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缥缈,将伊桓团团围住。那青涩的水汽时而包裹,时而散去。河流上缓缓浮现的水汽,也在转瞬间如同一片轻盈的纱布,很快弥漫在雾色之中。
听见那一声呼唤,伊桓急忙快步向前,循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
一老者坐于青石之上,手中拄着拐杖。
他的衣角宛若有一阵清风缓缓吹起,白衣飘飘,稍稍透着一股仙逸之气。那拐杖,青竹制成,轻便而耐用。
“我的孙儿啊,你在哪儿啊?”老者的声音有了些许沙哑。
打量了一番老者,伊桓明白了。这老人一路拄着拐杖,找寻自己的孙儿许久,此刻已经腿有些乏了,便在这青石之上休息片刻。
“老人家,您找的孙儿,是不是一个年纪十来岁的束发少年?”伊桓上前问道。
老者听见了伊桓的声音,转过头,深邃又显得有些无力的眼神仔细打量了伊桓一番,开口道:“是啊,你见过?”
“方才就在望天河的上游,我见过他。”伊桓道。“只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在那里了。”
老者听了,连忙转过身子,急切地说道:“那是什么地方?快带我去。”
已经说了那孩子不在,见老者依然执意要去,伊桓也不好拒绝,便轻轻背上了老者:“老先生,我背着您去,不算远,几步路就到了。”
他背着老者,开始时步伐矫健,但也考虑到颠簸会对老者不适,便稍稍放慢了脚步,至于那老者,在途中也有了些许变化,比起刚刚背上的时候,要沉了许多。
“快到了没?”老者苍老的声音在伊桓脑后响起。
“快到了。”伊桓算着步数,只剩下一里路左右。
他觉着老者确实变得沉甸了许多,脚步上略有些吃力。驮着老者继续前行,不久,老者开口了:“小先生啊,其实,我看见你总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他的话传入伊桓耳中,轻轻的。伊桓此刻额角已经因为体力的缘故,沁出了一些汗珠,他没有马上应老者的话,继续循着河流向前走。
“你可知道,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和我的孙儿有那么一点点神似。”老者再一次说道。
一句话,不知为何,在伊桓心中激起了一点波澜。但伊桓还是未言一语。
几乎又是缓步行了一些路程,伊桓将老者放下:“老先生,您看,您的孙儿刚才就是在这里玩土丘。”
他指了指面前的土丘,一切还是和原来的样子无异。
老者拄着拐杖,眯着两眼昏花,一步一挪做到土丘旁,瞭望了一眼,便慢慢爬了上去。
伊桓在他旁边扶着他,缓缓踩着土丘上的小路,缓步攀爬。
这一次,他觉得土丘并不是像之前那样好上。一步又是一步,由于腿脚上的疲乏,伊桓注意到的,更多不是脚下的路,而是一旁那些未被浓雾遮蔽的花花草草。
还在土丘底下时,两边的花草就像是刚刚生长而出,青翠鲜艳,招展着花枝绿叶。而他们一路渐渐接近顶峰时,那些花草也随着他们步伐向上,渐渐变得不再那么青葱活泼,生命力渐渐由盛转衰。
一条小路,伊桓见证了他们的枯萎和死亡。
到达土丘顶上的时候,那些花草已然无存,留在他们眼前的,是光秃秃的土丘顶。
那些少年做成的小泥人还在。
伊桓搀扶着老者,在土丘顶上走来走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就像是要寻找什么似的,几乎将所有的泥人从头到尾仔细观察了一遍。看完过后,便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这孙儿捏的,是一个故事啊。”老者说道。
“故事?”伊桓好奇。
“是啊,”老者继续说道,“当年我意气风发,驰骋沙场,将所有的妖族杀败,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他拂袖一挥,浓雾又是散去大半。除了伊桓之前所见,那土丘之上,又出现了另外一番风景。
一群泥人欢乐地拿着器具,在一座座院落中嬉戏玩闹。脸上洋溢着幸福与快乐。
这一片天地,再没有妖魔鬼怪的身影。
“我胜利了,可也突然有了一个疑问。”老者道,“白衣小先生啊,我想问问你,如果是你,将终身的目标完成以后,你将何去何从?”
说罢,他的袖袍再一次挥起,很快,浓雾又是散去一片。伊桓的眼前,出现了一座石头做的山峰。山峰别样的精致。浓雾笼罩又隐隐散去,就好似浮于山峰上空的云彩。而这时,山峰上出现了一人,遥望着远方,眼神中,既是有一种豁达,又是有一种迷惘。
很快,浓雾与水汽在伊桓的面前朦胧,又清晰。
老者就这么盘腿坐下,望着一个方向,静静地。、
“老先生,您不去找您的孙儿吗?”伊桓问道。
“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情了。”老者道,“白衣先生,你看,他就在那个方向。”
伊桓在老者身旁坐下,与他一道东面而向,遥遥望去。可是眼前尽是白雾,看不见任何一丝一毫的人影。
然而很快,一阵冲杀之声传入耳中。尽管眼前空无一物,但那杀声很快震天动地。光是听着那声响,伊桓此时已经仿佛能在脑海中想象出眼前应该出现的场景。
他看到了,看到一奋勇向前的少年,在硝烟之中怒吼着冲杀,血液飞溅在他的面庞之上,尘埃遍布了他的战靴。
身上披着数十道伤痕,少年杀红了眼,随着一声怒喝,身体上出现一道有一道的魂印,冲天的光柱急速展开,将方圆数十里之内的妖魔尽数毁灭殆尽。
而此时,那光柱再一次收敛时,整片战场上,只剩下他一人。
少年走过了每一片土地,他踏遍的任何一处角落,除了鲜血,只有骸骨。
终于,在他走到一片山峰前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片青绿。这是唯一一片没有被血液浸染过的土地。
少年走上那片山头,遥望向东方,想要再一次看看日出日落。而那天边,竟然连太阳,都是浸染着鲜红的血球。
依依东望,却望不见任何的希望。
与伊桓老者此时一样,少年的眼神中,透露出无限的迷惘。就在此刻,他做出了一个令伊桓十分震惊的举动。
拔剑而起,挥刀抹向双眼!一道鲜血飞溅,染红了山头的青绿。
唯有看不见的时候,才觉得黑夜中总有那么一丝希望。
少年的
心语,落入伊桓耳中。少年重新提起剑锋,朝着那无名的方向走去。
老者就这么坐着,与他一同看着那茫茫白雾遮蔽着的东方。
“你说,那少年的选择对不对?”老者问,“功成名就之时,依依东望,究竟是该望些什么?”
老者的声音依然是显得苍老无力,甚至还带着一丝丝喘息。伊桓听着,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依依东望,望的是什么?
他想起了自己的一生。曾经在那伊甸园一般的世外桃源,与自己的家人幸福地生活着。有一天,妖族崛起,杀遍了大江南北。他便与自己的哥哥慕容瑨一道走出家园,拜师习武。很快,见证了世间的人情冷暖尔虞我诈。
自那以后,两人在武道上追求着更高的巅峰,希望凭借一己之力,将妖族击败。
数年的斗争之后,他们意识到这是一种徒劳。而那时两人也渐渐痴迷于武道,见救世无力,便不再过问尘世的喧嚣,而是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魂技的修习上。很快,两人便成为了武南大陆数一数二的少年天才。
一朝在天山风雪谷中,发生的一件事,令伊桓与慕容瑨选择了截然不同的两条道路。自那悬崖之上,慕容瑨抛出一句“独善其身为上”后,便再也没有与他相见。
道不同,不相为谋。
时隔三余载。
两人各自有了不同的立场,在那血雨腥风撒过的战场上相见时,才知何为天壤与地别。
伊桓很快便是失败了。他隐姓埋名,入了尘谷。老欧阳尽其全力维护伊桓,令尘谷各大派高手护阵,严守住消息。
伊桓本以为就这样了此一生一世,至死碌碌无为。而当自己身上的封印可以解除的消息落入耳中时,伊桓纵观天下变化,适逢还剩一座樊城可保人族后代的机遇。于是他毅然决然走出尘谷,与师兄弟们一道前往樊城,与妖族斗智斗勇。
然而,前路茫茫,失败或是成功,他并没有真正去思考过。若是失败,一死而已。但若是成功了,究竟要何去何从,他从来就没有想过。
老者就这样陪着他,眼神中是那茫茫一片空无一物。两人就这样坐着,不说一句话,不吐一个字。老者在等待伊桓的答案。
一白衣,一老者。遥望着远方,静静地。
那把羽扇,在老者手中轻轻挥着,一根拐杖,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浓雾缭绕,布满了迷茫。
“老先生,”伊桓忽然站起身来,“我想我能够回答你的问题了。”
“哦?”老者笑了笑,“你的选择是什么?像那少年一般,刺破双眼,从此以一片黑暗作为前行的指引?”
“不。”伊桓摇了摇头。
“亦或者是流落天涯,从此销声匿迹?”老者又问道。
伊桓还是摇了摇头:“不。”
“那么你说说看,你的答案是什么?”老者笑眯眯,“我对于你的答案,已经有兴趣了。”
他的扇子轻轻扇动,昏黄的老眼中透出一点点神采,有些期待地望着伊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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