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可以理解的,”吸血鬼稍一停顿,青年就插了一句话,他脸上吃惊的神情缓和了许多,“我的意思是难道会有人相信他吗?”
“你觉得这是可以理解的吗?”吸血鬼看了青年一眼,“我想这也许是我体内深处的自私心理在作怪。”
“让我解释一下,我很爱我弟弟,这一点前面跟你说到过,我一直认为他是一个活着的圣教徒,所以我从不反对他做祈祷、默念,甚至还鼓励他这样做,我十分愿意让他成为一名牧师。
如果有人告诉我阿尔勒或着是卢尔德的某个虔诚的教徒看到了神迹,我会相信的。
曾经,我是一名天主教徒,我相信圣徒,也常常在教堂的大理石神像前秉烛膜拜,我知道神的样子,能说得出他们的名字,也知道他们各代表什么。
但我不相信,也不可能相信我弟弟的话,我不仅不相信他见到了神迹,甚至就连有丝毫这样的想法我都无法容忍。
为什么呢?因为他是我弟弟,尽管他可以是圣洁的,可以是古怪的,但他绝对不可能是圣方济各。
只要是我的弟弟,就绝不可能,在这一点上我是自私的,你现在明白了吗?”
青年想了想,点了点头说明白了,他觉得自己是明白了。
“也许他看到的只是幻像。”吸血鬼说。
“那你……你的意思是不知道……现在都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看到了神迹?”
“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信念很坚定,一秒钟也不曾动摇,不仅是当时的我知道,现在的我同样很清楚这一点。
那天晚上,他离开我的房间时悲伤到了极点,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但丝毫没有动摇过自己的信念,几分钟后他就死了。"
“怎么会这样?”青年吃惊的问道。
“他跑出了房间,来到走廊里,在砖砌的楼梯顶端站了片刻就摔了下去。
等我赶到下面时,他已经死了,摔断了脖子。”吸血鬼语气中充满了惊恐,但他的表情依然很平静。
“你亲眼看见他摔下去了?”青年问道,“会不会是失足掉落下去的?”
“我没看见,但有两个仆人看见了,他们回忆说那时我的弟弟抬起头,就像是看到了空中有什么东西一样,紧接着他整个身子就像是被风吹着往前飘去。
有个仆人说他摔下去的时候正要说什么,我也觉得他有话要说,可惜那会儿我从窗口走开了,当我刚背转过身,就听到了他落地的声音。”
吸血鬼瞥了一眼在桌子上沙沙转动的录音机,又继续说道,“当时我无法原谅自己,我觉得他的死是我的过错,而且其他人似乎也都这么认为。”
“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想?你说了他们明明看到是你弟弟自己摔下去的。”青年的语气中有着一丝不忿。
“他们并没直接指责我,因为他们知道我和弟弟之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知道在他摔死之前我们曾争吵过几分钟。
仆人们听到了我们在大声的争吵,我母亲也听到了,她一个劲的问我发生了什么事,一向沉静的小儿子怎么会如此的大吵大嚷,我的妹妹也跟着母亲一再追问我。
当然,我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震惊之余我怀着满腔的悲怨,哪有心思去答理别人,心里只想着决对不能让别人知道弟弟看到过所谓的‘神迹’,也决不能让人知道他不仅最终没成为圣徒,反而成了一个……神经病。
再后来,甚至连我的妹妹都不愿意去参加她所钟爱的社交舞会了,她宁愿躲在房间里睡觉,我的母亲在教区里逢人便讲我和弟弟在我的房间里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只是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却不愿讲出来。
因为这话是从我母亲的口里说出来,所以对旁人来说有着极高的可信度,以至于治安官都来盘问我,最后教区的牧师也来看我,要求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一直守口如瓶,没有向他们中的任何人讲述事情的经过,只说我们当时是在讨论一点事情,并且一再申明他摔下去的时候,我没在走廊里。
他们盯着我,就像是我亲手杀死了弟弟一样,不过我自己也觉得是我害死了他。
我在弟弟的棺木旁边坐了两天,心里一直想着他是我害死的,我凝视着他的脸,直到两眼冒金星,几乎要昏倒在地上。
弟弟的后脑勺摔碎了,头在枕头上还是歪的,我强迫自己紧盯着他,仔细审视着他脸上的每一个部分,因为那巨大的痛苦和尸体腐烂的气味几乎令我无法忍受。
我一再想让他睁开眼睛,你知道这是多么地异想天开,当时我的脑子里一直萦绕的念头是,我嘲笑了他,我不相信他的话,我对他不好,是我害死了他。”
“这些都是真实的发生过,对吧?”青年小声说了一句,“你给我讲的这些……是真事么?”
“当然是真的。”吸血鬼看了看青年,对他有如此的反应没有感到丝毫的惊讶。
“我会毫无保留的讲给你听的。”他的视线离开青年,重新落回到窗户上。
而青年像是在心里无声地挣扎了一阵,“你说过你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看到了神迹,可你……是吸血鬼……怎么会不知道他究竟……”
“请让我把后面发生的事情按照时间顺序一一告诉你,首先,我不能肯定他是不是真的看见了神迹,而且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就在这时,壁炉上的铁壶尖锐的嘶鸣起来,吸血鬼站起了身。
“啊,谢谢!”青年接过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心不在焉的品尝了一口后,便急切的说道:“请……请接着讲吧。"
吸血鬼重新坐回到桌前,他继续说道:“嗯……其后,我想把种植园卖掉,因为我再不愿看到那所房子,那个礼拜堂。
接下来我把园里的一切都交给了一家代理商,请他们替我处理所有的相关事务,这样我就不用回到那里去了,而我的母亲和妹妹也离开了那里,她们搬到了新奥尔良城中居住。
当然,我一刻也没忘记我的弟弟,我的脑海里经常会呈现出他的尸体躺在地底下的景象。
他被埋在新奥尔良的圣威廉斯墓地,我经常想方设法的绕开那个地方,可心里却怎么也忘不掉他。
无论是醉酒还是清醒的时候,我似乎都能看见他的尸体在棺材里腐烂。
我痛苦的忍受这种折磨,多少次在梦中,我又重新回到这一切开始的地方,我和他一起站在楼梯的顶端,我拉着他的胳膊,温和地对他说话,劝他回卧室,告诉他我相信他说的话,让他祈祷上帝赋予我足够的信心。
也正是在这段时间,种植园的奴隶群中开始流言四起,说是有人在园中的走廊上看到了弟弟的鬼魂,这些话搞得所有人都人心惶惶,监工们已经无法维持正常的工作秩序了。
周围的人开始以极其粗暴的方式向我的妹妹打听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弄得她也像得了神经病似的。
当然,我的妹妹倒不是真的成了神经病,纯粹是为了应付别人的询问才装成那个样子,可这更加加剧了人们对我的怀疑。
最后,我开始终日酗酒,尽量不待在家里,后来我就变成了那种想死却又没有勇气自杀的人,就像一个小丑一般,独自在黑暗的大街小巷中穿梭,经常在酒馆里喝得烂醉如泥。
在这无尽的沉沦中,有几次差点和别人爆发冲突,可我都在中途退缩了,不是因为我懦弱,而是出于一种对周围一切的漠视,是的,那时的我倒是真的希望能有人来杀了我。
因为我这副模样,是在对那些恶棍们发出无声的邀请,结果有一天,真的有人杀了我。
在此之前,我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自己死亡的场景以及凶手的模样——落魄的水手、贪婪的小偷、输红了眼的赌徒、莫名其妙的疯子等等等等。
但我从未想过对我动手的居然会是一个吸血鬼。
具体的时间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喝的醉醺醺的我离开了酒吧,然后在离家门口几步远的地方,那个吸血鬼抓住了我,然后在认定我已经死了之后,就扔下了我离开了——至少我一度是这样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