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眼前的路铺满了亮晶晶的金属球,想不看见都难。抬眼又见到对峙的双方,林君大致反应过来了些端倪。他手中还抱着可有可无的教材,上面印着中世纪画家们的著名作品……太好了!出现的正是时候。伊莎贝拉几乎要冲过去给林君一个吻了,不过中间隔了太多障碍,她做不到。但是,总是能做一些别的事。
“镰锥!”
随着伊莎贝拉的呼唤,她身上医护用白袍漂浮起来——从地面立刻应声浮现出土黄色的巨大光阵,诡异的铭文在圆圈的边缘与缝隙中缓慢地旋转。紧跟着,她的右手无名指上也出现了一枚戒指,耀着同样的光。
先是头,然后是巨大的黑色的眼睛。网状的薄膜覆在上面,好像生怕谁不知道它是只昆虫。节肢样的关节出来了,带着波浪般的钩子,正面又像长驱着的镰刀,尖锐得又如锥子。它们一左一右地架在身前,一动不动地护着主人。稳步升出来的整个躯体高达五米。更为骇人的是,它不停暴露在外面不断嘬动的口牙像是随时都会冲过来撕裂所有人再把他们都填下肚似的。就连本应柔软的腹部被坚如盔铠的的青黄色甲壳代替了,十足的怪物。
“……这是你的子兽?”风花张着嘴愣在原地。
“我的天……”这里最无辜的大概就是在这个最不恰当的时候出现的林君了。他整个人都要傻掉了。眼前有只像螳螂又比螳螂大了不止数万倍的怪物,还有满地咧着嘴想咬东西的金属玩意儿……这真的不是他在发梦么?而且最诡异的,还是当属站在这两者后的三个气势十足的女人了。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可这戏实在是有点太夸张了。林君突然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是如此的格格不入。是梦,就快醒来吧。
“嘿,我警告你,不要插手。”风花转过头,对林君做出不必要的提醒。
“快过来!她们会杀了你的!”可伊莎贝拉却毫无预兆地冲林君喊道,林君也下意识的回应了她。在他移动间,那些苏菲亚们也确实有些闻风而动的感觉,只是好在他的速度够快,也更好在才藏似乎没有这个意思。
“喂!”没来得及阻止的风花都快气炸了,她真不知道林君脑袋里是怎么想的,难道相较圆圆的亮晶晶的苏菲亚们,那个叫镰锥的怪物长得更温柔些?可实际上,林君只是没来得及动脑子而已。他之所以会对伊莎贝拉的声音有反应,只是因为他和她更为熟悉一些。
“这、这是什么东西啊?”林君脸上的血色都退下去了,他一向认为自己胆子够大,但站在这怪物面前,也由不得他了。比星际战舰上的虫族还叫人晕眩。
“镰锥,我的子兽。”伊莎贝拉紧张地触摸着手上的戒指,然后盯着才藏,等待时机。
“你要反抗吗?”更多的苏菲亚聚了过来,在无形中包围了她们。就连才藏也不知道苏菲亚们总共有多少,它们早就被分布在整个学园里了,并且会随时听从她的调遣。
“我可没有当人质的价值。”伊莎贝拉说道。她太清楚了,就算她被南馆抓去,药王寺也不会因此释放言叶。看起来应该是可以一命抵一命的,但她的命固然没有言叶在南馆那样的分量。而且就算达不成交易,南馆也不会放了她,肯定会杀了她或她的子兽以儆效尤。
“唉……这女人。”风花很无聊地嘟囔了一声,接着她的手指着林君,问才藏。“如果把他也抓住,我们算不算双赢?”
“随便。筹码越多越好。”才藏顺口说道,与她着装嗜好大致相符的随意洒脱劲儿在此时显露无疑,但林君更宁可她不是这样的人。
“哈哈,小林,我们真是有缘啊。”风花边说边悠然地走了过来。
……什么随便啊?这不就是允诺吗?随着风花渐渐逼近的脚步,林君却忍不住后退了。风花也是舞姬,尽管他还不知道她的子兽是什么样的,但至少能确定,风花也有能召唤出镰锥这样的怪物的能力。林君终于明白为什么药王寺说他们无法干涉舞姬之间的战争了……果真是想管也管不了。
而当下,伊莎贝拉还在和才藏僵持着。伊莎贝拉可能是在等有学生看见她们,才藏可能是在等伊莎贝拉徒劳的抵抗。风花则是嘴角挂着笑,看着林君。那种张狂的笑容林君好像在哪里见过,总之是那种誓死方休的气势。他……手无寸铁啊!林君抬脚就跑,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狼狈。他向北馆跑去,将赌注全压在了北馆的结界上了。此时是午餐时间,且不说乐园人会不会把NPC当成木桩似的殃及无辜,他根本不打算把藏人带到那种怪物面前。藏人对人应该还行,但非人类,他有经验和胜算吗?何况就算乐园人不考虑其他学生林君也没办法叫自己也不考虑。
“不要跑!”
风花大叫道,同时冲了过来。林君可以感到风压就刮在耳边,不跑?不跑怎么办!她的刀就在自己身后。苍金色的长发零星的飘散下来,风花美得那么凌厉。只是此时的林君却顾不上欣赏。侧身闪开,林君觉得自己都快冤枉死了。但更冤枉的是他身旁那棵代替他被砍倒的小树苗。
“校工会哭的……”林君玩笑地说。论脚程,风花似乎和他差不了多少,真跟上几公里不知会有多少树遭殃。这学校绿化做的太好了。既然如此,林君将手里书扔在树的尸体旁,既然跑不掉,他就不跑了。
“这才对嘛。”风花笑道,“我早就从雪夜那里知道,你可以在空手的情况下轻而易举的胜过他的一之刀。”
“那是他在放水。你不是说过,他是二刀流吗?”林君谦虚地说。
“在边境他用不了二刀流,用了就会被才藏发现。”风花像说悄悄话般地小声说道,翘首偷偷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才藏。
“她一直在监视我们?”
“与其说监视,不如说她只能监视到奇怪的举动吧,你们那边有位小哥很难搞呢。”
哪位?藏人?而且听她这么说,伊莎贝拉和克他们当时防范的,可能会将他们强制遣返回乐园的人就是才藏了?她害怕被才藏发现,就意味着她比才藏弱?那伊莎贝拉现在不就……
“好了,闲谈到此为止。”
风花高抬起手臂,刀身在阳光下并成了一条线,随后毫无攻击力地落下来,但突然又上提,再顺势回转……她连绵不绝地攻了过来。林君小心翼翼地躲闪着,这把刀要比他在边境遇到时显得更加危险了。因为,它现在掌在真正的主人风花的手里。像高山流水般连贯,像绝壁飞瀑般急速,只要碰上就会被打湿。
在风花几近病态地发出惊喜的狂笑中,林君吃力地避开那些要人命的刀锋,并寻找恰当的位置意图夺下她的刀。但风花似乎是很熟悉他的动作,也有可能是从雪夜那里听过他会无刀取的一说,她每一势都不落破绽,收势也相当谨慎,像更乐于和林君玩乐,而不是旨在抓住他。不过,与真正的狩猎者相较,林君还是从她身上察觉不到那种沉溺于危险的瘾君子独有的气息。直到……他退错了方向。那一刹那,林君明显感觉到了身后有一棵散发着青色味道的泡桐树。它生机勃勃地矗立在那里,可以生长上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开出无数美丽的紫白色花簇……没办法,大概是黄昏巷的后遗症吧。
叮铃……
“——呜哇?那是什么?”
“等我知道了再告诉你。”
林君总算松了口气,不用痛得死去活来了。他的反应很快,在风花发愣的一瞬间就回到了教学楼那一边较为空旷的地方。风花抱着什么心态他不知道,但林君已经很了解,自己在面对风花时容不得再有半点失误了。
因为这一次,是藏人救了他。
那一天藏人给他的红绳结林君一直听话地戴在手腕上,如同它先前的主人所做的那样。尽管他不知道这东西是不是真的能保佑出入平安,可没想到它居然是个实实在在的护身符。
就在林君放平心态打算要牺牲一只手在刀刃停顿的一瞬去夺刀,又很不幸地恰好选中了惯用的右手时,它变化了。那把刀出现了,从而救了他。在那一瞬间,绯色的琉璃珠子似乎发出了微弱的光。红绳无限的延长,掠过了他的肩膀,盘绕在他的身上,又从另一个方向裹出了一把利刃——
现在,和式的红色臂铠附着在林君的右臂上,黑色的护手上有日轮与火的图样,这把刀像挑衅一般,散发着风花手中那把普通的中平太刀无法媲美的光辉。
“什么嘛……真狡猾,早不拿出来,非得让人逼着。”风花不悦地嚷道,将刀背一下一下地磕在自己的肩膀上,脸上的神情像是在抱怨她刚才有多无聊。
“要能早拿出来我就不会跑啦……”林君无奈地说,审视着在他觉悟中出现的武器。
这是一把真打刀,有着火焰式的刀纹,却散着寒冷的锐气。护手盘上是云与雾,在日轮之下,在火焰之上。不过除了外表,最让林君感到满意也最不解的还是,手感很好。可古怪之处也就是好过头了。这把刀在重量上不会让他有过重或过轻的不适感,长度也恰到好处,简直就像是为他量身定造的。
让这两把刀拼,她这把会断掉吧?风花斜眼瞥了瞥靠在肩上的中平太刀。其实,这只是雪夜带来的边境产物,质量先不说,最起码论气势就输人一大截。但是风花也知道无战意的林君是不会主动攻过来的。但是……人这一天总不能逊两次啊,对不对?才藏在那边正努力地和伊莎贝拉周旋要生擒了她,风花更是打定主意这边也绝对不能无功而返。
“只用武具不算不公平吧?”
将手中的刀猛然扎了下去,那刀身一下嵌入了风花脚边的泥土里。她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不,不是不高兴,是很不爽……林君咕噜地咽了口唾沫,虽然知道这和药王寺绑架言叶不无关系,但他一点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这个局外人也会这么快被卷入这种境况里。能代表南馆说话的鞠月不是说过,边境人可以旁观吗?林君无辜地向那边看去,伊莎贝拉却也正忙着没空理他们。
镰锥在和身上到处都是咬着它不放的苏菲亚较劲儿,在它们转动牙齿前将它们剔除下来并进行摧毁。偶尔还有苏菲亚在空隙时用那纤长的脚站起来发难,却因没能及时将牙嵌进镰锥的厚厚的甲壳而被它打开或弹开。这主要也是因为才藏旨在生擒,并不想将它绞碎——如果伊莎贝拉失去了舞姬的资格,就更不可能有当人质的价值了。两种子兽正在相互对垒,伊莎贝拉也被才藏看得牢牢的。她站在镰锥背上苏菲亚轻易够不到的地方不停地东张西望着,放任镰锥独自苦战,还得驮着她。
“你还有空看别处呐?”
总是这么突然,没有像其他舞姬一般的呼唤可以当作提醒,也没有像雪夜一样礼貌的施礼打招呼,林君甚至没注意到风花是什么时候调换的武器。随着他的跳脚躲开,地面在发出令人咋舌的撞击声的同时也被划出了一道巨大的半月形沟壕,风花手中的……
“我以为你会拿出时雨金时呢……”林君笑着说道。就算不是竹刀或变形刀,也还好在风花手中的武具还是个能让他觉得附和常理些的大太刀。不过,她却把小太刀独独地留下来不用。而且与雪夜确实不同,风花是将刀背在身后的,而雪夜是邋遢地把长长的大太刀拖在地上走。搞得人总以为他怕不是想弄坏它吧?
“别看了,我不会二刀流。”风花皱着眉头说,瞥了眼手中的刀,她笑了。“很抱歉让你失望哟,我只是恰巧学了时雨苍燕流,并没能继承到时雨金时。”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君婉言笑道。不会二刀流武具却是大小太刀?两把一向都是配合使用,风花倒好像很习惯于只用一把?舞姬的武具会是自己不熟悉的东西?
“你见识过时雨苍燕流吧?”风花挑衅般地问道,“他都用过那么多次了。不过,雪夜那个大傻瓜,这又不是普通的流派,他当然学不会了。”
“但他好像很喜欢呢,你为什么不教他?”林君以拖延时间目的说道。他不指望伊莎贝拉来救他了,那把大太刀的威力都快跟镰锥的大刀差不多了。他现在只希望会有不午休的勤奋学生来教室自习。可话说回来,提及雪夜,风花眼中似乎全是让人无法理解的轻蔑与……?仿佛,那不是她可亲可爱的同胞弟弟。这对双生子,感觉很微妙啊……
猛然间,地面上下颠簸起来,震荡不已。不禁踉踉跄跄地晃了两步,林君瞠目结舌地向震源张望去,然后,无可奈何地发现那只大螳螂毫无预兆地撒开丫子丢下他了……
驮着伊莎贝拉的镰锥向另一边冲着南馆的小路赶集似的跑去,好像就是因为风花不肯让路,它那好主人才打算用迂回的方式回到北馆。林君惊叹有余地看着那摇摇摆摆且略显风骚的小臀尖,又看看紧追过去的才藏和跟在她身后无数球形组成的金属蛇,一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和正在干什么了。好个伊莎贝拉,就这么把他丢这儿了?
“看到那只蝗虫跑步的动作,让我联想到别的东西了。”风花也在侧着脸看着镰锥的背影,蝗虫这叫法让林君在一瞬产生了共鸣。
“想起什么?”林君回过神,回想着自己的立场。
“斯雷普尼雅。”风花说道,忍不住呵呵直笑。“北欧神话里众神之父奥丁的战马,灰色的,有八条腿,上天入地哪都能跑。”
“八条腿?”马的体型?林君试想了下,明白她为什么笑了。就马的体型和运动方式,“八条腿还不得给自己绊倒啊?”
“就是说啊,我也觉得很奇怪。”风花此时的笑容让她这会儿看起来不像她。可很快,她又恢复了只知斗殴的样子,脸上挂着满不在乎的戏谑。“真可惜,你好像和我挺合得来的。”
“不可惜。你看,她们都走了,我们也收工吧?”林君不失时机地告饶。
“不行。”风花断然拒绝,她说要抓住他就得抓住他才行,虽然仔细想想,林君这个人根本不足以做要挟北馆的人质啊?药王寺肯定不会管他死活……可是,她都已经跟才藏说要双赢了。
“呃,为什么不行?”
“不为什么。”
“天啊……嗯,嗯……”今天一定是黑色星期五。不愿迷信的林君自然而然地想到,努力地没话找话,改盼着才藏空手而归。“雪夜是你弟弟吧?他那么喜欢时雨苍燕流,你为什么不教教他呢?”
“教他?”风花的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这让林君的心也跟着沉下去了。他说错话了。“教不了。我是被强加到身上才会的。你知道吗?我本来,连这种沉死人的大刀都拿不起来。”风花不带感情地说道。忽地,她像林君曾见过的那样,扎下身段,却又有些不同。但林君知道她想要干什么,于是将刀置于身前,等待着。风花的刀横在一侧,在与眼睛的位置平行,刀尖点穿,这是——
“时雨苍燕流……特式,连绵之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