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夏维坐在院子里,愣愣地瞧着脚下,仿佛在思索什么。弥水清默默坐在他身旁,后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她睁开眼,天刚蒙蒙亮,夏维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似乎还是没能相通困扰他的问题。而在遥远的皇都,正在上演一出令人发指的屠杀。
莽军进入皇都已经到了第四天,由于颜瑞和颜英吉兄弟先后将皇都守军抽空,皇都完全是不设防的城池。莽军主力停在城外,几个部族首领分别带少量兵力进入城内,分区进行抢劫与屠杀。无辜百姓横尸遍地,满天乌鸦如黑云般盘旋在皇都上空,随时落下来啃噬尸骸。血腥的气味引来了无数蚂蚁,燥热的空气中飘荡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每一条街道上都有人头堆成的小山,标明了莽军各个部族首领的抢夺区域。
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屠杀,七万华朝百姓死在了莽军的屠刀之下,闻者无不悚然动容。
停在坠星河北岸的北王军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场屠杀,却无力上前阻止。阎达大病未愈,站在营帐外,面无血色地望着皇都的方向,不禁潸然泪下,自责道:“我辈无能,使皇朝遭此奇耻大辱!”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喷出几口血丝。
身旁的副将搀扶着阎达,劝道:“将军,您现在不宜动气,需养好身体。这仇我们早晚会报的!”
阎达苦笑道:“如何能报啊?如今连蛮族都冲入关内了…夕小姐究竟是怎么了?”
副将无言,其实大家都在猜测颜夕为何会连连失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已经觉得不对劲了。
莽军在皇都进行屠杀的时候。蛮族大旗主乌旗鸠炽率蛮族九旗箭军由关北杀入了,冲破长城防线。导致这种局面的主要原因,是颜夕将原本防守此地的将军调走,带兵去支援阎达,又起用了一个毫无经验的团将接替。因此蛮军几乎是没费吹灰之力,就杀入了关内。
北王军内开始出现混乱,一派竭力为颜夕辩护,因为她做出人员调动的时候,蛮军并没有攻打关北的明显迹象。而另一派虽然没有公开指责颜夕,但心里却在怀疑,毕竟颜夕刚做出调动,蛮军就攻打该处,实在让人百思不解。
大星关内乱了,许多北王军将领不再遵守颜夕的命令,脱离自己的防区,前去抵挡蛮军入侵。但蛮军来得太快,这些将领还没能赶过去,蛮军就开始在关北进行大规模的扫荡。该地北王军接连大败,溃不成军,近十万兵力损伤大半,或被处斩,或降蛮军。蛮军气势更盛,一路烧杀抢掠,收编俘虏,屠杀百姓,抓男为奴隶,抓女供享乐,行事之残暴无耻,不亚于莽军。
大好山河,眼看沦丧。华朝儿女悲愤难当。
各地战事频繁,但华朝军队却连连败退。唯一取得一场胜利的部队,是此时已退到烬火河畔的瞿远部。瞿远虽然有些鲁莽,但是并不蠢,皇都沦陷与大星关的混乱,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也不容乐观。东面的莽军已经占据主动,北面大星关内蛮军势大,而且颜夕暴露出了太多问题。西面的西二省自不用说,尚处在莽军控制之中,南方是颜瑞的地盘,但情况也不太妙。总之瞿远的部队形同孤军,在动荡的局势中打转。
正在瞿远发愁的时候,又一批藩夷族调来的援军赶到了西二省。这批大约五万的人马让西二省的莽军不安分起来,驻防该处的是一个叫巴托尔的部族首领,因为和巴姆扎不合,黎烈汗便让他留守西二省,并没有带他去攻打皇都。如今皇都沦陷,莽军将繁华的皇都洗劫一空,巴托尔在后方自然坐不住了。而且他与前方的黎烈汗几乎失去了联系,挡在中间的瞿远部自然是封锁了他的消息来源,而一直游荡在中间空旷地带的鬼参营也起到了重要作用。巴托尔接到的消息至少滞后十天,这可把他急坏了。人人都分了一杯羹,自己怎能坐在这里?于是他毅然决定:东进。
巴托尔迅速集结一支五万人的莽族和藩夷族的混合骑军,试图绕过瞿远的部队开赴皇都。巴托尔总算是部族首领,并非庸才,他所制定的行军计划比较巧妙,将部队自北向南摆成线形梯队,第一日缓速行军,第二日清晨立刻加速,试图用最短的时间通过瞿远防守的区域,这样即便瞿远做出反应,也会被靠北的部队拦截,整体仍然可以通过。
如果只有瞿远一支势力在此,那巴托尔的计划必然成功。可是,高威率领的鬼参营仍然潜伏在此地侦查,虽然东王没有明确的命令他们帮助北王军,不过高威念在瞿远是夏维的结拜兄长,又看到了瞿远在此地的重要性,便将搜集到的莽军动向事先通知了瞿远。
瞿远当即做出决定,要给巴托尔一记重击,好挫一挫莽军的士气。毕竟这么长的时间里,华朝军队的表现实在差强人意。但由于巴托尔突然东进,他一时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应对,虽然事先得到了鬼参营的消息,但要做出兵力调配,还是需要时间。
这时,第十军将军刘业站了出来,说道:“瞿将军,我可带五千人马,快速移动到莽军正面,将其主力拖住。”
众人立刻反对。倒不是这个办法不可行,虽然第十军所剩无几,但五千人马确实有可能拖延莽军前进的脚步。但若是援军无法及时赶去支援,刘业此行就凶多吉少了。
瞿远看了看刘业,刚要开口,刘业便抢先说道:“瞿将军,你该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多说无益,莽军这群畜牲所作滔天兽行,罪大恶极,从今日起,我辈军人再不可有半点顾及自己生死。寸步不让,定叫莽军葬身此地!”
瞿远再不多劝,慷慨道:“好!就依刘将军之计!”
于是刘业率领五千骑兵上路,按照鬼参营传来的消息,先期到达莽军前方,剑指从中路突进的巴托尔。
莽军一到,刘业便发动攻击,第十军的虎击阵法依然凌厉,虽然只有五千人马,却将巴托尔从中路突进的一万兵力挡住。刘业亲自上阵,率一支百人队伍,化作虎击阵的虎牙,直刺向位于莽军阵中的巴托尔。当初夏维觉得刘业为人精明,但不够骁勇,此时要是他看到奋不顾身一马当先的刘业,却不知要作何感想了。
巴托尔大惊,调动兵马保护自己,但虎击阵的虎爪已经莽军撕成数个部分,而且莽军之中参杂的藩夷族部队并不能完全听从巴托尔调遣,眼看刘业就要冲到眼前,巴托尔只得调一部分兵力阻挡,一路后退。
刘业自然不能放他退走,事先已有定策。兵力集中在虎击阵的左路虎爪,势不可挡地冲破莽军,绕到巴托尔身后。巴托尔只能向北逃窜。而在南侧前进的莽军得知中路遭到袭击,在不明敌人实力的情况下,选择了后撤,算是保住了这支莽军的一点实力。而巴托尔向北逃窜的过程中,压迫了北部前进的部队,此时瞿远又率领北王军发动进攻,三个时辰之后,巴托尔被乘坐战车的瞿远从射落下马。
这是一场短暂而惨烈的战斗,除了刘业在前方挡住莽军去路之外,其后的战斗完全是殊死肉搏,唯一可圈可点之处,就是北王军战士的英勇无畏,在一开始就将莽军震慑,这是莽军首次遭到如此大规模而有效的抵抗。最终在北王军战士前赴后继的冲击下,莽军宣告失败。
溃逃的莽军在北王军的追击下,丢盔弃甲,最终全部被俘,只有先期撤退的五千人回到了西二省境内。
刘业总算是没死,但孤军作战的过程中,身上也负了重伤,第十军所剩下的五千人几乎全部阵亡。瞿远看着郎中们全力抢救刘业,瞬时间热泪盈眶,转身便去处置俘虏。
副将回报:莽军伤亡三千余,逃走五千,剩下四万余兵力全部被俘。而己方伤亡也超过了三万。
被俘的莽军散布在方圆十几里的范围内,正垂头丧气地被北王军战士驱赶到一起。北王军战士面上难掩获胜后的喜悦,以及对莽军的憎恨,但他们都已累坏了,刚才的战斗对他们来说也并不轻松。
瞿远下令,杀!一个不留!说着便率先拿起一柄鬼头大刀,砍掉一个莽军战士的脑袋。北王军战士也紧随其后,挥舞着武器,将已经被缴械的四万余俘虏一个不留全部砍头。其间有部分俘虏试图抵抗,但手无寸铁的他们基本没有还手的能力,最终也逃不掉砍头的命运。
唯一没被砍头的是巴托尔,他被瞿远射中肩膀,失血不少,但瞿远却让郎中保住了他的命。接着,瞿远用一柄匕首一刀一刀,在他胸膛上刺上“畜牲”二字,然后派人送往皇都,去给黎烈汗看。当然这一路是敲锣打鼓,沿途宣扬,倒霉的巴托尔自然也挨了不少百姓投出的鸡蛋石头。
但是,一场战役的胜利并没有挽回全局。蛮军已经控制了关北地区,前去支援的北王军一时也奈何不了他们。就在这时,错招连连的颜夕又犯了一个更大的错误,她竟然坐下来和蛮族大旗主乌齐鸠炽进行了一次面谈,面谈的结果是,颜夕以北王家代家长的身份,承认北王军在关北失败,并且将自己控制的关东也一并送给了蛮军,作为战争补偿。乌齐鸠炽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个条件,并与北王家结盟,宣布不会入侵北王家剩下的领地——关中和关西。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引起轩然大波,众口一词,均是斥责颜夕的可耻行径,怒骂北王家又出了一个叛徒!上一个自然是颜英吉。甚至此时的人们对颜夕的憎恶,远远超过了当初对颜英吉的。
身在江南玉宁的夏维从颜瑞手中接到了这个消息,看罢之后没有像以往一样发脾气,只是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颜瑞看了看他,然后自言自语道:“没想到,我这妹妹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就算是我,恐怕也不敢啊。”
夏维冷笑道:“得了吧,你以为你杀安广黎的手段,比你妹妹高尚许多么?你们一家三兄妹,没一个好东西。”
颜瑞道:“至少我没反叛华朝,至少我没出卖国土!你夏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自以为是,以为自己立了多大的功劳。若不是你,莽军也不可能攻破长城,现在的局面也不会形成!”
站在一旁的弥水清看得出来,两人都对颜夕的做法感到不解,此时这般互相讽刺实际只是发泄怒气。唉,男人啊…弥水清心中感叹,劝道:“三个,瑞公子,你们能不能听我说一句?”
夏维侧过头不置可否,颜瑞倒是对弥水清比较客气,点头道:“弥团将请讲。”
弥水清道:“虽然我也觉得夕小姐这样做是为虎作伥,但据我对她的了解,始终觉得她不是这种卖国之人。她这样做,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想,我们还是尽快和她取得联络,搞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比较妥当。”
夏维没吭声,站起身走了出去。弥水清回头说:“瑞公子,这些事请你来做吧。”说着便追了出去。
颜瑞站在窗前。夏日明媚的阳光洒落到院子里,淡淡花香在空气中弥漫。颜瑞摇头道:“她何必要这样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