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何志成好不容易才摆脱了邱强盛的纠缠,一走出那充满了浓厚的酒菜味儿和*味儿的包房,何志成的大脑就开始了高速运转,如同在鞭子暴抽猛打之下的陀螺那样,转得飞快——他在想,是什么事把警察都招上门了呢?是自己犯了什么事吗?他想了想,自己好像没惹事生非呀。那是巴西宁吗?是李香吗?是王之北吗?是杭红梅吗?几乎是在一瞬间里,单位里的许多人都在何志成的脑子里呼呼啦啦地转了一圈又一圈。。。这情形有点儿像是洗衣机里旋转着甩洗的衣服。何志成在脑海里几乎是将单位里有点儿色彩和尘土的人都洗涤了一遍,过滤了一遍,也没什么突破性的重大发现。由于何志成是浩然居的常客,基本上是天天来,像是他们单位的定点餐馆似的。所以,浩然居酒店里的人差不多都认识何志成。何志成这一往外走,一路遇到的服务员都跟他微笑着打着招呼,而何志成呢,因为脑子里在快速地想事呢,对那些迎面而来的微笑和热情一概是视而不见。连浩然居的老板过来搂肩搭背地问他什么时间有空好去玩玩,何志成都像是傻瓜了似的,用一种陌生的目光看着人家,好像是不认识人家,听不懂人家的话。以至于浩然居的老板眼睁睁地望着何志成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嘴里喃喃有词地说:“这何总今天是怎么啦?哪根神经搭错了?”
北京世纪公司是何志成创立的,这里面凝聚着他太多的心血和艰辛。还有许多他这一生特别珍爱的东西,譬如说——文化理想、人生价值、心路历程、情感世界。。。等等,还有一种慎终追远的人关怀,所有这一切,他都寄托在其中,融化在其中,形成了一种水*融波澜壮阔的态势。只是,目前这一个阶段,各种各样闹心的事,是接二连三,源源不断,让何志成顶住了非常大的沉重压力。他差不多都有点儿吃不消了。不是有这样一种说法吗?如果某种力量到了一定的程度,到了最后,再添加上一根轻轻的稻草,都有可能把那个人给压趴下去了,压扁了。
何志成目前差不多就是这么一个状态。
北京世纪公司那幢办公楼下外面的空地上,停放了不少形形*的各类小车,其中有一辆警车特别惹眼。放在那儿,像个*一样。这是何志成当时真切的感觉。何志成心里明白,这辆警车是来找他们的,只是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儿。刚才巴西宁在电话里也没有说,只是一个劲儿地催他回单位,说是警察要见他。
一直等到回了单位,见了警察,问了情况,何志成那一颗环绕在身体四周的心才重新归位,回到了胸腔子里。那根轻轻的稻草也才飘然而去。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是王训然嫖娼撞上了枪口,被人家给扣住了。常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人家本来是要对王训然做出更严厉的惩治,可是,后来,从王训然的口袋里找出了一张名片——那名片上面清清楚楚地亮出了他的身份——北京世纪公司的顾问——也是巧了,人家派出所里还有人知道世纪公司,也认识世纪公司的人,王训然年龄虽然大了,将近七十了,但是他的脑子比有些年轻人都活泛,都灵巧。于是,王训然就抽个空档,见风使舵地跟人家套近乎,攀交情,还若隐若现地将那虎哥也闪露了一下——可他自始至终就是没提他那在财政部工作的儿子,更没提他那能呼风唤雨的老婆——要是到了那个份上,事情就严重得不可收拾了——到末了,人家派出所就对王训然做出了罚款处理。而王训然这钱又不能让他老婆和儿子掏,更是绝对不能让他老婆和儿子知道了这事,于是,事情就推到了何志成这儿了,让何志成来擦屁股。
前来的警察,何志成也认识。何志成就一个劲儿地跟人家赔不是,说是要从中吸取教训,以后一定要加强这方面的教育。。。心里却说,这王训然是我的长辈和顾问,我能教育得了他吗?
事情很快处理好了——何志成让巴西宁去单位财务部拿了钱,然后,跟人家警察去派出所交钱取人——将王顾问——王训然领出来。警察临走的时候,何志成热情地握着人家的手说:
“实在是对不起,我手上还有事,不能跟你们一起去了。就让巴总跟你们一起去吧。巴总去,也是一样的。”
转过头又对巴西宁嘱咐道:
“一定要把事情办好,把王顾问领出来之后,你陪他一起吃个晚饭吧,就说我这边还有事,不能陪他了。等哪一天有时间了,大家再聚一聚。巴总,可一定要记住,你陪王顾问吃个晚饭就行了,千万不要再干别的事了,别再惹事生非添乱子了。。。”
巴西宁说,好的,好的。
巴西宁与警察刚走,李香一步跨进了世纪公司的大门——从外面匆匆忙忙地回来了,额头上依稀还有细细的小汗粒。何志成火不打一处来,腾地一声就在心里熊熊燃烧起来了。
“李总,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黑着一张脸,上面的表情跟煤炭差不多,难看。
李香一进何志成办公室,何志成劈头就问
“李总,你刚才去哪里了?”
李香有些愕然地说:
“何总,我这中午也不知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正在闹肚子呢,这一趟一趟地往厕所里跑,真是把我烦死了。”
听李香这么一说,何志成肚子里的火不能往李香头上发泄了。他很早以前似乎是听什么人说过——李香每次闹肚子的时候,都特别难受,特别厉害,严重的时候,甚至还蹲在女厕所里哭——也不知这传闻是否属实。何志成也不好意思去问李香。
这时,何志成不仅不能冲李香发火,反倒是要好好地安慰李香几句。何志成当即说了一些有关肠胃的问题。最后,何志成笑着说,“肠”治久安。肠的问题解决了,其它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何志成脸上的煤炭变成了花朵,李香也随之笑了:
“谢谢何总关心。何总居然还懂得这么多肠胃问题呀?”
何志成说,那些都是他瞎蒙的。
李香这个时候急切地问道:
“何总,你们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李香不问还好,一问,又把何志成心里的火问起来了:
“我那边在浩然居酒店正上劲呢,正要攻克难关。偏偏在这个时候,巴总打电话非要催我回来。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哩,原来是——就这么大点儿的事,你们自己都可以处理呀,没必要让我回来。。。”
李香马上解释说:
“何总,这从中午吃完了饭开始,我就一个劲地往厕所里跑,一趟接一趟地跑个不停。要是由我来处理王顾问这个事的话,我肯定不会惊动你,不会把你拽回来的。。。我这不是肚子有问题,才让警察去找巴总的吗?没想到巴总会催你回来。。。你和徐祥接待的那帮人怎么样了?他们还会不会来办公室闹事了?还需要我们做什么准备吗?”
何志成说,解除警报。
解除警报?
一开始,李香有些茫然,不明白何志成说的是什么意思。等到她后来想起何志成先前说过这样的话——“我们这几个人要紧张起来,从现在开始,也算是拉响了警报。。。”,直到这个时候,李香才恍然大悟地说:
“何总,我知道了。这么说,那一帮人不会来我们单位闹事了?不会给我们惹麻烦了?”
何志成说,是的。
何志成现在不想解释太多。他想尽快返回浩然居酒店。他那一会儿还向邱强盛发过毒誓,说是速去速回。刚想要再向李香交待几句话,就抬腿走人,这时手机响了,接听后,徐祥在电话里说,他已经把邱强盛搞定了。
搞定了?什么意思?
现在轮到何志成迷茫了,他无法理解徐祥所说的“搞定了”的确切含义——是把邱强盛暴打了一顿?是把邱强盛吓唬了一番?是把邱强盛。。。想到这里,何志成突然不敢往下想了。何志成这个时候记起来了——徐祥今天不仅是动员了虎哥的力量,而且还动员了黑道上的朋友的力量。这要是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徐祥把邱强盛整得拉稀了,整出毛病来了,那就麻烦大了。。。如此一想,何志成浑身的汗毛都一根一根地竖了起来。他想跟李香打声招呼,却不见李香踪影了,也不知李香是什么时间离开了他的办公室。何志成当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想马上赶到浩然居酒店。刚刚出了自己的办公室,何志成遇到了张莺。何志成本来想跟张莺说说邱强盛的事,话都已经跳到舌尖上了,何志成又咽了回去,而蜕变成了一句不关痛痒的话:
“张助理,你看见李总了吗?”
“李总嘛——李总在洗手间。”张莺没有*裸地直接说厕所,而是婉约地说了洗手间——其实是一个单位。说的是一个地方。
张莺见何志成行色匆忙,面容焦急,便悄声问道:
“何总,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我刚才告诉李总了,警报已经解除了。那事,就别担心了。大家一切照旧,按部就班地好好工作吧。”何志成说得很隐晦,只有张莺这些知道内情的人能明白,其他的人恐怕都听不懂,不知道他们究竟说的是什么意思,话里面都包含了什么。
何志成经过前台、往单位大门口走的时候,刘颖对何志成说:
“何总,李总去厕所了。她刚才特意交待过我,让我告诉你——你放心去办你的事吧。单位这头,李总一会儿就回来了,她一会儿回来之后,会召开一个会,传达你的指示精神。”
何志成说,好。
单位办公室这边的事处理好了,何志成慌忙火急地回到了浩然居酒店那个充满了浓厚的酒菜味儿和*味儿的包房。
可是,重新回到先前的包房里,何志成发现事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切都需要重新审视和判定了。
新的变化首先从邱强盛对何志成的称呼开始呈现出来。
邱强盛不再像先前那样,直呼何志成的大名。而是像徐祥一样,一口一个何总,一口一个何总,一声一声地叫得那么亲切,那么热络——这反倒让何志成不自在了,不踏实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出了毛病。
这个时候,邱强盛对何志成说话的声音也不再是先前那般强硬、蛮横、凶狠、暴怒了。当然了,更不是最早那种阴森森、凄惨惨、鬼怪一样的可怕声音了。不再是那样奇异的声音了。并且是,恰恰相反,邱强盛倒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每当邱强盛操持着那种夹带着浓浓的武汉口音的普通话,用一种低眉顺眼的语腔语调跟何志成说话的时候,何志成都会觉得怪怪的,手脚都像是放错了地方,而又找不到正确的位置。
还有,就是,这个时候,邱强盛居然常常会反客为主——邱强盛不是频繁地主动向何志成敬酒,就是不断给何志成搛菜——将一些美味佳肴用一双干净的公筷夹到何志成面前的碗碗盘盘碟碟里。弄得何志成十分不好意思,反复推让着,却又盛情难却。
根据种种迹象来判断,何志成心里明白了——在他刚才回单位去处理警察上门事件的时候,徐祥一定是动了邱强盛——就像徐祥那一会儿自己在电话里说的那样,他已经把邱强盛搞定了。至于,徐祥是如何“动”的邱强盛,是如何“搞定”的邱强盛,这对何志成来说,是一个谜。
何志成暗自寻思,这除了徐祥,还能有谁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改变了邱强盛呢?应该不会再有别人了。何志成这样在心里推断着,就很巧妙地冲着徐祥使了一个眼色,那意思是——让徐祥出去一下。与此同时,何志成也快速地给徐祥发了一个信息,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徐祥明白后,找了个借口,说是要去一趟洗手间,先颠颠地溜出去了。动作麻利而迅速。
何志成后脚也快速地跟了出去。
在浩然居二楼洗手间的那片光亮而清洁的大玻璃跟前,何志成一边佯装着伸出手去,对着那水龙头哗哗流出来的水洗手,一边悄声问:
“徐祥,你是不是动了邱强盛?”
徐祥直言不讳地说:
“是的,何总。”
“那你是怎么动的?”
“没怎么动。”
何志成再问,徐祥就不再说细节了。见问不出个结果,身边又是一些川流不息的人——都是一些内急的男女,或是沉着,或是慌张,或是迈着小碎步,或是甩着八字步。。。进了里面的厕所,去完成各自的排泄任务。这个时候,何志成想起了工作兢兢业业的李香——也许李香这一会儿上完了厕所,回到办公室,正在单位里召集大家开会说事哩。而这边呢,又没有什么大事了。警报已经解除了。徐祥也将邱强盛搞定了,而徐祥又不肯说出细节。何志成知道,徐祥这么做,其实也是为自己好。一个当头的,没必要事必躬亲,同时也没必要什么事情都弄得那么清楚。难得糊涂。这么想着,何志成就让徐祥先回办公室去,一旦有什么急事,可以支应着。徐祥临离开浩然居之前,何志成又对他做了一些交待:一是,今天见邱强盛这事,要保密,不要泄露了。尤其是对张莺,一定要守口如瓶。这事就算过去了。不要再提了。二是,这事刚开始的时候,弄得雷声很大,还以为是一伙江洋大盗要来血洗北京世纪公司和何志成呢,所以,将虎哥及黑道上的一些朋友都惊动了。这事过后,要去好好感谢感谢人家。虽说是大家都没有显身,没有现露出来,可毕竟也算是麻烦了人家。这个人情要还。何志成让徐祥尽快分头去酬谢一下人家。三是,何志成觉得这个邱强盛人还不错,以后有什么事,能帮一下,就帮一下。。。
何志成交待完了,徐祥先回办公室了。
而何志成呢,则又返回了包房。他想单独与邱强盛聊一聊。
“承蒙何总关心,看得起我,今天浪费了你的宝贵时间,又让你大大地破费了——弄了这么一大桌子酒菜,足够二十个人吃了。我们三个人根本吃不完。等一会儿,你打包带回去好吗?”
邱强盛这么一说,何志成对他的好感又增加了一层。
这个时候,何志成也客气起来:
“没事。我就是再忙,你从武汉来到北京了,那我也该请你吃一餐饭,喝一顿酒吧?”两人好像一见如故,越谈越投机了。
后来,何志成就开始有意地套邱强盛的话,想摸清邱强盛真正的底牌,同时也想弄清楚邱强盛这次来北京的真实意图。
邱强盛毕竟没有何志成那么老辣、持重、沉稳,再加上徐祥已经打了很牢固的基础,做了很深厚的铺垫。那天,到了后来,邱强盛酒喝得越多,他的话也就越多。他说了他和张莺的交往,他说了他这次来北京,本来是想找何志成算账,让何志成将张莺归还给他。他听别人说——是何志成将张莺从武汉拐骗到北京来的。如果说,没有何志成凭空插那么一扛子,张莺也许会跟他在武汉好好地过日子,而不会屁颠屁颠地跑到北京来闯荡。。。邱强盛也说了,张莺看不起他,把他当成了癞蛤蟆。他也确实有些配不上张莺,给张莺丢脸。不过,他会努力的,他一定会出人头地,干出一番像样的事情来。。。邱强盛还说,他这次来北京,并非是为向何志成讨要张莺而专程来的,他来北京其实还有别的事情——他目前在做一种药枕的市场开发销售工作,而这家公司的总部就在北京。他来药枕的总部看看,想寻找一点机会,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也许就在北京呆下来了,他要用药枕来撬来北京的市场。不过,他目前不想让张莺知道他也来了北京,所以,他请何志成替他保守这个秘密。。。那天,说到后来,说到邱强盛特别激动和兴奋的时候,他甚至对何志成说了他人生的一个大大的秘密——他的父亲邱生龙和他的母亲史云彩并不是他的亲生父母,而仅仅只是养父养母。不过,父母对他非常好,比亲爹亲妈还要亲。他以后如果在北京站稳了,打出了一片天地,那么,他会将他父母接到北京来。。。
在酒等诸多因素的剌激和引导下,邱强盛那天说了很多很多,说了他的过去,说了他的现在,也说了他的未来。。。邱强盛是什么都说了,把他自己说透明了,同时也说清楚了。
何志成也很感动,觉得邱强盛这个人不错。首先,是他善良。何志成暗想,如果邱强盛当初不是善良的话,那他也许就不会自杀了,而是会去杀张莺;再是现在,如果邱强盛不是善良的话,那么,他也许会一下子直接冲到世纪公司去大闹一场,不管不顾,既不在意张莺的体面,更不在意何志成的体面。现在,他没有这么做。还有,就是何志成觉得邱强盛这个人对感情挺专一。这在当今这个瞬息万变的社会里显得特别难能可贵。还有。。。何志成那天在邱强盛的身上发现了不少的优点和长处。
不过,何志成也发现了邱强盛身上的问题。
其中,有一个问题,让何志成对自己充满了信心。那就是,何志成发现,别看邱强盛长得高高大大,站在那儿,像一堵墙,像一座碑,但是,邱强盛身上全都是泡肉,全是肥肥厚厚的脂肪,并且,胆子还特别小,外强中干,是个空壳,空架子,绣花枕头——一旦要是为了张莺来和他决斗,那邱强盛恐怕还不是他的对手。不是他的个。尽管他比邱强盛年长,也没有邱强盛那么高大,可是,一旦双方动起手来,何志成相信,他三下五去二,无需动用吃奶的力气,就能“哗啦”一下,将邱强盛撂在那儿,再踏上一只脚,让邱强盛再怎么折腾,再怎么挣扎,都翻不了身。
何志成那天与邱强盛分手的时候,向邱强盛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是:
“你当初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为什么要用网络电话呢?你为什么要用那种阴森的声音说话呢?为什么要装出那种鬼怪的声音呢?”
邱强盛那时已经喝得东摇西晃了,舌头也开始东摇西晃了,因此那说出来的话也呈现出东摇西晃的精彩与纷乱:
“何——何——何总,我——我——我——拿你没有办法,既不能杀你,也不能把你打残废了——所以——所以,我只能装出死人的声音,用死人的声音来吓唬你——你何总,不是没被我吓死吗?”
邱强盛这么说了,何志成觉得他内心深处的某一个地方裂开了一个小口。一个小小的口。虽然裂开了口,却没有流血。
真的。一滴血都没流。
26
张莺曾经当众宣布过她的喜悦和兴奋——她曾用一种近乎畅快的声调说,她妈妈要来北京看她了。
她妈妈要来北京看她了。
俗话说,母女连心。
更何况,对于作为母亲的张娟娟来说,女儿张莺成长的每一步,都倾注了她太多太多的心血。张娟娟一个人含辛茹苦将张莺带大,非常不容易。女儿张莺是她的命根子。所以,女儿张莺去了北京之后,作为母亲的张娟娟比之一般的母亲来说,则是操心更多,牵挂更多。可以这么说,女儿张莺就是她整个生命的支柱。在张莺离开武汉、去了北京的这段日子里,那个顽固不化的邱强盛也曾经来找过张莺几次,每次来,都是被张娟娟铁青着脸轰跑了。。。
张娟娟近来想去北京看看女儿张莺,此外,她还有一个隐约的打算。她想,此番也顺便去北京考察一下,如果各方面情况合适,她也可以将武汉的一摊子事委托给她的挚友雷亚军,然后她再去北京开拓一片天地。。。这样,她们母女俩又可以在一起了。在北京团聚了。现在,有无数个家庭都是这样——以儿女为中心和重心,儿女去了哪里,父母就跟着去哪里。儿女是太阳,是月亮。儿女走,父母也跟着走。
临去北京之前,不知是怎么搞的,张娟娟心里竟然有点别样的激动。这激动与马上要见到女儿有关,与她打算在北京开辟新天地有关,与。。。然而,除此之外,又好像还有别的什么未知的东西在拨动着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呢?张娟娟一时之间还弄不明白。
直到张娟娟到了北京,见到女儿张莺,又办了一些其它的事情,最后见到了女儿张莺的领导何志成的时候,答案这才终于浮出了水面。
让张娟娟万万没想到的是,女儿张莺的老板何志成居然是自己少年时代的同学,而且。。。
见面的时候,何志成更是惊诧无比。
在此之前,何志成只是听张莺在念叨着说,她妈妈来北京了。她妈妈来北京了。。。何志成想,他作为一个单位的头,同时他又是那么器重张莺,况且,张莺也在工作上做出了不少的成绩,既然张莺的妈妈来北京了,那么,他也就应该宴请人家一下,以尽尽地主之谊。
酒店是让行政部经理朱明明预订和安排的。
何志成本来是打算让前台的刘颖订酒店,让徐祥安排宴请张莺的妈妈。可是,刘颖的父母闹离婚,又闹得厉害了,又把刘颖提溜回去了,让刘颖去做那腹背受挤压的难堪的夹心饼去了;而徐祥呢,则是去虎哥那儿,偿还人情债——因邱强盛、王训然,还有那为何志成的弟弟何志坚找肾、为李香的儿子小明说情。。。等等一系列的事情而欠下的众多人情债。
刘颖和徐祥都有事,都不在,何志成又不想让李香接触和插手接待张莺妈妈的事,何志成知道李香和张莺之间有点小小的别扭,所以,何志成只好让行政部经理朱明明来张罗这件事了。
朱明明最终还是将宴请安排在了浩然居酒店。朱明明说,何总常去那儿,跟那儿上上下下的人都熟悉,也喜欢吃那儿的饭菜。对朱明明这样的安排,何志成也没表示反对,这也就意味着默许了。
何志成那天推了不少的事,将一些不是那么火烧眉毛的事儿都押后处理。他晚上六点钟准时到达浩然居。一上二楼,走进事先预定好的包房,看见张莺的妈妈张娟娟时,何志成立马惊呆了:
“张兰”二字脱口而出。
包房里在场的几个人也都呆住了,像电视里的定格那样,姿态各异。
在这些人当中,还是张娟娟的反应最为强烈了——她蓦地站了起来,又蓦地坐下去,脸色猛然绯红了,有些惊诧地说:
“老同学,怎么这么巧呢?我早改名了,早不叫张兰了,这张兰的名字都改了好多年了,我现在叫张娟娟。。。”
张娟娟说了许多连张莺以前都没有听说过的事。
那一刻,张莺觉得母亲张娟娟居然像个少女般羞涩和激动。
张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的妈妈张娟娟居然与何志成是少年时代的同学。张莺觉得,这里面有着太多的谜,她要慢慢破解。
何志成与张娟娟则更是感慨万千,他们说了许多的往事,说了许多的故人。这其中,还说到了两个张莺也认识的人。一个是巴西宁,另一个是雷亚军。
说到巴西宁的时候,张娟娟对巴西宁印象不是那么深了,有点记不得了。毕竟是过去了那么多年。
这时,何志成一边和张娟娟轻轻地碰了一下酒杯,酒杯里的红酒立马慢慢地荡漾进来了,一边提醒说:
“张兰,你怎么会忘了巴西宁呢?当初,我们一起在武汉读小学的时候,巴西宁的嘴巴特别厉害,一张小嘴能说会道,整天叽哩哇啦地说个不停,小嘴皮子耍得特别溜。难道你忘记了吗?他还特别喜欢说,武汉长江大桥上的火车睡在那儿,都跑得那么快;要是哪一天那火车站起来了跑,那不是跑得更快吗。。。”何志成说着,喝了手里刚才与张娟娟碰过了的那一小口红酒。
“火车还能站起来跑?”
“火车站起来会跑得更快吗?”
“巴总这人真逗,巴总从小就这么有趣吗?”
酒桌上的几位女将——张莺、朱明明、魏燕。。。等人都笑得差不多要趴到桌子上或者是坐到地上了。酒店是朱明明订的,酒宴,也是朱明明安排的。酒席上的诸多事情,都是朱明明在张罗。这也就是说,朱明明实际上就是今天这桌酒席上的“酒司令”。酒桌上的大小一切事情,都要听她安排。是朱明明提议今晚喝红酒的。朱明明说,张莺的妈妈是主客主宾,是女同志,陪同的,也都是女同志。所以,喝红酒比较好。何志成也赞成。此外,何志成还特意安排了与张莺比较要好的诸如魏燕。。。等人来做陪。也是想烘托烘托气氛,让张莺的妈妈今晚好好乐一乐。这也算是何志成的一点心意。
何志成说了火车站起来跑的往事,可是张娟娟还是对巴西宁没什么印象。无奈,何志成只好又说了巴西宁少年时代的一些事儿,比如:装鬼吓人、为了学会拔牙的硬功夫而练习拔钉子。。。等等。尽管何志成说了关于巴西宁的许多往事,然而,张娟娟依然是记忆模糊,对不上号。这时,乖巧的朱明明就笑了,像是恍然大悟了似地说:
“张老师——”朱明明这样称呼张娟娟。“张老师,我知道你为什么记不得我们巴总了。”说得一本正经。
张娟娟用嘴抿了一小口红酒问:
“为什么?”
朱明明这时故意硬撑着,不笑,认真地说:
“那是因为,你心中只有我们何总,而没有其它的人。”
朱明明这么一说,大家哄地一声都纷纷笑了。
魏燕也笑嘿嘿地附和着说:
“朱经理说得对,是这么一回事。”
在场的众多人当中,唯有张莺没笑,也没说话。那个时候,她默默地吃着菜,还不时地独自喝一口红酒。
张娟娟也在众人的谈笑风生中,回忆起了往事:
“。。。你们几位美女,还别笑。我告诉你们,你们的何总,那是从小就有女人缘呐。那还是在上小学的时候,我们班上的许多女同学都喜欢跟他在一起玩。不过,你们可千万不要想歪了——那就是纯粹在一起玩。。。”
大家又笑,很开心的样子。
张娟娟接着说:
“你们看到了没有,你们何总如今依然还是很有女人缘。看看你们今天在座的这些人,个个都是美女——那是一个比一个漂亮。你们发现了吗?今天这酒桌上只有你们何总一个男人,何总算是男人的优秀代表了。。。”
大家笑得更欢实,也更开心了。
那天晚上,在红酒飘香欢欣鼓舞的酒桌上,当话题说到了另一个张莺熟悉的人——雷亚军的时候,张莺清醒地发现何志成脸上有一种类似于返老还童般的那样生动明亮的笑容。何志成说:
“张兰,雷亚军不是你的死党吗?小时候她天天跟你在一起,形影不离。她如今在干什么呢?”
何志成始终改不了口,他坚持叫张兰,而不叫张娟娟。
张娟娟只好随他去了。
张娟娟这时乐嗬嗬地说:
“雷亚军现在还是跟我在一起。。。我准备让她帮我盯着武汉那一摊子事。我在北京这几天跑了跑,相中了一个地方。还就在这附近,是个五层楼。我打算把它盘下来,一楼和二楼开餐馆,三楼、四楼、五楼弄成客房部,按三星级的标准进行装修。目前已经和各方面谈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没签协议。。。”
“张兰,你这真是兵贵神速啊!你这来北京没有多长时间呀,怎么这么快就要做出如此大的一个动作呀?张兰,你说的这个地方,在哪里呀?”
何志成问询道。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张娟娟笑得一脸灿烂。
“什么?你是要把浩然居盘过来呀?”
何志成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
“不行吗?”
张娟娟脸上的灿烂演变成了调皮,或者说是顽皮。
“行呀,行呀。”
这个时候,何志成除了惊讶,他心中还同时奔涌出了许多许多的情感浪花,那些情感浪花一时之间卷着一浪一浪的往事,拍打着他的心堤,拍打着他那从北京绵延至武汉、同时又从武汉绵延至北京的心堤啊!
那天晚上的酒宴到了最后的时候,张娟娟一再提出她衷心的期待——希望老同学何志成对她接手浩然居酒店一事,多多提建议,多多参与,多多支持,多多帮助,多多。。。
何志成则是一个劲地点头说:
“那是应该的,义不容辞,义不容辞。。。”
最后,大家喝了一个团圆酒。还是“酒司令”朱明明发出的热情洋溢的倡议,她端着装有浅浅红酒的高脚酒杯,大声说:
“我提议——咱们喝最后一个团圆酒。为了世纪公司兴旺发达,为了张老师马上要接手的浩然居酒店红红火火,为了在座的每一位女士越来越漂亮,为了在座的唯一一位男士——我们敬爱的何总越来越帅气。。。我提议,我们干掉手上这最后一杯酒!”
随后,大家“哇啦”“哇啦”地说着、笑着、逗着、闹着,相继喝完了手中的最后那一杯酒。
酒席散后,回到家里,张莺是心潮澎湃。
通过何志成与她妈妈张娟娟的交谈,还有她妈妈张娟娟一路之上的讲述及回到家里之后的补充说明,到目前为止,张莺已经知道了——何志成小时候在武汉生活过一段时间。那个时候,何志成的爸爸妈妈支援大三线,从北京去了武汉。据说,还有巴西宁一家人等等。何志成也就是在那段岁月里与张娟娟成了同学。当然,还有巴西宁。。。
然而,在这个心潮澎湃的夜晚,张莺从她妈妈张娟娟和何志成两人的言谈举止里,她分明能感觉出他们当时的关系非同一般。具体情况是什么样的呢?她无从知晓。但有一点,张莺可以肯定——她妈妈张娟娟与何志成一定是少年时代非常要好的同学与朋友。这绝对错不了。
张娟娟这个晚上也是心潮澎湃,难以入眠。
张娟娟甚至于在很晚的时候还给远在武汉的雷亚军打了一个电话,让雷亚军猜猜她在北京遇到谁了?
雷亚军猜不出。
当张娟娟告诉雷亚军——她在北京遇到了何志成时,雷亚军也惊喜地说,我的天呐!
雷亚军在电话里大叫——我的天呐!
张娟娟随后也在电话里高声嚷叫和呼喊——说话的声音很大,很兴奋,也很激动。
这个时候,张莺并没睡着。
她� ��妈张娟娟的兴奋和激动,让她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27
这个出其不意的夜晚,酒酣耳热人兴奋。各自回家后,何志成失眠了,他更是心潮澎湃。
都已经到半夜了,何志成还身体僵硬地躺在床上睡不着,在那儿一会儿翻过来,一会儿翻过去地折腾着,辗转着。
莉莉关心地问:
“志成,睡不着啊?是不是酒喝多了?我去给你倒杯水——”莉莉从床上起身,要伸手去拿放在床边椅子上的睡衣。
何志成一把拽住了莉莉那削了皮的白山药似的光滑柔嫩的胳膊说,“莉莉,别去倒水,我不渴。我今晚喝的是红酒,没事。”
莉莉返身顺势压在了何志成身上,一只灵巧的手一把捉住了何志成裆里那个玩艺儿,轻轻地捏了捏说:
“咦——怎么是软的呢?”随后又撇了撇嘴说,“志成,今天是不是在外面又遇到了什么美女,让你睡不着了?”
何志成不吭声。
莉莉也不再多话。这时,莉莉只是默默地做着一件事——她很有分寸和耐心地用手揉捏着何志成……
在这个何志成心潮澎湃的晚上,莉莉努力了很长时间,手都揉酸了,捏累了,可还是没有什么成绩。
何志成身体虽然僵硬和板滞,然而,他的大脑皮层却异常活跃,数以万计的脑细胞左冲右突上窜下跳——一时之间,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的事儿——何志成都想起来了,忆起来了。
那个时候,何志成首先想到的是躺在他怀里的莉莉——正像有个朋友曾经提醒过他的那样——你这个钻石王老五,可千万不要随便让哪个女人砸在你手上了哇。玩玩可以,砸在了手上,可就不好玩了。何志成觉得,他目前的生活状态就是——莉莉砸在了他的手上。何志成自己也知道,外面很多人都在风言风语地传闻——说他如何如何风流,说他如何如何有众多女人。。。等等,说得有鼻子有眼。可是,实际情况呢,何志成自己最清楚——他目前连个老婆都没有。实际生活中也仅仅只有莉莉这么一个女人和他有肉体关系。莉莉倒是很想做他的老婆,也是可以做他老婆。为此,莉莉做出了许多努力和奉献。对这些,何志成看在眼里,记在心头。何志成觉得吧,他以前是将莉莉看简单了,所以,才非常轻易地从王训然的手中将莉莉接收了过来,接管了过来。但是,自从莉莉那次借着停电和死鱼的由头,大做了一篇文章之后,何志成就知道他错了。他的错误在于,他低估了莉莉。如今,莉莉为了达到嫁给他的目的,使用了许多技巧和手段,譬如说,莉莉总是对他持久地、不时地吹枕头风——莉莉说,她能为何志成生个儿子,生个了不起的儿子。这个了不起的儿子要是放在过去封建社会里,也许就是像天子一类的贵人。。。莉莉还说她是何志成的贵人,她旺夫,天生就是旺夫相,从小的时候,他们那儿的一个杨半仙就这么掐算和预测过。。。莉莉还说,何志成不在家的时候,她常常为何志成祷告,祈求天地神灵保佑何志成。。。莉莉还说,如果她嫁给何志成了,何志成在外面不论有多少女人,她都不管不问,只要何志成每天回家就行。。。莉莉还说,她愿意做何志成的好女人,每天都把她*一次,然后再救活都行。。。何志成心里明白,莉莉不厌其烦地反复在他的耳边吹这些枕头风,其实是在做一个软广告,像电视里天天絮絮叨叨播放的那些广告一样,是能达到广告的效果了,却让人的耳朵生出了厚厚的茧壳子,刮都刮不掉。与此同时,何志成还觉得莉莉如今是在用软刀子杀人——温柔一刀——莉莉从来都不会硬逼着他结婚,逼着他去办那结婚手续——像某些女人那样,一哭二闹三上吊。莉莉不会这么做。温柔的莉莉用的是软刀子。。。从内心深处来说,何志成非常喜欢莉莉,喜欢莉莉那荔枝般晶莹剔透的鼻子,喜欢莉莉那坚韧的性格,喜欢莉莉身上许多的东西。。。按照莉莉她妈妈的暗示,莉莉的亲爸爸也许可能就在北京的某一个角落。莉莉说,她总有一天会找到她亲爸爸。。。其实,何志成也觉得莉莉是个相当不错的好女人。然而,要是让他跟莉莉结婚,何志成心里还是有障碍。这主要的障碍嘛,还是来自他与莉莉的认识方式,也就是莉莉的来路问题——如果不是王训然介绍过来的,如何不是事先说好了仅仅只是来给他做妾做保姆的,那么,事情也许会是另外一个面貌。这是一层障碍。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层障碍——那可是一个更大的无法跨越的障碍,那障碍就是——蝴蝶兰。
蝴蝶兰?!
是的,是蝴蝶兰。
何志成养了多年的蝴蝶兰。他爱蝴蝶兰,这里面寄托了他一段人生的经历和人生的情感。每当何志成看见那美得荡人心魄的蝴蝶兰,他的思绪就会高高地飞翔。何志成是一个喜欢仰望星空的人。那儿,有星。其中的一颗特别明亮。一旦看见了那最明亮的一颗星,何志成的心空则往往会变得绚丽起来,同时又往往会变得有些苦涩和凄凉。
而这个致命的蝴蝶兰,恰恰就是他今天晚上邂逅的张兰。
何志成不知道,今天晚上这个邂逅是福,还是祸?
在何志成十二岁那一年,在他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他和张兰做了一年的同学。也就是这一年,却影响了他一生。
那是文化大革命的后期,何志成的父母从北京去了武汉,支援那儿的三线建设工作。那一年,何志成的爷爷奶奶身体也不大好,十二岁的何志成就从北京转学去了武汉父母的身边,转到了武汉的一所紧靠着长江边的小学,读小学五年级。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何志成认识了张兰。
何志成至今还清晰地记得,他第一次与张兰见面时的情景。
那是何志成上小学五年级第一学期的第一天,老师把何志成带到了班上,然后,向全班同学介绍说:
“这是何志成同学,是从北京转学来武汉的。希望大家以后多多帮助何志成这个新来的小同学,相互团结,共同提高。。。”
在老师讲话的时候,何志成就转动着一双贼亮贼亮的眼睛,四处打探着,张望着。不知怎么就碰撞上张兰的目光了,目光与目光相缠相绕,像是粘住了一样,怎么也撕扯不开。这个时候,十二岁的何志成看见张兰边上有空位——两个人的座位,只坐了张兰一个人。当时何志成的小脑袋瓜子就在想:要是安排他去坐那个空位该多好啊!后来,果然是天遂人愿,老师安排何志成坐到了张兰边上的那个空座位上了。
就这样,何志成不仅与张兰成了在武汉的小学五年级的同班同学,而且,还成了同桌的男女同学。
雷亚军当时也在这个班上。
巴西宁从北京随父母去武汉上小学五年级,比何志成还要晚一些,也在这个班上,并且是,巴西宁在武汉呆的时间很短,早早地就离开了,比何志成离开的时间还要早许多,所以,张兰对巴西宁没什么印象了。这也正常。
后来,何志成与张兰成了好同学好朋友。他们还有许多共同的爱好——比如,他们都爱好学习,成绩都非常好。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两项共同的爱好——一是都喜欢唱京剧——那个时候,是文化大革命的后期,他们所唱的京剧,也就是当时的现代京剧样板戏——《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什么的。。。等等。他们当时年纪尚小,许多唱词都还不是太明白,却也能囫囵吞枣地唱得蛮像那么一回事儿,字正腔圆,有模有样。他们学校当时有宣传队,他们两个人都是学校宣传队的小演员,还在一起相互配合着演过那么几出戏——在《红灯记》里,何志成演过李玉和,张兰演过李铁梅;在《沙家浜里》里,何志成演过刁德一,张兰演过阿庆嫂;在《智取威虎山》里,何志成演过杨子荣,张兰演过小常宝。。。后来,当时的武汉歌舞团还去他们学校挑选过小演员。何志成和张兰两个人都被看中了,选上了。何志成后来是一年之后又转学回到了北京,没有去武汉歌舞团;而张兰后来去了武汉歌舞团当了一名小演员。。。
唱京剧,是何志成和张兰当时共同的一个爱好。
他们当时共同的另外一个爱好是——打篮球。何志成打篮球有个外号——瞄准器,这也就是说,他投球命中率很高。投篮很有准头;而张兰呢,是他们学校女子篮球队著名的左撇子,用左手打球很厉害,防不胜防。张兰打的也是左边锋,攻击能力很强,是绝对的主力队员。当时,何志成和张兰的篮球水平都相当高,所以,他们都被武汉业余体校看中了,被送到体校训练和打球,成为那儿的中小学生篮球队的小运动员。。。
在文化大革命后期,在武汉,在何志成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他和张兰当时的确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好学生呐,他们常常受到各方面的表扬和奖励,获得的奖状,连家里的墙上都没地方贴了。
当时,何志成和张兰是人们眼中的金童玉女——优秀得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神采和光泽来。
何志成当时是十二岁,说懂事吧,也懂那么一点儿;说不懂事吧,也确实是没有开窍。更何况,那还是在文化大革命的后期,当时的中国,在人情人性人生等等诸多方面都还受到了许多的禁锢,戴着手铐和脚镣呢——存在着许多的禁区。而不像后来那样,走向了开放与改革。所以,当时十二岁的何志成天天与张兰厮混在一起,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却是情窦未开。因此,到了后来,何志成一见到张兰,就脸红心跳——那脸红,还不是一般的脸红,而是脸上的血都要喷涌出来了;那心跳呢,也不是一般的心跳,而是整个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跳出来了——何志成这一生此后再也没有这种感觉了。不管怎么说吧,何志成当时对张兰所有的生理与心理的反应就仅仅是这么四个字——脸红心跳。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其它任何东西了。
十二岁的何志成,那个时候,他是多么纯净,多么单纯啊,像一泓秋水,里面一丁点儿的杂质和污染都没有啊!
何志成与张兰也就只是相处了一年的时间。
何志成在武汉读完了小学五年级,一年过去了。何志成的爷爷奶奶又想何志成了,于是,又开始给何志成转学——这一次,何志成是从武汉又转回了北京。就像当初他从北京转到了武汉一样。
何志成也就仅仅只是在武汉读了一年的小学,读了个小学五年级。
然而,在这一年里,却出现了一个影响了他一生的一个人,那就是张兰。那就是蝴蝶兰。
其实呢,何志成当时并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何志成在武汉呆了一年后,又从武汉爸爸妈妈的身边回到了北京爷爷奶奶的身边。在武汉与张兰分别的时候,当时也没有感到特别难受和痛苦。何志成回到北京后,与武汉的张兰保持了很长时间的通信联系。通过两地的书信来往,何志成也知道了张兰的一些情况。
十二年以后,已是大学毕业的何志成,已经走上了工作岗位。突然有那么一天,何志成收到了张兰从武汉寄来的一封信。那封信很短,然而,上面有那么几句话却是像呼啸而来的子弹,一下子就把他的一颗心打成了马蜂窝——张兰在那封信上说,她在武汉找了一个男朋友,叫黄鄂声。而黄鄂声与何志成长得非常相像——两人眼睛像,鼻子像,嘴巴像,连那高突的额头和浑圆的下巴都像。。。两人简直像是一个妈生出来的弟兄一样。。。
信看到这儿,何志成“哇”地一声号啕大哭了起来——那心里更是在大口大口地吐血啊!
直到这个时候,何志成才知道了什么是骨子里生长出来的爱情;直到这个时候,何志成才知道了什么是伤口里流淌出来的思念。因为,这个时候,何志成在北京也找了一个女朋友,而他的这个女朋友几乎就活脱脱是武汉张兰的翻版——两人的容貌相像到了极致。
何志成由此知道了,张兰在武汉是按他的模样去找的男朋友;而他呢,在北京则也是按武汉张兰的相貌找的女朋友啊。这个时候,何志成不仅知道了他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深深地爱着张兰,与此同时,他知道了,张兰也是在深深地爱着他何志成啊!
命运啊,就是如此地捉弄人。因为那一年,因为何志成十二岁的那一年。一切都在那一年注定了。
然而,现实呢,现实就是那样的现实。对当时二十四岁的何志成来说,爱情,是爱情,生活,是生活。张兰毕竟是在武汉,他们也就是在一起相处了一年的时间,况且,这都又已经过去了十二年。他们都已经二十四岁了,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彼此又都有了婚配的对象;而他们两人之间,在这么多年里,只是偶尔通通信件,此外,就没有更多的联系和来往了。人生,也只能是这个样子了。
只能是这个样子了。
何志成与张兰随后都结婚了,在北京和武汉都有了自己的配偶和伴侣。何志成当时还暗下了一个决心——此生再不要与张兰联系了,以免影响和破坏了彼此的家庭与生活。
何志成说到,做到,也就没有再与张兰联系了。
物转星移,人生如戏。
几十年的光阴过去了。
在此期间,何志成的爷爷奶奶相继去世了。
何志成的爸爸也英年早逝了。
何志成的妈妈郭光秀也早从武汉回到了北京,与何志成的弟弟何志坚和弟媳斑丽丽他们生活在一起。
何志成也离婚了。
要说起来,何志成这离婚,与张兰还有那么一些关系。当初,何志成虽说是按张兰的模样找了个老婆,容貌倒是像了,可那气质、才华、言谈、举止、德行。。。等等,又怎么会像呢?!两口子就常常吵架。何志成的前妻最烦何志成的事,就是——何志成养蝴蝶兰。其实,何志成养蝴蝶兰是什么意思,他的前妻心知肚明。有时候,吵架吵急眼了,也会带出那么几句来——何志成,我告诉你,你不要欺人太甚,你有本事,你把那武汉的张兰接到北京来呀!何志成,我告诉你,终有一天,我会去武汉看一看——看看那个武汉的张兰是不是长得倾国倾城,把你个何志成都迷成这个样了——连做梦的时候,你都常常会叫张兰这个名字——什么玩艺?!
其实呢,何志成自己也知道,他的张兰并不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但是,却是他眼里最好的女人。是他眼里的西施和女神。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这早在他十二岁那一年就注定了。
还有,就是,何志成同时也知道,他这么多年都没有与张兰联系了,张兰是死是活,他都不知道。他对张兰的钟爱、思念和回忆,还有,他对蝴蝶兰的养护、倾心和关爱,说穿了,也只是对他经历过的那种美好的事物的一种守望、追随与惦记。何志成知道,他是一个常常生活在过去的人,他太过于恋旧了,过去的生活,总是挤压着他现在的生活,将他现在的生活挤压成畸形的了,挤压成一种支离破碎的状态。
有的时候,何志成理智地想一想,也会悟出一些道理来——当年,他十二岁的时候,与张兰有过一年的交往——可是那种交往,除了脸红心跳之外,恐怕连说是一种初恋,都说不上。因为那个时候,他和张兰压根儿就没有恋过,既没有在言语上恋过,当然更没有在行动上恋过——他们的那种交往,不能说是初恋,而只能说是“初爱”?好像也不对。是“初感”?好像也不对。是“初情”?好像也不对。。。初,的确是初;可是,这初的后面该搭配上一个什么词,才比较合适呢?何志成总是没有找到那个合适的词汇。
也就是为了十二岁那年的那份情缘,何志成这么多年来,放弃了许多的女人,也放弃了许多的机会。
首先,何志成放弃了他的前妻。当何志成与前妻最终走到分手的那一天时,何志成的前妻不再是摔、砸、扔他养的蝴蝶兰了,也不再是虚张声势地说要去武汉找那个子虚乌有的张兰算账了。那个时候,前妻只是流着长长的眼泪说,何志成,我成全你了。你以后就跟你的蝴蝶兰过日子吧,就跟你梦中的那个什么张兰过日子吧。
放弃了前妻之后,何志成还放弃了其他的一些女人。
这里面就包括了比如:李香、莉莉等人,甚至还包括了张莺。
如果没有十二岁那年的张兰,如果没有这么多年相陪相伴的蝴蝶兰,那么,李香、莉莉、张莺。。。等人,都有可能成为他何志成的妻子。他何志成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像现在这样——守着虚幻的蝴蝶兰,却远离了许多真实的女人。他实际上是生活在一种对过去的回忆之中。
蝴蝶兰啊,蝴蝶兰,这既是他的幸福,同时也是他的苦难。所以,每当何志成看到蝴蝶兰的时候,他的感觉是——既绚丽,同时又有些苦涩和凄凉。
何志成原以为,他这一生,也就是这样了。守着蝴蝶兰,永远生活在美好的过去岁月里,永远生活在美好的往昔回忆中。
没想到,自从何志成在那个下着小雨的傍晚,在一辆出租的士上捡了一个钱包之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钱包的背后,是张莺;钱包将张莺推到了何志成的面前;而张莺的背后,则是张兰——如今叫张娟娟了;张莺呢,又将过去的张兰、如今的张娟娟推到了他何志成的面前。。。一切是来得那么突然,那么迅猛,让何志成连一点儿思想准备和精神准备都没有——他都有点蒙了,不知如此神奇地再次与张兰邂逅,到底是福?还是祸?是他一直在冥冥之中盼望着的事呢?还是在躲避着的事?何志成不知道。
不知道。
如此思来想去,上下千年,纵横万里地思来想去,这时,窗帘外面的天空都已透出麻麻亮了。
天要放亮了。
通宵达旦地胡思乱想着的何志成,这时突然又有了一个奇妙的灵感——他想在这天色即将要破晓的时节,给张兰发一个手机信息,如果张兰马上回应了——就像当初他在北京找了一个像张兰的老婆,而张兰也同时在武汉找了一个像他的丈夫那样。。。那就说明,他此生的确是和张兰心心相印、肝胆相照——有着奇缘,更有着奇爱。
这么想着的时候,何志成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快速地给张兰发了一条信息。手指头一按,信息“吱”地一声出去了。
何志成的信息上说,兰,你睡着了吗?
兰这个称谓,还是当年何志成与张兰保持着书信来往时形成的,已经沿用了许多年。
何志成的信息发得飞快。而张兰的回答信息更是快如闪电,一瞬间就到了。让人觉得她是早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两人是同时同步发出了信息。
张兰在信息上说,成,我失眠了。想你。
成这个称谓,也是当年他们书信来往时形成的,也已经沿用了许多年。当今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张兰会这么称呼何志成了。何志成至今还记得,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两个人这样称呼过他——一个是张兰,另外一个是何志成那已经故去多年的奶奶。何志成在家里是长子长孙。奶奶喜欢头孙子,妈妈喜欢断肠儿。这也就是说,何志成的奶奶当年拿他当宝,亲昵地叫过他成成或是成;何志成妈妈喜欢他弟弟何志坚——是个幺儿子嘛。所以,何志成的妈妈也没有这样叫过他——成。而何志成的妈妈也只是叫他志成。
当何志成看到张兰的信息时,他浑身的热血一下子沸腾了。他那裆里软了一夜的玩艺儿,却是“噌”地一声挺了进来。只是,张兰此刻并不在身边,况且,何志成这么多年根本就从来没有接触过张兰的肌肤,连接吻这么一个寻常的举动,在何志成与张兰之间,也从来没有发生过。此时此刻,何志成已经受不了了,一下子抱紧了躺在他身边的莉莉的身体。。。
莉莉哼哼叽叽地说,志成呐,我的志成呐,你怎么这么厉害哇,你是不是吃了什么药哇?还是我给你煲的那些滋补的汤起作用了?哟、哟、哟、哟。。。大呼小叫的声音扑面而来。
在莉莉这么喋喋地说着、哼哼地叫着的时候,何志成的脑海里莫名地想起了邱强盛。那一瞬间,何志成将莉莉与邱强盛联系到一起,进行了一番遐想;与此同时,他又想到了张兰。何志成想,既然是上天再一次将张兰送到了他的面前,那么,他一定要抓住这个契机,再也不能丢失了。
何志成的嘴里像火山爆发般地迸发出了这么一个字:
“兰——”
那一刻,莉莉的嘴里还在喋喋叽叽地说:
“。。。这药怎么这么厉害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