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他吸了你的血?”青年问道。
“是的,”吸血鬼大笑起来,语气显得很轻松,就像是在讲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他吸了我的血,就是这样。”
接着吸血鬼站起身,在壁炉前忙活了起来,很快他又重新走回到圆桌前,手里多了两杯热气腾腾的红茶。
青年接过其中的一杯,道了声谢,他只是小心的呡了一口茶水后,就把这套精美的茶具放在了桌面上。
“可你却活下来了,”青年继续发问,语气有些迫不及待,“而且你还说他是在认定你已经死了的情况下,才扔下了你。”
“当时,他几乎吸干了我的血,我已经濒临死亡,只不过恰好有人发现了我,然后把我救回了家。
醒来后的我丝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是醉酒引起的中风,这是我期盼已久的死亡,所以我开始不吃不喝,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我的母亲请来了牧师,当时我正发着烧,就把一切对牧师讲了,包括之前弟弟的幻觉和我所对他所做的一切。
我记得那时自己紧紧抓着牧师的手,让他一遍又一遍地保证不会把我的话说出去。
‘我知道是我害死了他,’我最后对牧师说,‘所以他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我居然会那样对待他,我再也活下去了。’
‘荒唐!’牧师严肃的斥责了我,‘你当然能活下去,你没什么问题,只是在钻牛角尖,你的母亲需要你,你的妹妹也需要你,至于你的弟弟,他那是魔鬼附身了。’
他这么说令我很吃惊,以至于无言以对,牧师继续解释,我弟弟的悲剧是魔鬼一手制造的。
魔鬼很猖狂,整个法国都在魔鬼的阴影之下,而且其他什么的都救不了我弟弟,只有在他被魔鬼附身不能自己的时候,让人控制住他,举行驱魔仪式,祈祷,放血,最后禁食才行。
‘是魔鬼把他推下楼梯的,这再明显不过了,’那个牧师宣称道,‘在房间里时,你不是在和你弟弟讲话,而是在和魔鬼讲话。’
牧师这话激怒了我,我实在是有点忍无可忍了,但还没有发作。
可他接下来依旧在谈论着魔鬼,谈论着美洲丛林深处的巫术,还有别国的魔鬼附身事例……尤其是发生在法国的。
于是我气疯了,几乎把整个房间都砸了,还差点杀了他。”
“毕竟是大GM时期的髪国人嘛,上头以后干出任何事情都不奇怪,这点可以理解……不过就以你当时的体力……?”青年疑惑的问道。
“那时候的我正处于一种疯癫的状态,”吸血鬼解释道,“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我身体最好的时候也做不到的。”
“现在看来当时的情景异常混乱、苍白、令人不可思议。
不过我清楚地记得,那时我把他赶出了后门,追到了院子里,将他顶在厨房的砖墙上,使劲的砸着他的头,几乎要把他打死。
等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精疲力竭,感觉自己快要死掉了。
周围的其他人都对我敬而远之,他们认为我已经疯了……哼,那群可笑的白痴!
不过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从牧师的身上意识到了自己的自私,我对弟弟的轻视也从牧师的身上得到了反证。
牧师嘴里的那些有关魔鬼的愚话可以证明这一点,另外,他也不相信神迹会降临到弟弟的房问。”
“可他确实相信有魔鬼附身之事。”青年歪着脑袋发问。
“这就很接近那些庸人的观点了,”吸血鬼马上说道,“庸人不信神,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会相信有魔鬼存在。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噢,不,其实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恶,随时随地可见,但是善,却很难有立锥之地。
你要明白,与其说是魔鬼附身,不如说是对疯子的另一种解释而已。
我想牧师就是这个意思,我可以肯定他见识过某些可怕疯狂,所以他才激烈的谴责这种不正常状态,并把它说成是魔鬼的附身。
撒旦被驱逐时,你没必要亲眼看见他,不是吗?但是,如果有人站在神的雕塑面前……声称他看到了神留下的神迹。
不!我们会从心底拒绝相信这种情况在我们中间发生,这其实是一种自私的心理,我们从来就不愿承认别人会比自己多出一些东西……”
“可我就从未那么想过,”青年插了一句嘴,“对了,后来你怎么样了?你说他们为你难过,想把你的病治好,可他们却差点把你害死。”
吸血鬼哈哈大笑起来,“是啊,确实如此,但是那天夜里吸血鬼又来了,他想得到摩尔萨维斯——那是我的种植园。
当时夜已经很深了,照料我的妹妹都坐在床边睡着了,那一切就像是发生在昨天一般历历在目。
那个吸血鬼从院子外面进来,悄无声息地打开我的落地长窗,我的面前就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
他有着光滑的皮肤和金黄色的头发,一举一动都很优雅,而且还有着猫一般的敏捷。
他轻柔的用一块披巾蒙住了我的妹妹的双眼,又把灯芯拧下去了一点。
妹妹打着盹,身旁放着脸盆,里面还泡着用来给我敷额头的布条。
她就那样蒙着披巾,一动不动地睡到早晨,而我却在这期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是什么变化?”青年追问道。
吸血鬼叹了口气,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眼睛望着墙,“起初我以为是又来了一位医生,或者是家里请的什么人来开导我的,然而我马上就打消了这种疑惑。
他走到我的床边,朝我弯下身子,这时灯光正照在他的脸上,我这才发现他根本不是个正常的人。
那双灰白的眼睛燃烧着白热的光亮,垂在身体两侧修长的白色双手也和常人的不一样。
我马上就明白了一切,我的意思是从见到他的那一刻,从知道他是我未曾没见到过的一种怪物时起,我,就不复存在了。
自我中拒绝接受成为一名非人类的成分消失了,所有的意念,甚至连我的罪恶感,还有死的念头都毫不重要了。”
“我完完全全的忘记了自己!”吸血鬼边说边用拳头轻触着胸脯,“我完全忘记了自身的存在,同时也彻底领悟了什么叫做转化。
后来我经历了更加神奇的事情,他告诉我我会变成什么样,又告诉我他的生活是怎样的,以及以后会怎么样。
随着他的谈话,过去的我就像是蝉蜕一样从身上慢慢剥离,我的生活就像是一件分离出来的身外之物,我站在旁边,看清了自己一向的虚荣、自私、对小事的纠缠,以及供奉神明时的虚情假意。
祈祷书里写满了神明的名字,然而这对于一个狭隘、自私、功利的人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这时我看清了自己心目中真正的神……同时也是大多数人的神——吃喝玩乐以及生命的保障,而这一切全都烟消云散,化为了灰烬。”
青年满脸的迷惑与惊愕,不由得问道:“所以你就决定变成吸血鬼?”
吸血鬼沉默了片刻。
“决定,这个词不够确切,虽然我始终觉得在他走进房门的那一刻,一切都是无法避免的。
对,虽然确实是无法避免的,但也不能说这些全部是都我自己决定的。
还是这样说吧,在他把话说完后,我就别无选择了,只有义无反顾地去追随他。
啊,不,我还顾及了一样东西。”
“一样东西?一样什么东西?”
“最后一次日出,"吸血鬼答道。
“在那个早晨我还没变成吸血鬼,我最后看了一次日出,之前所见过的日出我都记不得了,但这一次日出却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以至于我到现在都还清楚的记得一切。
清晨,天空微明,阳光慢慢爬上落地长窗的顶端,窗帘上开始透进些许淡淡的白光,户外的树叶,在曙光的映照下,片片闪烁。
渐渐地,光线从窗户照进了房间,把窗帘的纹路撒在木质地板上,撒满妹妹的全身。
妹妹还在沉睡,脸上盖着披巾,上面布满花纹的影子,她似乎感到有些热,无意识的用手拨了拨披巾,继续熟睡着。
这时阳光照到了她的眼睛上,她不由得闭紧了眼睛,她的长发顺着胳膊散落到桌子,光洁的发丝反射着光,脸盆中的水在阳光照耀下更显得波光粼粼。
我能感觉到阳光照射着我放在被褥外的手,又慢慢移到我的脸上,我躺在床上,想着吸血鬼对我说的那些话,然后毅然决然的告别了光明,去变作一个吸血鬼。
那是……我的最后一次日出。”
吸血鬼又望着窗外,暂停了叙述。
房间内突然安静了下来,紧接着窗外传来了街上的巨大噪音,一台重型车辆牵引兽的怒吼声震耳欲聋,随后伴着驭手的呵斥声,一长串口号声以及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机械车轮摩擦着路面渐渐远去。
“你留恋这最后一次日出吗?”房间内重归寂静后,青年小声的问道。
“还好吧,并非十分留恋,”吸血鬼答道,“当时,我还在想着许多其他的事呢,我们讲到哪儿了?噢,对了,你想知道后来的情形,以及我是怎么变成吸血鬼的吗?”
“当然,”青年说道,“你究竟是怎么变成吸血鬼的?”
“你还能说得清自己是如何长大成人的么?”吸血鬼一本正经的反问,“这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变化,我尽量描述得清楚一点,但你可能还是听不太懂。
嗯……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吧——就好比是你没有和女人XX过,即使别人向你描述XX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你也无法准确的明白那种感觉,通常情况下这种感受只能凭借你个人的想象力了。”
青年面色微红,他瞪大了眼睛,刚想要反驳,但还没来的及说话就听到吸血鬼又接着讲道:“正如我前面提到的,这个名叫威尔考克斯的吸血鬼想得到我们的种植园,这就是他为什么赋予我现在这样一个与日月同在的生命的原因。
不过我想他不太具备分辨能力,没有把这个世上寥寥的几个吸血鬼看做是一个需要严格选择会员的俱乐部。
而且他也有着自己的尘世烦恼——一位瞎眼并且生病的父亲,这位父亲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一个吸血鬼,也不可能知道。
他需要维持自身的体面,还得照顾自己父亲,这些开销非常的巨大,以至于他们父子二人继续生活在城市中都变得十分困难,于是他想要得到摩尔萨维斯。”
“第二天傍晚我们就去了种植园,把他瞎眼的父亲安顿在主人卧室里,从这一刻起,我就发生了变化。
这种变化并非一蹴而就,但却是最为关键的一环,只要迈出了这一步就不能再回头,这一过程由几个部分组成,首先是杀死监工,他们是在睡梦中被威尔考克斯弄死的。
威尔考克斯做这件事时要我仔细观察,并接受这种行为,这是对我今后做同样事情的一种考验,也是改变我的一个步骤。
当然这对我来说是最难的一步,我对我自己的死并不害怕,但我却很珍视别人的生命。
由于弟弟的死,我滋生了一种对他人死亡的恐惧感,监工们被惊醒了,他们使劲想把威尔考克斯甩开,但被威尔考克斯紧紧抓住,根本甩不掉,只能拼命挣扎,最后精疲力竭。
我不得不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看着他们的血被吸干,慢慢死去。
我们在那间狭小的卧室里站了大半个小时,就是为了看着这些人断气。
这就是我变化的一部分——否则威尔考克斯是不会待在那里看着被害者死去的。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处理掉尸体,这场景我简直受不了,我感到全身发热,虚弱无力,搬动尸体时甚至觉得很恶心。
威尔考克斯哈哈大笑起来,他非常冷酷的对我说,等你完全变成了吸血鬼就不会再有这种感觉,你也会笑的。
但这一点他错了,大错特错,不管后来我是多么频繁地杀人,我也从未对着死亡大笑过。”
“为什么?”青年追问道。
“因为死亡很大,我们是他嘴巴里发出的笑声,当我们以为自己站在生命中时,死亡也大胆的在我们中间哭泣。”
吸血鬼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