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抢过罗贯中手中猴儿酒,仰头灌了一大口,宋青书舒出胸中浊气,一指天边,笑道:“这太阳又被云雾给迷住啦!”
罗贯中头脑纷乱,闻言抬首望去,便见天边光亮依然,大地也一片光明,但太阳却终究只隐匿在云层之中,云海翻滚,裹挟金光隐隐,自东边滚滚而来,气势煞是骇人。
“连窥天河,有云如蛇。”
青书喃喃道:“天时有变,天下……有变。”
罗贯中身子一震,机械的回过头来,惊讶的望着青书,而后转向天边翻滚前进着的云彩,带着霞光阵阵,恍若天神仙女鼓瑟而来,即将降临这凡尘俗世之间。
半晌他才缓缓道:“天下有变?”
青书淡淡一笑,伸手一探,罗贯中腰间羽扇登时被他抓在手中,却见他扬手一挥,羽扇顺着云海翻腾之势,引沿过来,在罗贯中看来,仿佛是由青书羽扇牵引,才致云河如此翻腾,青书聚精会神,似乎饶有兴致,罗贯中也看得极为入神,眼神一亮,好似生命陡然被注入什么希望一般,死灰陡然复燃。但不过一刻时光,青书却是将手落下,垂首叹道:“大好河山,如今似乎已然支离破碎。”
罗贯中见他将手放下,猛然觉得失魂落魄起来,听得青书此话,好像脑中就要蹦出什么灵光一闪的句子一样,但却迟迟滞在脑中不肯出来。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分分合合,这天下,又如何不支离破碎……”青书喟然一声长叹。
这一声话出,罗贯中脑中只回响着“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十二个大字。盘旋不定,那仿佛被什么绊住的灵光一点,也终是挣脱束缚。汇作笔尖浓墨,写尽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那波澜壮阔地画卷,终将在他笔下一一呈现。
罗贯中脑中回荡着自幼听来的话本、评说以及通览过的史书字句,一字一句,一言一语都是那么的流畅,那么的鲜活。好似就有低沉浑厚的嗓音在他耳边徐徐诉说着这一段时光地轰轰烈烈,这一段历史的荡气回肠。
“贯中,我问你,三才之中。哪项最重要?”青书又举起酒葫芦。微抿了一口,他笑着说道。
罗贯中回过神来,强自按捺住动笔的**,想了想道:“孟子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由此而观,自然是人和最为重要。”
青书一扬羽扇。看着那云海翻腾。嘴角划过一丝莫名其妙地笑意,斩钉截铁的道:“错!”
罗贯中一怔。却听青书续道:“孟轲那老顽固主张民贵君轻,而君权天授,你这般说天时不如人和,倒也得了老孟真传。”
听他说地古怪,罗贯中只觉莫名其妙,青书看他一眼,又道:“孟轲在撒一个弥天大谎,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全都是为那民贵君轻的主张服务的。”
“人和可施仁政得之,地利可建坚墙高瓦得之,独独天时,你用什么凭什么去得到?”
说着看了一眼皱眉沉思的罗贯中,笑道:“天意如刀,自古最是难测,一不小心,就是头断魂消之祸。罗本,你明白了么?”
罗贯中依旧皱眉沉思,面沉似铁,板着个脸。青书不由好笑,和这老罗相处至今,每当他变成这幅模样,便是他凝神思虑问题的时候。
这张不怎么好看的脸孔板起来更是显出几分阴森出来,仿佛就要滴下水来,罗贯中却蓦地展颜,笑眯眯的道:“前辈良训,罗本铭记于心。”
见到罗贯中脸色三百六十度大转弯,青书也不惊讶,只淡淡的点了点头,“哦”了一声,而后又仰头灌了一大口猴儿酒。
罗贯中看得脸色大变,一把纵上前去,伸手就往青书手中酒葫芦抓去。青书看得摇头一笑:“舍不得了?啧啧,小气鬼。”
身法一转,便避开罗贯中凌厉的一抓,青书眼神清亮,伸出左手,摇摇手指头,示意罗贯中莫要向前。罗贯中见他如此,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眼神疑惑。却听对方蓦地哈哈一笑,又是灌了一大口猴儿酒,笑道:“好酒,好酒!”
罗贯中见这口酒足有三两之多,不少酒滴都滴落青书衣襟,蔓延开来,将青衫染作墨色,不由大感肉痛,呼道:“前辈口下留情!”身形展开,又伸手去夺那葫芦。
青书哈哈一笑,步子一转,又避开罗贯中攻势,笑道:“如此小气作甚,不过一葫芦酒而已。”说着将葫芦一抛,罗贯中慌忙伸手接过。
罗贯中摇了摇葫芦,再将眼睛对着葫芦眼儿看了看,见酒量已不足半斤,当即神情懊丧,跌足道:“咱们取得三十斤酒,可就只剩下这一葫芦了。前辈您这张嘴可真大啊,这一葫芦三斤酒原是我六兄弟所共有,现在倒好,还剩下这么丁点儿,却教我怎么跟兄弟们交代。”
青书一怔,他只觉这猴儿酒煞是好喝,便多喝了几口,也未曾顾忌许多,见罗贯中将酒葫芦给他,便也自顾自喝了起来。而罗贯中被他言语所发,正思忖间,却不料青书这一饮饮掉葫芦中泰半好酒,待得清醒,却是始料未及。而青书原是想捉弄捉弄他,却未料到,这猴儿酒却非罗贯中一人所有,一时间也不由大是赧然。念头数转,青书身子一动,晃手间将那葫芦夺过手来,咕噜噜一大口灌下,而后长呼一声:“好!”再将酒葫芦递给罗贯中,笑道:“还有一口酒,你且喝了。”
罗贯中目瞪口呆,半晌无语。
青书笑道:“你这是作甚?半斤酒料也不足全你诸兄弟之口,不如先喝了图个痛快,再去山中另寻佳酿。这酒么……老朽喝了大半,啧啧,便由我亲自入山,可好?”
罗贯中一把抄过酒葫芦,仰头一饮而尽,而后猛地一抛,硕大地酒葫芦顷刻便落入山下苍茫大地,良久方才闻得“咚”地一声闷响。罗贯中眼神含笑,伸出掌来,笑道:“君子一言?”
宋青书见他又复洒脱不羁之态,不由哈哈笑道:“快马一鞭!”伸出右手,两人手掌“啪”的一声轻击,眼神相对,具有笑意。
云海奔腾之势渐减,这初阳新起之时,能有如此瑰丽之景,实在难得,但似乎观赏这奇景的两人,都在各自思虑心中难题,全然没有注意到这等幻妙景色由起到盛,由盛而衰的过程。
已然瞧不见金光隐隐,天边带着一抹淡淡黑色,仿佛就要有雨滴倾盆而下。
青书哈哈一笑:“贯中,咱们可是说好的,上山之后,可得即景赋诗词一首。”
罗贯中无所谓的摊摊手,笑道:“晚辈自无可无不可,前辈您可好了?”
青书一扬手,只道:“你先来,你先来!”
罗贯中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笑道:“那晚辈便作诗一首,以娱方家。”
说着便随口吟道:“金阳跳玉风解语,云海腾波酒盈樽,苍山闻之愈醺醺,独我落寞不由人。”
青书听得暗赞,便觉这诗琅琅上口,亦与酒有关,潇洒之意不尽而来,尤其最后一句,竟是颇有李谪仙之风,似有孤高傲世之态。他心道:“这人若生在盛唐,饮中八仙,定然有他一席了。”
口中却有意刁难,哼一声道:“落寞不由人?罗本,这金阳初起,正是朝气蓬勃之象,却怎教你落寞了?”
罗贯中故作伤心道:“前辈把晚辈的猴儿酒都给喝了,如何不教人落寞伤心,唉!”
青书听得哈哈笑道:“好个惫懒人物!”
罗贯中嘿嘿一笑,摆手道:“这些话都且慢说,前辈,可是轮到你了呢!”
青书微微一笑,踏上一步,望着天边渐息地云海裂作朵朵白云,太阳却依旧躲在其中不出来,脸上笑意愈浓,当即曼声吟道:“登望清景无穷,凭峰临东,朝露汐汐,叠浪重重,灵毓悠流真龙。遮蔽日,此志弥高,闻天语,玉液清琼,游宇际,风也逍遥,云也从容。”
“往昔都随逝鸿,弃古道今,嗟叹却是,微人志同,大道空缚楼中。默凭栏,天地入腹,俯低头,机锋藏胸。破枷锁,试问天下,谁与争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