宝儿紧紧捏起粉拳,恨不得给他那张讨厌的笑脸一拳,不过,她到底还没愚笨到那个地步,也只能拿眼神来杀死乖官了。
笑了笑,乖官转过脸不去看她,就对黎半城微微躬身行了半个礼,黎易常心中有数,连称不敢,两人再次坐定,乖官就说了:“这么着,我来拟一份合同,你名下要割让的家产全是宝儿的,不过,我有专断之权,等你老日后归天了,这家财分割,我亦有权力主持,几位公子若要拿到家财,就要缴纳一笔不菲的遗产税,若不然,官府可不保证这财富能不能顺利交割,若你老偏爱哪位公子,那便最好了,我亦可让其它的滚蛋,总之,家财你想给谁就给谁,却绝对不是嫡长子所能顺理成章继承一切的……”
他堂而皇之大肆讨论黎易常死后家产分割,偏生黎易常还连连点头,黎宝儿瞪大了眼睛,颇为不可置信,忍不住喊道:“爹,你傻了么,他这是要张嘴侵吞咱们家的家产啊!”
黎易常心中苦笑,我难道不知道么?可两害相权取其轻,总比家产全部被吞好罢!宝儿呀!乖囡,你若懂事,生下一儿半女,未必扭转不过来这局面,说不准咱们家愈发兴盛也是可能的,乖囡,爹如今也是在做一笔买卖,生死攸关的买卖,可若当真博成功了,便是一本万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