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四摇了摇头:“当时一起去的有十几个二十岁的壮小伙,还有两三个拿上了家里的土枪,准备给林家一个下马威。当时出来和这群小伙子谈的是林家的管事,他拿了一叠银元出来准备一人发一枚把大家打发了。唉,当年我爹他们也是被银元冲昏了脑袋,竟然狮子大开口,每个人要一百的银元,要不然就让林家在游园村无法立足。谁知道林家的管事立马就从腰间摸出了两把盒子炮,砰砰砰三枪就从空中打下三只麻雀来。听到枪声,林家当家的和他的两个儿子也从洋房里走了出来,人手两把盒子炮。村子里去闹事的几个年轻小伙子都是些乌合之众,光凭手上那几杆土枪哪里是对面八把盒子炮的对手,立刻就像霜打的茄子似得蔫了。不过林家还算厚道,没有大开杀戒。”
“我爹当时看到那个管事的枪法,吓得差点尿裤子。他后来跟我说那个林家管事肯定吃过军粮,那身上的杀气和一手枪法没在行伍里混过几年,他打死都不信。有了这么一出后,村里刘、胡两姓的人也就没敢再去招惹过林家,两边相安无事。林家当家的平日里深居简出,游园村的村民很少有机会看到他。倒是林家的两个儿子年纪轻,没办法像他们爹那种心性,时不时地会和村子里的年轻人来往一下。不过那么些年下来,村里还是没有人有机会进入那幢洋房去看上一看,这栋洋房就像是游园村村民的一处禁地。”
“就这么又过了几年,林家的二儿子忽然离开了游园村。听林家老大说,老二是在游园村这样的穷乡僻壤待不住了,所以趁着年轻要去上海滩闯荡一番。到一九三二年的时候,林家忽然放出风声,要把洋房变卖了全家搬去上海。”
“胡四叔,这个年份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我有些奇怪地问道。
“不是我记得清楚,是我爷爷在我耳边絮叨得多了。这一年镇上来了个新镇长,军阀出身,据说原来在孙殿英手下当过差。他一上任就把苛捐杂税往上翻了一番,我们游园村的村民一下子就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我们这些泥腿子家里穷得连锅都要揭不开了,哪里还有闲钱去买林家的宅子啊。就在这个时候刘勋回来了。刘勋是现在村长刘能的爷爷,他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他爹离开游园村去外面耍猴闯荡了。士别三日还当刮目相看,更何况刘勋已经在外面闯荡了那么多年,早就不是以前那个穷小子了,他这次是衣锦还乡。刘勋家原来的老屋早就塌了,他本来还想重修老屋,结果林家老大找到他,两个人细细一谈后一拍即合,林家把湖滨的宅子贱价卖给了刘勋,自己一家急匆匆地往上海去了。从那以后,我们游园村的人就再也没有听说过林家的消息。”胡老四显然是平时听多了评书,把游园村林家的来龙去脉说得娓娓动听,只是不知道他在里面添了多少油、加了多少醋。
等他把这段往事说完,拖拉机也就差不多到了镇上派出所门口。胡老四和我们约好了回村的时间和集合的地点后就开着拖拉机去农贸市场采买农资了。刘娇娇说她不想进警局,我这个护花使者就自告奋勇地陪着她坐在警局边上的甜品店里喝果汁,让老薛一个人进警察局找王涛警官去了。
我坐在靠窗的外置上,一边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一边悠然地呷着杯子里的西瓜汁,只觉得这样的小镇生活似乎比杭州的日子更有吸引力。
“李想。”刘娇娇叫了我一声,却又不继续往下说。
我转过头就看到刘娇娇正入神地看着我,脸上有些忧伤的表情,便问她:“娇娇怎么了?不会是又想起关曙光了吧?”
刘娇娇摇了摇头:“李想,你这次开车出来是为了回家探亲吧?”
“是啊,如果不是路上遇到事故,我早就在家里了。”我叹了口气,“很长时间没回家了,也不知道爸妈他们怎么样了。”
“有时候真羡慕你们。”刘娇娇忽然幽幽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我有些被她逗乐了:“我说娇娇,你现在就待在家里,应该是我羡慕你才对啊。”
“你不懂。我妈那么多年以前就没了,家里就只有我和我爸两个人相依为命。可是我爸经历了那场大病和我妈去世的双重打击,整个人的性情都变了,再也不像以前那个乐观开朗的他。我爸对我的关心也越来越少,虽然每个月的生活费都按时给我,但是他对我学习和工作上的事情不闻不问,一颗心都扑在他的养殖事业上,我有时候甚至感觉自己成了他的拖油瓶,是他再娶的负担。所以我念书的时候就不太喜欢回家,高三的时候每半个月放两天假,别的同学都趁着放假回家看看,只有我一个人继续窝在学校里看书。等工作了我回家的次数就更少了。现在回家,他对我很热情,可是我却觉得我跟他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了……”可能是因为关曙光的死亡和欺骗给刘娇娇的打击太大,让她变得敏感和脆弱,她竟然向我吐露了自己的心事。
她越说越伤心,就连眼圈都泛红了,似乎随时都要掉下眼泪。只是还不等我有时间安慰刘娇娇,甜品店的门就被推开了,薛叙带着一阵旋风掠到了我们的桌子边上。
“刘小姐,你怎么了?”薛叙一眼就看出刘娇娇眼圈发红,忙关切地问道,“是不是李想这家伙欺负你了?”
刘娇娇想不到薛叙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也有些尴尬,忙用手抹了抹眼角:“没有啦,刚刚有阵风把沙子吹到我眼睛里了,揉了半天。”
“刚刚甜品店的门都是关着的,怎么会有风呢?”薛叙有些不解。
我心中本就恼火他来得不是时候,让我没时间展示自己的侠骨柔肠,现在看他把刘娇娇追问得窘迫不已,心里更是愤慨,抬起脚就在薛叙足背上用力踩了一下:“我说老薛,你什么时候变成十万个为什么了?去警察局有什么收获没有?”
薛叙并不计较我踩了他,而是对我促狭地一笑。看到他这个表情我就知道刚刚他的举动是故意的了。
薛叙从包里掏出一叠资料放在桌上:“这次来镇上真是不虚此行。这个镇上的警察局从解放前到现在就没换过地方,就是办公场所翻修了一下,里面的资料保存得很好。刚刚王涛和我一起在档案室里找了一会儿,就翻出了很久以前发生在童子林里的那桩命案的卷宗。我特意影印了一份带出来让你观摩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