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约翻开纸张，第一张上面写着“小心”，第二张上面写着“慎重”。
他不由内心又有些沉重。
这次的活儿没有他想的那么轻松，一不小心说不定自己都很难走出这栋别墅。
最先他去拜访了别墅主人，俞家夫妇。
“俞叔叔，晨阿姨，根据上面的资料，你们其实并没有什么大问题……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会被要求也在候选人中？能够告诉我吗？”
李洛约说的是实话。
无论怎么看，俞家夫妇在嫌疑人中都显得过于牵强了。
俞家夫妇只是对于学会的事情并不那么热忱罢了，学会需要的也就是俞家夫妇的家庭背景。双方算是一个等价交换。
这次反而是晨希说话：“我们家的事情比较复杂一点。不过你也不算外人，告诉你也没事。百家学会，你认为是怎么样的一个团体？”
李洛约想了想说：“算是一个民间比较有力的组织吧，能够在各行各业都有眼线和实力。”
“说对了一半。我们有些怀疑，他们只是某个更大团体的附庸……”
晨希神色有些忧虑。
“以前对于学会里头的事情我们都是不怎么掺和，之所以加入学会是由于一些特殊原因……”
俞航柔和地看了眼妻子说：“一方面晨希的爷爷和学会的几个创办人是老交情，抹不开脸。二来是我的问题，我希望能够借助学会帮忙得到更多的帮助，不过没想到里头情况非常复杂，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所谓聚集精英的组织……自从有了依依之后，我们一直是尽量减少和学会的联系的。不过有的事情也没办法，比如说参加一些聚会，帮助学会结识一些人物，打听消息。在学会中，最重要的资源就是信息了。本来我们早就准备找个时机退出，过一点平静的生活，只是在这时候出了一件大事。”
看了看有些神色黯然的妻子，俞航搂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安慰。
“我妻子的爷爷去世了……”
俞家夫妇在学会里最大的作用就是他们的背景。然而老人家的去世让他们离开学会变得迫在眉睫。于是他们当机立断要求退出，并且愿意付出相应代价。可是学会何等精明，并不同意，一番挽留，却也在同时寻找他们夫妇想要离开的原因。俞家夫妇的又一件事让学会非常愤怒。
他们竟然想要和钱柜的人结成亲家！
“都怪我。”
俞航自责道：“当时我想了个这个笨办法，让依依故意以相亲的名义见钱柜有个人的儿子，却没想到学会并没有因为这个理由买账。很快他们就查到了老爷子去世的消息，哪怕我们尽量隐瞒都没办法。学会反而怀疑我们是早就和钱柜有所牵连，以前只不过看在老爷子份上他们不好下手，现在正好来整顿敲打。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一旦进入了，就很难回头。”
李洛约想到狸猫上次说，她被迫去相亲。当时他还以为狸猫家父母都是那种特别讲究门当户对的传统型，没想到其中竟然有这么多波折和秘密。
当然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学会和俞家的纽带，老爷子去世了。
晨希不屑道：“还不是看着我们家出了状况而已。一群欺软怕硬，就算我们和钱柜来往，老爷子还在，他们敢说什么？”
俞航也只有苦笑。
李洛约这算明白了，原来狸猫是和她母亲一脉相承，毕竟是大小姐二代目。难怪……
“老爷子让我看看学会现在到底在干什么，我也就去了。”晨希接着说，脸色也不太好：“因为传言学会内部问题比较多，我就发现腐化严重，很多人不干事，更多人只知道捞好处，该干事时就一个个推三阻四，装病，装不在，装忙。就这么一群人还想学以前诸子百家，痴心妄想！还好我没有告诉老爷子实情，不然还不知道他要给气得多厉害。你不知道。老人们弄出这个学会，当时还不叫这个名字，最初目的是希望国家年轻精英们聚集一体，能够发散每个人的才能，促进各行业化学反应，更好为文明服务……”
李洛约眼睛一亮。从这句话上来说，俞家和学会渊源不浅，既然老一辈建立的，那么他们必定知道最初的名单。那些当时的年轻人变成现在的骨干乃至核心人物，俞家也有极大可能拥有名单。
出门后李洛约正和狸猫碰上。
这里后俩人还没有说过一句话，李洛约也不确定她是否想和自己交谈。
然而他依旧开口：“你家好大啊……”
“你是来查我爸妈的吧？”
狸猫只穿了件居家短袖衫，下面是一条短裤，露出没有一点伤痕的双腿。她专注的眼睛让李洛约有些想要躲开。
最后他还是嗯了声。
“你觉得是他们吗？”
“我不知道。”
狸猫嘴里念了句什么，最后说：“你知道内鬼被发现后会被怎么处置吗？”
李洛约猜测：“被驱逐？”
“不，可能会被……”
“依依，过来。”
里头传来母亲晨希的召唤。
她终究没说出口。
李洛约来到水镜的房间门口，他并没有急着进去，里头的老头正在闭目欣赏音乐。
《匈牙利圆舞曲》。
俞家的设备很好，声音清晰而又轻重音层次分明，老人家听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一曲完毕，他睁开眼看向门口：“站着干什么，进来啊，把门关上。”
李洛约面对这个老头时总是有一种防备感，而这种防备感中又有一种天然的惧怕。他不知道为什么。是因为上次火车上被他完全压制还是别的缘故，总之，李洛约看到他总是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那个小朋友没来吗？罗宾。”
“没有，他不是学会的人。”
“对啊，他那个样子还是不要加入好了。外面多好啊，空气自由清新，不用被什么鬼规矩套得动不了。”
水镜老头发着牢骚。
李洛约稍微调整呼吸，说：“我是来询问你的意见的。对于这次内鬼问题，你怎么看？”
“能怎么看，随便看看呗。历史上这种人不是很多吗？有的人被发现了，有的人还在两头讨好……不是有一部电影叫《无间道》吗，做内鬼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回答得相当轻松。
李洛约坐在他对面，翻开手中文件夹：“根据资料显示，你离开了六个月，回来之后就变得异常。更是针对内部几个人提出了质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你会做出这种举动？”
水镜倒了一杯茶，悠然地靠在靠椅上，呷了一口：“你知道当智囊要注意些什么吗？”
“要清醒，清晰，敢于说话。这就是智囊最重要的，聪不聪明是其次，因为一群人总能够想到不错的办法，不自欺欺人，不为了面子而不开口，这是我理解的智囊最重要的作用。唐代魏征说过，以史为鉴，以人为镜，讲的就是人的两种状态。头脑发昏时蠢得不像话，清醒时又能够做成很多不可思议大事。所以我叫做水镜，就是希望能够让大家做决定时清醒，一个清醒的人能够做出自己负责的决定，比起自以为的高级计谋更有用有效。”
“只是，现在学会已经很少我们这种人了……老一辈都离开了，年轻一辈又受限于资历和个人话语权，越渐消沉和趋向于自保。”
水镜放下茶杯。
“几个月前，我的身份被发现了。当然我这样的人被发现也没什么，不过我的名字就叫水镜，身份证上也是这样。往上查查不到任何情况的。不过为了保险我还是离开了学会中心，前往远一点的地方避避风头，避免钱柜的人利用我的事情搞事。那趟火车我遇到了你们，中途我路过了很多城市，看到了不少地方的变迁。最后我抵达了一处边远城市。那里都靠近国境线了，人烟稀少，是我的理想休养地带。然而就在这种地方，我看到了学会的人……”
他赶赴的第一个城市名字叫做D市，那里人少地广，气候干燥，主要产业为放牧、药材。下了火车站，水镜就看到了一起事故。火车站里竟然有人阻挠乘车人们去购买车票，对此车站售票员竟然无动于衷，索性将牌子挂起来，人离开。为此不少人都不得不购买黄牛党的高价票。
这事让水镜很是不解。
前来接他的人到后，水镜就问了情况。
对方说，老师你不知道，小地方，就是这样的，怪事多，规矩也多。黄牛党卖了票也会分润一笔给售票员的，大家都能够得利，皆大欢喜。至于为什么不卖票是因为票已经卖光了，早就被人给买下来，你来正好遇到务工期间，大批人回来回去的。他们就抓住这个机会赚一笔。作为回来和急着走的人，也不会在意，就多一点钱而已。
水镜觉得有问题，为什么不向上举报这种事？
那人说，老师诶，你想想他们敢这么干当然是后续准备好了的。也有举报的，都被压下来，因为这根本就不是大事，又不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这么搞。总之，小地方的规矩，不用去理会。
D市里有一个唯一的大学，水镜有天去里头转悠，看到一群学生在教务楼处静坐示威。于是他来了兴趣问其中一个人是怎么回事。
学生说，有个同学被一辆开进学校的车给撞成了重伤。而开车的司机竟然要被撞伤的人赔偿！不然就让他在学校里没法毕业！听说司机和学校高层来往密切，那受伤的学生反而不得不掏钱免灾。这件事被学生们知道了，奋起抗议。然而这件事很快就被压下去，校方表示，这是私人性质事件，我们已经交给了警方处理，正在调解双方中。学生不要借故聚众闹事，一旦发现绝不姑息！
被威胁的受害学生一直保持沉默。
于是大家只有采取一个折中的方法，每天静坐抗议。这事在D市也算不得多大的事情，校方并不再表态。
水镜稍微调查了一下，发现那个司机竟然就是接应自己的那人的兄弟，都是学会的人，他们还在一起吃过饭。他顿时觉得极其愤怒。到底学会的人现在都在做些什么，利用学会的资源和影响力搞这些吗？很快他又在黄牛党那里略施技巧探知他们和另一个人有关系，那人竟然也是学会在D市吸纳的人。也就是说，这些事情都和学会挂着勾。
想了一整晚，水镜最终下定决心。他悄悄离开，开始在边缘地区调查学会的成员到底在做些什么。
由于和这些边远成员基本没什么联系，水镜之前知道的只是他们交上来的一份份数据报告，都是说帮助当地建立了学校，出资修路，开办养老院等等。
亲自调查之后水镜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也许正是因为山高皇帝远的因素，这些地方的学会成员们才会肆无忌惮。也有少数的有做一点事，然而大多数不是碌碌无为，就是利用学会的名头和资源圈地、炒房地产、利用各种方式牟利……更有不少如同D市这样的欺市霸市行为。
每到一个地方，当地成员都热情款待，这让水镜更是嘴中苦涩。
游历了整整半年后他返回到学会中心，径直提出，需要内部改革和核查。必须在这个危险阶段就将那些害群之马彻底清除。然而他的话却少有地被反对了。几名核心都表示，他过于多虑了，这些不过是初期的阵痛而已，让他做好自己的事情。
水镜一次次进言，将自己所见所闻称述。学会不过象征性处理了几个人而已。
他发现学会已经不知不觉变了味道，随着“新一代”加入，学会现在变成了一个纯粹的利益交换同盟，失去了以前的精气神，没有内在动力和精神。比起钱贵赤裸裸的让所有成员赚钱纲领，他们是内在腐烂，外面却依旧在用梦想和精英标榜。
“你加入学会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好决定……任何组织发展到最后都会良莠不齐，有志向高远的人，也有大树下好乘凉的，更多的是依附权贵的。清醒比什么都重要。可惜现在他们却不想从梦里醒来……”
水镜老头站起来，将茶杯放回原处，露出一个老人家寻常笑容。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一直呆在寺庙里，当一个比较聪明的和尚会不会更好。”
“你知道吗？人很喜欢看镜子。却不是喜欢看自己身上的缺点，显胖无光的镜子会被人抛弃，只有那些能够表现出人最好一面的镜子才能够留下来。我曾经问过一个老师，为什么人看镜子会觉得自己比照片更好，她告诉我说，人眼会修正，不断修正自己，也就是你们年轻人所说的人体自带PS系统。人是自恋的，只会记住自己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