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在河道的堤沿上,不远不近,身边往来通过忙碌的行人,对他们不闻不见。
话刚出口,查拉图明显地感到,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颤抖了一下。
萨默埃尔压抑着惊喜之意,声音意外的年轻:“查拉图,你比之前更加敏锐了。”
而后他低声说道:“但无论如何,追踪一个你无法对付的敌人是愚蠢的,那家伙没有教过你么?”
那家伙,是指苏先生么?查拉图恳切地摇了摇头:“教过,但我只是想要追出来。”
萨默埃尔嘿嘿地重复道:“只是想要。”
从十五岁之后的每一年起,他【只是想要】毁灭什么,得到什么,但就在刚刚那一瞬间,看见查拉图愣在水里的时候,萨默埃尔【只是想要】把他救起来。
“查拉图,还不到见面的时候。”他缓缓地说道,“但你克服了人生中的一切苦难走到现在,我很高兴。”
衣服湿透了,站在秋雨之中,冰冷的风沿着逆着泰晤士河的流向刮在身上,还被一个臭名昭著的凶犯说着称赞的话。
查拉图觉得温暖如夏。
夏天却突然松开了手,查拉图下意识地一勾手,反把他的左臂握住。
“还有事么?”萨默埃尔关切地问道。
喉头涌动,却尽是破坏气氛的问题。
这些年你在哪?查拉图有些怅然,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难吧,也许他是真的不能回来呢?
为什么现在又回来了?是因为苏先生刻意传扬了自己的名声吧,他觉得自己有麻烦了。
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查拉图问不出口,畏惧言语里血淋淋的真相。
你和黑暗不朽会有关系?不朽会的Lord怎么会不为此布下禁制呢,要么得不到答案,要么他会承受极大的代价吧。
“为什么,要对桑铎出手?”最终,查拉图选择了最轻描淡写的一个。
“啊,这个啊。”萨默埃尔挠了挠头:“那家伙不是把你推出来当诱饵吗?你有半神的位格,但是在人类面前只有下位圣徒的力量,引起很多人的觊觎啊,这种疯子叫我杀是杀不完的,只能希望伦敦能安稳一点咯。放心,那小子我没打算真让他死,他的命运纠缠在米迦勒身上,硬着呢。”
所以需要最强的天使长米迦勒,人类中掌握至强力量的克里斯蒂安·纳尔顿来到伦敦么?
“可你在我来西敏的第一天就做下这种事,苏先生会很难办吧。”
萨默埃尔的脸黑了几分:“那家伙,我明明叫尼布甲尼撒留下一只眼睛的,他居然不还给你,我何止是要他难办,我来到伦敦,就是为了……”
他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但语义确凿无疑。
“是我让他们拿走的。”查拉图分辩到:“在我能掌握真实的力量前,我不想让视力干扰我。”
萨默埃尔沉默了一下:“好方法,怪不得我的伪装对你不起作用。你能排除的不只是视力,对吗?”
他摇摇头:“无所谓,查拉图,我会为你杀掉苏守墨的,正是为此我才和不朽会合作。等你得到苏守墨的一切,你也就自由了。”
萨默埃尔觉得差不多,该离开了,查拉图的手却抓的紧紧的。
“你做不到。”查拉图认真的说:“加上那些隐匿在黑暗中的家伙们也做不到。”
萨默埃尔挑起了眉,感到自尊受到了挑战,但查拉图紧跟着说道:“所以你千万,保重自己。”
“明白了。”他刚刚窜起来的怒火又被浇灭,无奈地说道。
查拉图松开了手:“最后,汉弗莱先生,我仍然不能接受你的所作所为,即使传说中有十分之一为真,你仍然是骇人听闻的凶手,我迄今为止受到的教育,不能容忍你这样的人存在。可你尽管藏下去吧,我会成长起来,看清你的样子,将你彻底击败,予你应有的审判——在那之前,别死在别人手里,苏先生真的很强。”
萨默埃尔耐心地听完,笑了笑,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查拉图肩上。破烂的外衣在触碰的瞬间开始自我编织染色,很快变成了西敏公学的黑色制服。
“天冷了,安娜也不在了,你得照顾好自己。回去吧,我记住你说的了。下次再见的时候,我的真容,我的真名,都让你好好见识一下。”
说完,男人挥了挥手,迈着匆匆的步子,再次踏入了泰晤士河。
如雨坠河,水波微漾,旋即无踪。
而后,在深沉的雨幕中,一道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突兀地响起,维洛利兹一瞬间凌空赶来,半蹲着在查拉图面前落地。
激起的水花引来了路人的注目,但在水花落地之前,就断断续续地响起天使长虚弱的声音:“尘归尘,土归土。”
这个简单的仪式,被各国的官方组织所掌握,最普及的应用就是及时驱散不相关的人群。
于是方圆百米之内,穿梭的人流画出了一个空心的圆形,两条街道上自然而然地无人经过,连庞大的蒸汽轮船也稍稍偏离了航迹,差点和侧后方的另一艘小船撞上。
在查拉图身边的,便只剩下了一名不停咳嗽的天使长,以及一个金发黑裙,朴素而美丽的女子,弗洛伦斯·南丁格尔。
“来得很快啊,南丁格尔女士。”维洛利兹喘匀了气,缓缓问候。
“我正在河的东岸,刚刚一瞬间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气息。”南丁格尔皱眉道:“你不应该立即追踪下去么,抓到他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
“没那么容易。”维洛利兹一边确认查拉图的状况,一边苦笑道:“现在是白天,您并非最佳状态,而我昨晚淋了雨,有些着凉。”
淋雨,着凉?查拉图有些发愣,天使长级别,有圣恩加护的半神还会因为这种事而损失战力?而南丁格尔女士如果是在白天就无能为力的半神,怎么会获得【守护者】的职介?
“那确实没办法了。”
南丁格尔似乎并不觉得荒谬,而是立即默认了这一点。查拉图的世界观不由得动摇了一小下。
查拉图猛地打了个寒噤,倒不是因为寒冷,而是一股目光突然锁定了自己,南丁格尔悠悠地说道:“近来伦敦的【瘟疫】确实有些不同寻常,这里离我们的护理院不远,不如我先带查拉图小弟去暖暖身子,顺便吃个饭,下午上课前我会送他回来的。”
维洛利兹沉吟了片刻:“我没有意见,只要查拉图同意便可,事后你告知苏一声。”
查拉图只在很小的时候,听孤儿院里的伙伴说过,他们从这家亲戚被赶到那家,最终无人收留的窘境。为什么和如今的自己有种微妙的契合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