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与夏维谈判的三个马帮分别是黑马堂、白马堂和响马堂。这三个马帮控制了西北省南部的广袤土地,实际上就算他们不找茬,夏维也有心对付他们了。
其中以响马堂实力最为雄厚,总堂主雷老大年过半百,身材壮硕,一口两尺马刀使得出神入化,据说出刀便见血,一刀要人命,从来不出第二刀。当然这些年其地位越来越高,也少有人见他使刀了。
约定见面的地点在罗滕坡以南百里外的一个土城,原先是西北守军的兵站,如今已经废弃,是响马堂的地盘。雷老大和另外两个堂主已经先一日到达,此时正在一间土窑里商量着待会儿如何对付夏维,这时有人进来通报,说夏维已经到了。三人立刻出去迎接。虽然夏维算是他们的晚辈,但毕竟是一十三路大马帮之主,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雷老大一声令下,随行的五十多名帮众随从齐齐上马,列开纵队,来到土城外面。只见远方风雪中,夏维和弥水清赶着一批马匹缓缓而来。
黑马堂的罗老大冷哼道:“毛头小辈,实在没有规矩。都已经迟了,还慢慢悠悠地走,不知赶紧过来。”
白马堂的白老大和他不睦,轻蔑地瞥了他一眼,道:“毛头小辈?当初也不知是谁让毛头小辈追得在西北省乱逃,要不是雷老大出面,连老婆都要送给人家了。”
罗老大勃然大怒,待要反驳,却被雷老大喝止道:“别吵了!莫要让外人看笑话!”
罗老大和白老大立时噤声。
夏维和弥水清已经来到跟前,夏维一拱手,高声道:“三位老大,我来得迟了一些,还望大家伙儿别见怪,这不,我在路上顺手劫了五十匹上等战马,就送给三位老大赔罪了。”
大家一看,那哪里是什么战马,根本是商家驮货物用的短脚马,这种马耐力一般,跑得更是缓慢,亏他还有脸说是上等战马。罗老大和白老大都不说话,一脸愤懑。雷老大倒是爽快,笑道:“苦老大真是贼不走空,这般大礼,叫我等如何敢收?”
夏维脸也不红,道:“雷老大客气了,一点心意而已,大家就莫要推辞了。”说着笑了起来,眼光扫过雷老大他们的随从,道:“三位老大好大的排场啊,带这么多人来啊。”
雷老大道:“都是空壮门面的废物,我等可不如苦老大和甜老大这般潇洒咯。雪大天冷,咱们还是先进去说话吧。”
夏维一扬手,道:“不忙,我记得我还是西北一十三路大马帮之主,小妹啊,下属见到总帮主,是不是要行礼什么的?”
弥水清微微笑道:“三哥说的没错,普通帮众应下马叩首,堂主以上需下马俯身行礼。”
罗老大心说:“认你当总帮主是忌惮你手下那些大兵,你还登鼻子上脸了?现在你们二人前来,没当场剐了你们就不错了,还敢叫老子下马行礼?”不禁怒道:“不识抬举!”
夏维充耳不闻,笑道:“各位还等什么?别愣着啦,快点行礼吧,咱们这规矩可不能坏掉。”
众人心中有气,有几个新入帮的亡命徒没见过夏维,哪里把他放在眼里,一时按耐不住,就要上前砍了这小子。但雷老大却不动声色,率先下马,俯身行了一礼。众人大惊,不明白雷老大为何这般示弱,但也跟着纷纷下马行礼。
夏维得意洋洋,和弥水清一起下马还礼,然后一马当先走进土城里的土窑。
众人落座,帮众将火盆烧旺,端上酒肉,寒暄一阵。雷老大想要谈正题,却始终没找到机会。夏维一直在东拉西扯谈天气,从西北省的天气一直谈到西洲那边的天气,说话漫无边际虚头八脑,弥水清也在旁边和他一唱一和,完全没给别人插嘴的机会。弥水清知道夏维是存心戏弄这些人,便也紧密配合。说着说着,竟完全不理旁人了,二人自顾自地聊了起来,把别人都晾在一旁。
罗老大和白老大早就坐不住了,但二人都没吭声,这次他们是以雷老大为马首是瞻,雷老大不主持局面,他们也不好先开口。
雷老大终于轻咳了一声,唤道:“苦老大!”声音洪亮,震得土窑里的人耳朵嗡嗡的响。
夏维和弥水清相视一笑,知道该上大戏了。夏维一脸茫然地回过头来,挖着自己的耳朵,苦笑道:“雷老大这嗓门可够大的,可见中气充足,一年半载是死不了了。”
弥水清在旁边附和道:“三哥你说话也太难听了,亏你当初还是抄书匠,怎么也没学几个文辞?以后别张口闭口就说死,应说雷老大一年半载是不会驾鹤西游了。这样才让人听着舒服嘛。”
夏维装作受教,说道:“小妹说的真对!”
雷老大的手下脸上挂不住了,纷纷踏前,手已摸上腰间马刀。雷老大不动声色,抬手制止自己的手下,沉声道:“苦老大,甜老大,二位拿我这把老骨头打趣不要紧,但咱们马帮的正事还是要谈的。恕我时日无多,不得不拦二位一句,咱们还是立马谈正事要紧。”
夏维知道闹得差不多了,便微笑道:“雷老大有什么正事,就请直言吧,我好歹也是一十三路大马帮之主,雷老大有什么委屈,但说无妨,我一定主持公道。”
雷老大啼笑皆非,也不说话,递了个眼色给罗老大。罗老大会意,板起脸来说道:“苦老大,当初咱们结盟的时候,可是划好了各自的地盘。我们三路马帮占南边,你的十路马帮占北边。可你这半年多来,屡次跨过分界,到我们的地盘上抢食,这是什么意思?当然,你是总帮主,要是有难处,向我们言语一声,我们也不能不帮你。可你一来不打招呼,二来也不是抢百姓和小马帮,直接就踩到我们兄弟头上,这可是坏了规矩的!”
夏维看了他一眼,摸着下巴,翻起白眼,寻思着说道:“这位是黑马堂的罗老大吧?这就怪了,我记得黑马堂不是被我灭了么?是不是啊小妹?”
弥水清紧跟着说道:“三哥记得不错,当初咱们刚来的时候,黑马堂五千帮众被咱们三百人给砍得七零八落,罗老大差点把自己压寨夫人送给三哥。后来雷老大出面调解,三哥便放罗老大归入雷老大属下,说起来,黑马堂现在是响马堂的分支,罗老大是没资格和你直接说话的。”
夏维一本正经地道:“这就对了,小喽喽这么没规矩,我踩你地盘怎么了?要不是看着雷老大的面子,我早就一脚踩死你了!”
罗老大勃然大怒,待要说话,却被雷老大拦住。
雷老大道:“苦老大,老罗心直口快,还望你别见怪。不过他说的也是实情,如今黑马堂算是我响马堂的分支,苦老大的人踩过界来,我不得不问一句,苦老大是什么意思?”
夏维笑道:“还是雷老大说话客气。其实我的人踏界之事,也是逼不得已。诸位也都明白,咱们马贼就和牧民一样,百姓就是我们的牛羊,到牛羊养肥了,我们就要去收割。可这些年西北省北边可不太平,莽军占据各处通路调集物资兵力,百姓都在往南边跑,搞得我的手下要吃草根了,不得已之下才踏过界去。不过,我们可不像刚才某位讲的那样,踩到自己兄弟头上了,我们踩的可都是小马帮的地头,这可不算坏规矩。而且,我们抢的食可都按规矩分成给各位了。”
雷老大愕然道:“分成?”
夏维道:“没错,都是按规矩,在别人地头抢食,要按三七分,你七我三。怎么雷老大没收到么?小妹,我可是要你送过去了。”
弥水清也满脸诧异,道:“三哥,我都按你的吩咐,送到白老大手里了。一定是白老大还没告诉雷老大吧。”
白老大立时跳了起来,喊道:“你们别信口雌黄挑拨离间,我可没收你们半点东西!”
雷老大叹了口气,喝道:“老白,坐下!”
白老大不依不饶,道:“雷老大,你可莫要听信他们!”
雷老大厉声喝道:“我让你坐下,没听到么?苦老大还是总帮主,你这样没规没矩,想要做死是不是?”
白老大软了下来,垂着头坐回位子。
雷老大赔罪道:“苦老大莫要责怪他。”
夏维淡淡一笑,道:“好说好说,兄弟们日子不好过,脾气大,我也是体谅的。”
雷老大点头道:“苦老大大人有大量,如此甚好。前面诸多事情咱们也不提了,我有另外一事,要向苦老大请教清楚。”
“请讲。”
“上个月初八,我响马堂五百兄弟带货出行,路上遭遇了苦老大的人马,本来我的人亮出身份,但苦老大的人却仍然下了黑手,我五百兄弟全部被杀,全部货物也被劫走。此事苦老大作何解释?”
夏维淡淡一笑,道:“这件事啊,我知道,是我亲自带人做的,有什么不对么?”
雷老大沉着脸道:“苦老大,此事是发生在我响马堂的地头上,被砍的是响马堂的兄弟,被抢的是响马堂的货物。苦老大这样做未免不太地道。”
夏维摇头道:“不是吧?那些是你响马堂的货物么?小妹,你说说我们抢回来了什么!”
弥水清道:“官银五百两,官粮两千石。都是标着西北省总督府的官印。”
夏维道:“这就对了,咱们马帮可是有规矩,不收官财,不劫官货。为的就是防止和官家牵上关系,或者自己人内斗起来。雷老大手里有官货,这是怎么回事呢?雷老大别告诉我,响马堂开始走镖了,这是在给官家护送货物!”
雷老大脸色一变,心中暗骂夏维真是说谎一点也不脸红。他那批货物哪里是什么官货,都是自己刚敛到的一些财物。但他确实和总督府有来往了,这事他的人都是知道的。罗老大和白老大看他的眼神都有点变了,显然是怀疑他倾吞了总督府给的好处。那批送货的人都被夏维杀了,死无对证,雷老大也没地方找人来澄清,干脆矢口否认道:“苦老大莫要冤枉我,那批货物可绝对不是官货!”
夏维瞪起眼道:“你的意思是我说谎了!”
雷老大把心一横,道:“不错!苦老大说的谎还少么?你当我们大家伙儿不知道你的来路么?你自称什么夏苦,想骗鬼啊,你明明叫夏维,是当初被北王爷逐出家门的义子!”
夏维哈哈大笑道:“那又如何?老子都被赶出来了,当马贼又有什么不妥么?”
雷老大霍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瞪着夏维。身后帮众拥上前来,将夏维和弥水清团团围住。雷老大朗声道:“官宦子弟不得升任堂主以上职位,这规矩不能破掉。苦老大和甜老大出身有问题,实在不适合继续主持大局,还望二位能为各帮兄弟着想,就此退位为好!”
夏维却有恃无恐,长身而起,冷笑道:“狗屁规矩!想跟老子讲规矩,诸位脑子没毛病吧?在西北省,老子的话就是规矩!你们今天串通起来逼我让这个位子,想都甭想!黑马、白马、响马三堂要是都混够了,就直说一声,今天咱们就开打,看看你们三堂实力大,还是我手下十堂实力大!”
雷老大笑道:“苦老大这是要来真格的咯?”
夏维呵的一声啐了口浓痰出来,正啐在雷老大鞋上。雷老大勃然大怒,腾的踏前一步。夏维也不甘示弱,随着向前一步,二人几乎是鼻尖顶着鼻尖对视。
罗老大喊道:“雷老大,别跟他废话,先砍了这小子。”说着瞪向弥水清,冷笑道:“然后再让甜老大跟兄弟们乐呵乐呵。”
众人都嘿嘿笑了起来。弥水清脸色一变,倏然窜起,手里刀光一现,便听哎哟一声,却是站在一旁的白老大中刀了。罗老大刚才说话的时候,他的手下也留心戒备,白老大冷眼旁观瞧热闹,哪知道弥水清先砍自己?胸口中刀,倒地不起,血呼呼往外流着。弥水清一脚踏在他胸口上,脚尖顶开刀伤,皮肉翻卷起来,连骨头都露出来了。众人要一拥而上,弥水清将刀尖抵在白老大脖子上,喝道:“都站住!”
“都站住!”白老大躺在地上也呻吟着说。
众人立刻停下来,虽说都是亡命黑道的马贼,但也没见过一个小姑娘这般狠辣,感觉冷汗都下来了。
雷老大和夏维仍然在对视着,雷老大冷笑道:“苦老大,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不然兄弟们动起手来,场面可就不好看了。”
夏维淡淡笑道:“我小妹砍倒白老大,你连个屁都不放。嘿嘿,雷老大,别是江湖越老胆越小吧?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我是你,我也不敢动手。你想想啊,我和小妹过来见你,那是道上的人都知道的。要是我们有个三长两短,我那手下的十路马帮该怎么想?唉,那些人都是出身行伍,脾气似乎比马贼更大一些,要是把他们惹急了,整个西北省都别想安宁!”
雷老大也正是顾忌这一点,夏维能在西北马帮中迅速窜红,就是因为手下有一批训练有素的军人。雷老大狞笑道:“苦老大不用吓我,你现在在我手里,要是你的人敢来踩我们,那你就要先死。”
夏维眯起眼睛,笑道:“那大家就抱在一起死好了!”话音刚落,就将腰间的北星剑抽出一节,寒光一闪,竟是毫不犹豫地抹向自己喉咙。
这一下确实不是作假,连弥水清也吓了一跳,但她离得有两步远,想要去救也来不及了。只听当的一声,北星剑荡了开去,原来是雷老大迅速出刀挡下的。雷老大的快刀向来是杀人的,没想到这次竟然是救人。雷老大也流下冷汗,没想到夏维说死就真要死,眉头都不皱一下,脖子上已经割出一道浅浅的口子,若是自己出刀晚上半分,夏维就肯定呜乎哀哉了。
雷老大道:“苦老大,你这般做,实在丢了马帮的面子!若你还有点骨气,就按道上的规矩来办。”
“什么规矩?”
“一对一比试一场,若是你输了,丢下兵器,让出你的位子,若是我输了,自然放二位离开!”
夏维收起北星剑,道:“这还像句人话。小妹,你出来比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