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舟续道:“其次,华朝财力也出现问题了。自慎帝继位以来,国库掌握在南王手中。南王为发展自己的势力,耗尽国库钱财,对统辖省份狂征暴敛。同时他还要安抚各方势力,不仅扩大皇室开支,而且纵容地方官吏贪污敛财,使得民不聊生,从根基开始腐烂。而官员从上到下,无不中饱私囊。慎帝后期,华朝五品以上在册官员总数超过七十万,而户籍人口却只三千万余,折合起来,约四十来个百姓就要养着一个官员,这样臃肿庞大的官员系统,不但使行政受阻,也使财富囤积在官吏手中。而皇室情况更甚,慎帝后期,皇室宗亲超过三千人,在册佣仆激增到五万余,而且南王为了稳定皇室,纵容皇室奢糜享乐之风,光是17年一年,皇室就挥霍掉白银过亿。民乃国之根本啊,民间无财,农商荒废,如何不亡?”
夏维暗暗点头,这些事情他也曾经留意,但终究因为政事繁琐,令他头痛,他也没心思去深究其中原因。如今阿舟一番说明,使他豁然开朗,同时又对阿舟的身份更加怀疑。弥水清则多少对阿舟的身份有了估计,当初她在北王家的幕僚会任职,对政事了解颇多,阿舟刚才所说之事,可不是平头百姓能了解到的,她估计此人应是出自官宦人家,不禁提起一丝戒备。
阿舟兴致勃勃,话匣一开,再也收不住了,也不理夏维和弥水清是什么态度,便继续往下说道:“第三,华朝军务有问题。华朝军当属藩王军力最强,其中应属世代镇守长城防线的北王军最强,北王军号称百万雄师,当然,北王家领地是全民皆兵,民兵混合,但确实是兵多将广,训练有素,纵观东西双洲,也是第一强军。其次便是西王军,西王家镇守西二省,防范莽族,受战争激励,军力也不容小觑,但是,先败的还正是这两支强军。为何?固然有其他人在身后拖累,但他们自身的问题才是败北的关键。”
夏维不太赞同这个观点,说道:“恐怕不是这样吧?西王军之败,应说是莽军来得太快,应对不及,而且之前的内战伤了元气,因此才被莽军攻入。而北王军没能挡住外敌,多半还是因为北王爷死得突然,又出了颜…颜夕这么一个叛国之辈。”说到颜夕的名字,夏维不禁又是心痛,又是感慨。
阿舟道:“苦老大说的不错,但还是没能切中要害。纵观华朝各军,观念都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太依赖长城防线了。多少辈人都是靠着长城挡住外族,形成了全面防守的观念,竟然在自己有力向外拓土的时候仍然按兵不动。另外,藩王之军,仍是任用亲属。北王军的这个问题最明显,最后也输在这上面。北王爷有两子一女,长子颜英吉是首祸,杀父弑君,自己称帝,算是给即将灭亡的华朝来了最重的一击。次子颜瑞长期埋伏在南王身边,最后反咬一口,将南王击杀,倾吞了南王军主力,并且转移到南方,避开乱局。若是南王不死,莽军想入皇都,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南王错就错在太信任这个自己女儿的心上人了。再有,北王之女颜夕,在两位兄长叛家之后,成为北王军统帅,但她却成为华朝最大的叛徒,放蛮族入关,割让关北关东,彻底放弃抵抗。这不正是任用亲属的后果么?若是北王家能推举贤良为帅,将军政分开管理,怎会出现这般后果?蛮莽两族也是家族管理,但他们能任用贤能之辈,西北省总督庞青就是一例,投靠莽族之后,仍然受到重用。而蛮族大旗主帐内许多谋士将领都是华朝人,莫不受到器重。这般用人之道,当然能招揽更多能人。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守着忠义二字的!”
顿了一顿,阿舟感慨道:“华朝灭亡是难以避免之事,现如今,东王和北王两家还举着华朝大旗,又有什么用呢?连退往南方的颜瑞也是如此,肩负着华朝护国大元帅的名衔,他本来挺英明的,为何还要这样?华朝都灭了,还护什么护,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么?百姓开始归顺莽族,不为别的,就为他们对华朝也没有期望了,而且没人能送来一股清新之风,让百姓看到更大的希望,那他们自然要做亡国之奴了。莽族称华朝人为寇人,没错啊,国都没了,还能叫什么?要我说,我更愿意叫自己华族。华朝是一个伟大的王朝,虽然它已经覆灭,但他将天下统一起来,使这个民族凝聚起来。我们可以纪念它,但没必要再恢复它了。”
夏维沉吟半晌,望着阿舟道:“兄台这番话,真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
阿舟笑道:“苦老大过奖了。咱们也是哪说哪了,等出了这个庙,大家谁也不认识谁,我说这些话就是过过嘴瘾罢了。”
弥水清插嘴道:“听兄台所言,似乎是盼望建立一个全新的王朝。”
阿舟眼中闪过一丝兴奋,铿锵有力地道:“正是。”
夏维和弥水清相视苦笑,心说这人野心倒是不小。虽然刚才说的那番话好像有些道理,但说归说,有没有实力去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夏维试探着问道:“兄台志向远大,令人刮目相看,只是不知兄台有何能力来实现这个志向呢?”
阿舟听他好像瞧不起自己,大感不快,白眼一翻,道:“凭我经天纬地纵横古今的学识,还怕不能安邦定国么?”
弥水清心说这人吹牛的时候和三哥倒是有些相像,心觉好笑,但脸上却是郑重其事地问道:“兄台刚才所言,都是分析过去之事,未免有马后炮的嫌疑。若是兄台真有大才,应着眼当下,展望远景,拿出切实可行的计策,否则,难免让人觉得兄台只会说废话。”
阿舟怒道:“忒小看我了,我现在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落魄至此,无可奈何。若我有二位老大这样的实力,一年内便可傲视西北,五年内北征蛮莽,十年内安邦定国。”
夏维心中一动,但脸上却很平静,笑道:“兄台太高看我们了,我们只是马贼,只求抢抢平头百姓,怎能奢望争夺天下?”
阿舟不满道:“马贼虽为贼人,但二位老大既然是西北一十三路大马帮之主,可说是贼之达者,达则兼济天下,二位若无雄心,可要让人小瞧了!”
夏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微微一笑道:“小瞧就小瞧吧,反正老子就是贼,也没想要别人高看一眼。”伸了个懒腰,道:“唉,累了累了,我要先睡一觉。”说着就靠到一旁,闭眼睡觉了。
阿舟见他说睡就睡,自己满肚子的话又说不出来了,不禁大为郁闷。
弥水清微笑道:“我三哥就是这样子,兄台可别见怪。”
阿舟默不作声地点点头,自斟自饮起来,喝了一会儿发觉弥水清却还坐在旁边,也不说话,于是递了酒杯过去。弥水清微笑答谢,接过酒杯,掩口一饮而尽,酒一进肚,脸上就升起红晕,迎着火光,脸颊仿佛烧起红云,分外动人。阿舟看得呆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不禁问道:“甜老大为何要当马贼?”
弥水清道:“还不是认了一个心术不正的兄长,被兄长拉下水了。唉,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嗯,认兄长也怕认了一个坏蛋。”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阿舟一愣,半天才意识到她是在说笑,便也尴尬地笑了笑,和弥水清闲聊起来,说的都是近几年各地民情。阿舟能说会道,似乎也走过不少地方,和弥水清聊得颇为热络。到了后半夜,夏维忽然醒了,睡眼惺忪地骂道:“你们两个有完没完?吵得老子睡不好,小妹,别聊了,明天还要赶路呢,你快睡一会儿,我来守着。”
弥水清笑了笑,靠在墙边睡觉去了。
阿舟是个嘴巴闲不住的人,又要和夏维聊天,但刚说几句,便被夏维冷言冷语地顶了回来,讨了个没趣,便也只好靠在一旁睡觉了。夏维皱着眉头,愣愣地打量着阿舟。其实他倒是很想和阿舟好好聊聊,毕竟刚才阿舟的言论挺是高明。可是夏维摸不透此人来路,觉得还是当心一点为妙。这些年他的马帮势力渐渐壮大,已经惹到西北省总督庞青关注,行事自应小心谨慎,哪怕和阿舟是在此地偶遇,也不能不提防。
次日清晨,夏维和弥水清起程上路,阿舟却拦住他们,要求与他们同行。
夏维冷笑道:“你这样的人倒是少有,遇到马贼非但不怕,还要跟着马贼,这是何道理?”
阿舟道:“二位老大宅心仁厚,不是大奸大恶之辈。还望二位能行行好,让我跟随二位走一程,免得遇到其它马贼,我小命不保”
夏维道:“我管你是死是活。”说着扬起马鞭,赶着昨夜从商人手里抢来的五十匹马,缓缓上路。弥水清回头看了阿舟一眼,见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便解下手腕上的银箍递过去,道:“再遇到马贼,就亮出这个银箍,他们自然不会为难你。”
阿舟失望地道:“多谢甜老大了。”
弥水清微微一笑,催马追上了夏维。
阿舟站在罗滕颇上,望着二人渐行渐远,神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路上,弥水清道:“三哥,那人不像奸人,似乎也有些才学,为何不将他招入麾下?”
夏维笑道:“他确实有些门道,可惜来路不明。天下有他那样见识的人恐怕不多,为何我们就偏巧遇上了一个呢?这事有古怪,还是不要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