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旒云奔郢城而去。岑家军的兵士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开始向铁山寺的山门移动。岑远所能做的,就是让亲随推着他,跟在队伍的最末。那名被俘虏的和尚也被押解在队末。他便问那和尚:“派上山去保护王爷的兵士,果然……果然全部都被你们杀了?”
那和尚点点头,又摇摇头:“贫僧……贫僧可没有谋害官兵。是其他师兄弟们做的。贫僧听说,是假意给他们奉茶,在茶水中下毒,又往客堂薰毒烟……”
好狠毒!岑远切齿,又感到一阵心痛:带队的可是李忠敬啊!他最信赖的部下,就这样没了!如果不能杀尽复兴会,他日后有何颜面与死去的诸位在九泉下相见?可此时此刻,他什么也做不了——眼见着前方的士兵开始有序地散开,想是领兵的诸位已经商量好了作战的方略——岑远却不能询问,只能被自己的亲随推着,又在沈彪所率的十名岑家军士兵的保护——或者不如说是监视下进入了山门附近的树林。那时,陨星雨已经停止,天气由晴转阴,星辉月色一点不见,四围变得异常黑暗。他便在这样漆黑的静谧中呆呆等待。
如果让他来布署这场伏击战,他会怎样做?他想,他会安排一小队人马,在路旁等待。当敌人来到,这支小队就假装是刚刚从营地的火场中逃脱出来,虽然遇见仇人分外眼红,但是敌众我寡,只能先行撤退。他记得,离此处不远有一座桥,是走上官道的必经之路。这小队士兵应当往桥上跑,将敌人引上桥去。这时,分别埋伏在桥两边树林中的兵士就一头一尾堵住敌人的前途和退路。因铁山寺和尚身怀武功,士兵们不宜与他们单打独斗。故尔应先以火器猛攻,辅以羽箭。而其中,火器尤其重要。整个樾军之中,近年才开始配备新式□□,系军械司下属兵器坊按照西瑶《铸造密要》中所记载的番邦设计所打造,因为工艺复杂,产量极低,除了京师近卫的几支队伍人人有新式□□,以及玉旒云在东海三省自行制造外,其余地方驻军只有旧式火铳——便是岑家军中也只有几杆新式□□而已。正是因为新式□□还未曾在战斗中被使用,大多数人都不知其威力,只是听说比普通火铳厉害百倍。至于火铳有多么厉害,一般人其实也不太知道。越是不知,就越是想象得神乎其神。此刻,只要岑家军以火器发起进攻,不管是新式□□还是旧式火铳,势必让敌人气势上先短了一截。虽然,只要用过火铳的人都知道,这种兵器固然射程远、杀伤力大,但是射击过程十分麻烦:倒药、装药、压火、装弹……并不像射箭那样,瞬间可以完成。是以,火铳多用在守城的时候,安排多队□□手轮流发射,如果在进攻时,则发射一次之后就成了废物。但是,黑暗之中,只要以火器打乱了敌人的阵脚,随后再用羽箭压制他们一刻,待他们伤亡过半再冲锋,势必大获全胜!
他眯起眼来,想象着血流成河的战场和身首异处的敌人。也几乎同时,听到远处传来密集的“砰砰”声——果然是火铳射击的声音啊!他恨不得飞去战场看一看。可是才摇动轮椅,那几名监视他的士兵就齐齐堵了上来。他唯有悻悻缩回手去,讪笑道:“诸位放心,我哪里也不去!”
几个士兵并不和他搭话,冷冷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继续看守。岑远的亲随看不下去了,低声道:“大人,这未免欺人太甚了!”
岑远低声苦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亲随们皆愤愤。他们都和李忠敬相识已久,听闻其丧命,无不悲痛。他们哪里晓得今日复兴会之乱有一半是岑远私心作怪暗中纵容的结果?只想着要为手足报仇雪恨,为朝廷斩恶锄奸。哪怕他们人少,哪怕他们只能留守营地保卫统帅——那也不该是眼下这种情状!
内亲王心胸狭窄,一直记着向日和岑远的纠葛,他们想,这次是寻着个借口,又来折腾岑远了。哪怕是十倍奉还,她把岑远害成残废,还不足够吗?莫不是想借机把岑远害死不成?听说她为了夺取兵权,害死了吕异,此番或许故技重施,要将岑家军收入囊中?
这样想着,他们又不免恼怒地扫了沈彪等人一眼,心中埋怨:岑家军居然不帮姓岑的,忠义何在?
正在心中骂骂咧咧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的密林里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这几名亲随和沈彪等人都警觉起来。静静抽出兵器,各自寻找适合伏击的隐蔽之所。唯岑远行动不便,以及那俘虏的和尚因为绑成了粽子一般,都被留在原地。
未几,见到有人分开树丛下山来。昏暗之中,可以看到灰色的僧衣。是敌人!士兵们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打算待对方来到近前,就利用道路狭窄,将他们一一击杀。只是,那被丢在地上五花大绑的和尚着了急,顾不得自己的死活,大叫道:“有伏兵!有伏兵!大家小心!”那山上下来的人马,果然一怔,停止了前进。而这边沈彪等人则怒不可遏。已没有旁的选择,唯有大喝一声冲了上去:“恶贼哪里跑!”挥刀向最前面的敌人斩下。
敌人岂肯束手就擒,也抽出兵刃应战,两下里登时打成一团。那俘虏和尚感觉自己脱身有望,扭动身躯向后退,意图趁乱逃走。不意经过岑远身边时,岑远忽然转动轮椅朝他轧了过来,正好压在他的脚踝上。他被生生钉在雪地里,疼得惨叫出声:“你……你干什么?”
“干什么?”岑远道,“自然是捉拿反贼!”
“你……你不也是他们的阶下囚吗?”这和尚虽然位份低,却也看出了樾军一方微妙的恩怨关系。
“胡说八道!”岑远冷笑,“我是剿匪统帅!”
“你……你不过是个摆设……”和尚忍痛道,“你这样对我,自己也捞不着任何好处。”
“我就算捞不着任何好处,也还是大樾国的将领。”岑远道,“要我和反贼沆瀣一气,我还做不到!”说时,使出了千斤坠的功夫,将身子和轮椅又往下压了几分——本来他就肥胖,那轮椅又十分沉重,这下更好像变成了千斤巨石压在那和尚的脚踝上,立刻传来了骨头断裂的声音。和尚疼得昏厥过去。岑远还不解恨,转动轮椅来回轧了多次,见前方有个敌人被两人夹击,且战且退,快要逼到自己得跟前,他便抽刀朝其后背劈了过去。但那人也很警觉,听到风声已经晓得避让,就地一滚,让岑远的刀落了空,随后又一跃而起,向岑远还击。岑远举刀防守,白刃交接,火星迸射。
这时离得甚,虽然黑暗还是可以看清来人的面目——双方都是一惊——那不是小莫吗?
岑远不禁愣住。而小莫则趁着他走神的机会一晃身来到他身后,将钢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大声喝道:“都给我放下兵器,不然我就把镇守使杀了!”
那边交战双方皆是一怔,停止了打斗。随后,沈彪认出了小莫,不禁惊喜地跑了上来:“咦,是莫大人!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余人再细看身边的对手,虽然穿着僧袍,但没有一个是光头和尚,都是玉旒云身边的兵士!
小莫见到沈彪,也是又惊又喜:“怎么……怎么会是你们?”不仅仅是奇怪他们为何会在山门附近潜伏,更奇怪他们如何与岑远在一起。
沈彪只能长话短说,将玉旒云平安脱身,又奔赴郢城的事情说了。“内亲王让我等在山下阻击敌人,还说,只要是铁山寺下来的,不论僧俗,格杀勿论。”沈彪笑道,“这不差点儿就杀错了人?莫大人怎么扮成了这副模样?”
小莫等人的经历也是说来话长。此刻只能略略交代——他们当时负责制造混乱,好让大口鱼等人进入密道,之后他们寻思,山上两路人马已经齐聚,乱局也已造成,玉旒云既然进入密道,绝无折返回头的道理。他们也应该按照原定计划撤离。是以,当众僧邀请李忠敬及其手下去客堂奉茶的时候,小莫一行以“王爷下落不明,下属岂敢享乐”为名谢绝了邀请,要求去后山继续搜寻,实际打算从后山溜去之前查探好的小路,撤退下山。不过,众僧没有这么容易打发。他们留下了十个人美其名曰“帮助”搜寻,实为监视。当然,作为一个久在敌营的细作,小莫也不会天真到未曾将这点儿阻滞计算在内,早就有所准备。且幸运的是,留守的这几名和尚并非高手,小莫等人略施小计,即将十人全数消灭。并换上了僧袍,作为伪装。如此,顺利来到了撤退的小路。只不过这时候,看见碧色的火焰腾空而起。
为何看起来如此像是樾军从前使用的求救讯号?几人心中皆奇怪,一合计,决定再耽搁片刻,稍作查探。依靠暮色与身上僧袍的掩护,几人循着那讯号升空之后留下的尾烟,一直寻到客堂附近,即嗅到了诡异的甜香味。初时不觉,但再接近时,甜香愈加浓烈,几人则开始感到阵阵恶心,眼前也模糊起来。朦胧中见到那边来往的和尚,个个用帕子遮住口鼻。小莫立刻意识到此香味可能有毒。“不可再往前!”他当机立断,“撤退!”
一行人此时都感到头重脚轻,强撑着,又互相搀扶,才勉强逃到离客堂稍远之处。寻思此刻若是撞上敌人,他们全无招架之力。只得放弃原先选定的撤退路径,先躲进被黑暗包围的塔院,再从那里进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这一程,侥幸顺利。但几人一进入树林,就瘫坐在地,再也没有力气移动。一度,大家都以为中毒太深,此命休矣。不过,在冰凉的雪地里躺了一会儿,意识渐渐清醒,气力也恢复了。看来方才那只是迷香而已,大家想,万幸!万幸!
又在原地休息了片刻,即看到树林外塔院中灯火多了起来——莫不是追踪他们来此?大伙儿都抽刀戒备。但却并不见敌人往树林这边来。反而看他们燃起了一堆硕大的篝火,直烧红半边天。再片刻,传来焚烧尸体的恶臭。小莫等人知道铁山寺内讧,也在其中推波助澜了——莫不是东西僧院内斗起来,杀光了某一边的人吧?大伙儿互相望望,又想,若真如此,这些和尚忒也残忍。不过,那对于他们铲除铁山寺的计划自是大有好处!几人因而小心翼翼挪到树林的边缘查看——他们不知道,当时岑家军的几名侦察士兵也潜伏在附近,看到了同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赤条条的尸体,被一具一具丢进火中。
所不同的是,当时岑家军的侦察兵并不知山上出了何事,故而只是觉得可怖。而小莫则立刻判断:这是岑远的私兵无疑了!和尚剥掉他们的衣衫,就像小莫等人抢走僧袍一样,想来是反贼要假扮成兵士,瞒天过海!
他们不再耽搁,调头即往上下而去。只是,塔院这边地势险峻,早先他们上山探查的时候,一看便觉得此处难于行走,因而排除了由此撤退的可能,并不曾花时间去寻找具体的通路。眼下逼于无奈要从茂密的树林撤离,又是在漆黑的夜晚,几人披荆斩棘,如同野兽一般,手脚并用,花了好大功夫,才下了山来。
“没想到我们还是来迟了一步,害军营被毁……”小莫歉疚,“损失可严重么?”
“无人伤亡,其余的损失也不大。”沈彪道,“真是老天庇佑,让贼人撞上了内亲王一行。王爷当机立断,让大伙儿撤出营地——如今想想,若是勉强去拆除火药,后果不堪设想。”
小莫点点头——追随玉旒云已久,她在战场素来果断——果断到近乎冷血,哪个部下不晓得?就好像她下令对于铁山寺下来的一干人等格杀勿论——这可差点儿使小莫白白丢了性命。但是,小莫并无怨言。他们所有的人,包括玉旒云在内,多年来都是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去换回最后的胜利。而出生入死的经历告诉他,越是如此,越是容易克敌制胜,最后保住性命的机会也越大。
正聊到这里,树林外有火光闪动,是岑家军的的暗号。这边便有人出去接应了,片刻,报告说,伏击复兴会的战斗大获全胜,敌人被歼灭的有二百多,尚有不足一百人奔逃而去。由于逃入官道旁的树林,黑暗之中,不便追击,岑家军决定继续留守,切断反贼进入郢城的通路。
铁山寺僧众五百余人,另有其余各路复兴会叛匪。除却此次歼灭与溃逃的三百多,尚有至少二百人。若非在山上,就是先已去了他处。上山剿匪不易,在山下守着当然是最佳的安排。岑远没有异议——况且岑家军也并无征询他意见的打算。纯属过来知会一声而已:战斗暂时告一段落,请他们一行转移到官道西北的的石桥,河道冰封,可以于桥下隐蔽——大约始终是怕他离开众人的视线太远,又玩其他花样。
岑远也无甚好说,顺从了安排,让人推着离开了树林。不时,经过了方才的战场,正是尸横遍野,雪地都变成了红色。轮椅在死人堆里推行不易,上下颠簸,花了好一番功夫才过了桥,来到桥下众人所安排的隐蔽之所。对于他这个挂名统帅,众人几乎视而不见,反而对小莫恭敬有加,仿佛见到了玉旒云的代理一般,详细描述了方才战斗都的经过——岑远一听之下,百感交集——竟然和自己所设想的一模一样!若是方才能让他指挥,此刻众将定会围着他交口称赞——唉!但他没有那样的机会。从前没有,眼下更没有!其实回首看——若是岑家军不曾对他心存偏见,他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步田地!他是信错了郭廷轩这个女人,是走了几步错棋,令反贼有机可乘。但他叔父、岑家军上下,还有玉旒云,都是背后的推手!
他还没有输!他也不能输!他得想一个反败为胜、报仇雪恨的法子!
即从桥底望向外面,希望从黎明前黑暗的天幕中寻找一丝灵感。只是这个时候,忽然见到远处铁山寺的山顶上蹿起了火光。左近其他的士兵也看见了,不约而同的发出了惊呼之声,又招呼其余同伴来看。“怎会如此?”众人议论,“莫不是和尚们内斗以致失火?还是他们打算和我军背水一战,连老巢都不要了?”
或许是他们为了迷惑我军,岑远想,复兴会袭击岑家军营地,就算是正式撕破脸,那么岑家军上山剿匪也是必然之事。以双方兵力之差别,铁山寺被夷为平地,在所难免。反正百年基业守不住,倒不如自己一把火烧了。如此,一方面避免了留守寺庙与敌人交战造成伤亡,一方面让一些原本还有所畏惧的僧众破釜沉舟——看似出家人抛却身外之物,却是多么绝决的宣战之言。他不禁在心中冷笑:无妄这和尚!真是个狠毒的主儿!换作是他那个将历书、典籍、星图等物视为至宝的师兄,定然做不出这样的决断。
要不要把自己的想法跟众人说呢?他眯着眼睛眺望火场,又看看身边。主意未定,小莫却先开了口:“我看复兴会此举,和程亦风的焦土战术也差不多……”接着发表了一番见解,倒和岑远的看法大同小异。更比岑远想多了一层:“铁山寺上暗道众多,反贼不会引火自焚,必然从暗道脱身。大伙儿不能放松警惕,或许一会儿就遭遇上了。”
可不是如此!众人纷纷点头。
“此外——”小莫又道,“这铁山寺在西疆地位非凡,许多百姓前来向住持求医,更是把无念大师当成活神仙来拜。反贼眼下多半会说是我军放火烧毁这座百年古刹。那可免不了要煽动起一批百姓来。陨星雨、铁山寺被焚毁——只怕敌人还准备了不少其他蛊惑人心的法子。内亲王不担心我军与反贼正面交锋,怕就怕百姓受了迷惑纷纷起来与我军作对,那便要陷入一场无边无际的苦战了!”
“那得速速将此事禀报内亲王!”千总刘良玉如此决断,即派出信使。而这边厢,众人愈加严密地防守,不敢有丝毫松懈。
岑远仍是只能在轮椅上坐着。不免多看了小莫几眼:这个身材瘦削样貌寻常的年轻人,还算不得玉旒云的左膀右臂,是以从前他不曾特别留意。但算起来,自己在大青河栽了一个大跟头的时候,此人正在程亦风身边潜伏,此后立下奇功。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也难怪他能做出如此一番分析了。这种人才,怎么都聚在玉旒云的身边?还有那个丑八怪晋二娘……还有海盗头子乌昙……老天给玉旒云送去了多少帮手?却让他的身边只有庸才和敌人!166小说
自怨自艾了一会儿,天渐渐亮了,止了一夜的大雪又开始飘落,将石桥畔惨烈的战场渐渐掩埋,雪网细密,甚至遮挡了远处铁山寺熊熊烈火。
也不知现在烧成什么样子?刘良玉方要差人去询问,便有放哨的士兵跑回来了报告说,官道上来了大批百姓,说是夜间见到天火降临,担心大难临头,便来铁山寺求法师指点迷津,岂料铁山寺竟然不复存在。“好些百姓哭天抢地,有些人往山上冲,说要抢救佛像、经书。”那士兵报道,“我们岗哨的士兵只有十来人,百姓却人数过百,实在难以阻拦。”
“这些愚民!”刘良玉烦躁道,“偏偏在这个时候来添乱,我去劝阻!”
“稍等。”小莫拉住他,“我和你一起去。”说着,脱下了僧袍,反转过来穿上,顷刻变成了一副寻常百姓的模样。同刘良玉一起走上了河岸去。
岑远看在眼里,心中分析着形势:复兴会一行大费周章,计算着要在陨星雨之夜起事,自然事为了借助灾异为己方造势。铁山寺的和尚刚刚放火烧了自己的老巢,这些朝拜的百姓就来了,只怕也是事先安排好的。半数的和尚扮成樾军下了山,还有半数的和尚,或许是打算混在这些百姓之中。此刻若是放人上山,下来的时候就不知是些什么牛鬼蛇神了!
小莫应该也是考虑这一层,才和刘良玉一起出去探个究竟,他想,对于不谙计谋的刘良玉等人,这是一场危机。然而对于他,这或许是个机会!他看看四周,岑家军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便悄悄打眼色给亲随,低声道:“听我的指令,等下趁他们不备,便推我上去!”
他的亲随早已忍受不了这种受人监视遭人白眼的境遇了,立刻朝石桥外侧移动,又有人假意犯困,东倒西歪,往岑家军兵士身上靠,惹得对方厌烦无比,抽身而去。为岑远冲出桥底打开了通路。
岑远见万事俱备,试着运起自己那只学了几个月的半吊子内功,高声呼道:“诸位乡亲稍安勿躁,有何难处可向本官道来!”说着,自己转动轮椅,朝石桥外冲去。几个亲随自然开路的开路,接应的接应,推着他一路冲上河岸——岑家军的兵士反应过来时,早已阻止不及。倒也不是没本事强行将他拉回来。只是,他已经来到外间,且方才那呼声甚为响亮,早已吸引了一众百姓的注意。岑远在西疆虽然声名狼藉,但郢城和依阙附近的百姓都晓得他的身份。如果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他动手动脚,未免太引人怀疑。是以,一众士兵虽然追了上去,却不敢抓捕岑远,都驻足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起来,倒有几分像他的卫兵。这也正是岑远计划的一部分。他知道,只要他能来到百姓面前,他就脱了身。
摇动轮椅,他泰然自若地经过刘良玉的身边,瞥了一眼后者满是愠怒的脸,心中甚为得意。“诸位乡亲,你们何事在此喧嚣?”他问。
“大人!”一干人等丢下士兵,朝他围拢过来,哭天抢地,说铁山寺的大佛灵验,且塔院有诸多高僧舍利,如果就此毁于大火,整个西疆必遭大灾。
岑远不动声色地听着,又在人群中寻找小莫——他猜想这个经验老道的细作是混迹于百姓之中了。只不过,小莫扮得太像,场面又太混乱,他怎么也找不着。听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一会儿,似乎都口干舌燥了,他才示意大家稍停片刻,自己道:“铁山寺灵验,自然不假。但既然已经烧成这个样子,等你们登上山去,早就已经抢救不出什么。况且火场危险,你们这样上去,岂不白白送了自己的性命?”
“话可不能这么说!”百姓们嚷嚷,“反正现在连遭天火,大家已经小命难保,若是能抢救铁山寺的佛像、佛塔,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你们既然说铁山寺灵验,从前也应该来求过无念大师吧?”岑远道,“难道没有听他说过对于这些灾异的解释?”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许多人大概从不曾见过无念。只有一个妇人道:“小妇人三年前曾来求教过无念大师。当时我们村子的水井里忽然冒出血来。无念大师说,这是大凶之兆,我们村子大概全村都性命难保。他让我赶紧请七七四十九柱高香,然后回去劝服全村老小,往别处避难。没过多久,樾军杀到,小妇人的村子被烧了个精光!你们看,无念大师的话,可不很准吗?”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也有人说起自己遇到过的灾异,虽然不见得来求教过无念,但无论是打破了碗、丢了草鞋,还是见到一只奇怪的鸟儿,但凡能和倒霉事联系起来的,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岑远只是静静听着,并不搭腔。还是那个自称请过七七四十九柱高香的妇人提醒众人:“大伙儿别光顾着跟岑大人说灾异了,再不上山去,铁山寺只怕就烧没了!”众人这才又想起他们的正事来,求岑远不要阻拦他们。岑远心中暗暗好笑,如果是救护百年古寺,积德自救,怎会有闲功夫在这里磨嘴皮子?他又看那烧高香的妇人,大约四十来岁,虽然农妇打扮,但是眉清目秀,且皮肤白皙,身形婀娜,并不像是个下田操劳的人。此人可疑!莫不是煽动闹事的头目么?想着,他招招手道:“这位大姐,请你上前来。”
那妇人愣了愣:“大人叫小妇人?”见岑远点头含笑,她略犹豫了一下,拨开众人上前来,低着头,一副恭顺的模样。
“你说你的村子毁于战火——你是哪个村子的?”岑远问。
那妇人回答了,丝毫不带迟疑。岑远当然没有听过那个村子,不过若是复兴会中人,又自称来自某某村,肯定早就把谎言背得滚瓜烂熟。他便不追问,只道:“你伸出手来。”
妇人有点儿莫名其妙,但还是伸出了手来,岑远看了看,虽然称不上细腻光洁,但也绝不是农妇的手。心中一发认定了。即一把扼住了妇人的腕子,狞笑道:“你就打算用这双手去铁山寺救火吗?”
妇人惊怒:“大人……这……这是做什么?”
岑远扭着她的手腕,几乎折断,面上却还带着笑容,仿佛一只猫在玩弄猎物:“没什么,只不过看着你这般细皮嫩肉,不舍得你做救火这种粗重的工夫。你不如还是老老实实呆在此处吧!”
“你……你身为朝廷命官,竟然调戏良家妇女!”那妇人憋红了脸,向周遭其他的百姓求救,“各位……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这果然是灾异!这些樾寇……始终是禽兽!”
百姓早听说岑远是个荒唐的公子哥儿,见他抓着妇人的手不放,自然义愤填膺。有几个身强体壮的就逼上前来。不过岑远自有亲兵护卫。瞬间便将冲在前面的三个人拿下。这使得百姓愈加激动起来,有人嚷嚷道:“我看铁山寺就是樾寇放火烧的!就是想将神山圣地给毁了,让我们馘国人永无翻身之日!”
他话音才落,岑远“唰”地一下抽出了佩刀,寒光过处,那妇人已经身首异处。众人见状,不由都惊呆了。几个原先还和百姓们对峙的岑家军兵士也惊怒道:“你……你怎么可以滥杀……”
可是岑远冷冷一笑,高声道:“这个妇人在此煽动闹事,且口口声声称我们为樾寇,显见着就是复兴会的叛匪,死有余辜——凡是跟她一伙儿的,也都是反贼,立斩不赦!”说着,扫了自己的亲随一眼,意思是:你们还不动手?亲随们得令,手起刀落,历时又多了三条亡魂。百姓都吓呆了,许多连大气都不敢出。唯后面有人怒吼道:“大伙儿愣着做什么?樾寇只有几个人,咱们一人一脚也踩死他们了!不能坐以待毙!大伙儿一起冲啊!”
有人朝发声之处望了望,却不敢有所动作。岑远冷冷一笑:“是哪个在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还不把他指认出来!包庇反贼的,统统和反贼同罪!”
“啊?”人群里发出惊惶的呼声。原本冲在前面的人,份份回头去寻找方才高呼之人,只是并看不见。而人丛密集出,片刻即搅起了一阵骚动,人们互相推搡着,有人嚷嚷:“就是你,我可看得清楚呢!”又有人大喊:“不要胡乱冤枉人!”吵闹着,进而扭打起来。有些人被卷入了战团,有些人则害怕被殃及,向外围逃窜。很快,人群分开了,四周在战战兢兢观望,当中有七八个打成一团。
“去把他们拉开!”岑远命令亲随。
亲随们即上前去,晃着钢刀喝令几人停手。其时,那几个人已经鼻青脸肿。
“到底是哪一个方才乱吆喝?”岑远问。张三李四互相指着,说不清楚。岑远露出不耐烦的样子,吼道:“本官没闲功夫听你们吱吱喳喳,既然指认不出来,统统斩首!”
这下那几个人可慌了。纷纷跪下求饶,个个都说自己冤枉,只不过是跟着亲戚邻里前来此处,绝对没有造反之心,又信誓旦旦的指认旁人是复兴会中人,不是说自己方才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就是说和某人熟识,平日里他就行为可疑,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岑远静静看着他们,如同看猴戏。片刻,才放声大笑:“我道复兴会是怎样的一群英雄义士,你们要赶走我大樾国的官兵,光复故国,多半是觉得我朝治理不善,让你们的日子不如从前了。若然如此,情有可原,我哪怕杀了你,也敬佩你为民请命。如今,我下令要斩杀百姓,你们却贪生怕死,不是不敢出声,就是推无辜百姓给自己顶罪。你们这些所谓的复国义士,真乃天下最荒唐可恶之辈!诸位乡亲父老,你们可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复兴会到底是怎样的一群牛鬼蛇神!”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岑远此言甚为有理!又有好些百姓跪下了:“大人,小人一时糊涂才跑来此地,小人可从来没有造反之心!”
岑远只是冷笑:“你有没有造反之心,我是不晓得。但是你既来此生事,可见没有臣服之意!不必多费唇舌。今日既抓不出复兴会的人来,你们就统统都是包庇反贼的,一个也别想活命!”他说着,招呼手下,同时也命令岑家军兵士:“都愣着干什么?你们难道不知道今日复兴会起事造反?内亲王命我等平乱,就不能让一个反贼逃脱——都给我杀了!”
岑家军的士兵都愣住了,把眼看着刘良玉。而刘良玉也一时没了主意:岑家军不能滥杀无辜,而这群人中必然有复兴会的叛匪。看得出岑远是激将那反贼自动现身,但是万一反贼不吃那一套,难道还真要大开杀戒?
正为难,忽听一人高声道:“不必再麻烦了!”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分开人群而出:“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复兴会中人。”
“你?”岑远上下打量他,“倒算是条汉子——那你说说,你们此番起事,具体都有些什么计划?”
那汉子傲然一扬头:“我复兴会志在驱除鞑虏,复兴故国。樾寇与我等有不共戴天之仇。此番,必然要将你们赶出馘国去。计划当然不能说给你们听。你只需知道,你们的死期到了便是!”
“哈哈哈哈!”岑远仰天大笑,“好大的口气!就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你以为本官是真想知道你们有些什么雕虫小技?只不过是想确认下,你到底是不是复兴会中人!”
“不必使激将法了!”那汉子道,“你说只要复兴会站出来,就放这些百姓一条生路。现在我站出来了,请放他们离去吧!”
“没错,我是说,如果复兴会不站出来,所有人都要死。”岑远道,“你还有同党吗?”
“我复兴会的志士遍布天下!”那汉子道,“岂是你们可以杀尽?今日你杀了我,自然有千千万万站出来——诸位——”他转向其余的百姓:“你们可看清樾寇凶残的真面目了!若是不奋起反抗,就只有任人宰割!”但百姓只是瑟瑟,头都不敢抬。
岑远摆手,打断了汉子慷慨激昂的发言:“不必在那里疯狗乱吠!本官只问你这里还有没有你的同党,谁问你造反会不会有后来人?”
“这里就只有我一个!”那汉子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说时,又再次望了望周遭其余的百姓,仿佛叹息又仿佛哀求:“你们就这么甘心成为樾寇的奴隶么?你们……”话还没有说完,岑远一挥手,亲随钢刀劈过,将此人从肩膀到腰斜砍成了两截。
鲜血飙射而出,百姓不由发出了惊呼声。立刻有更多的人跪下了,磕头如捣蒜地求饶道:“小人们真的是良民,只是跟来求问陨星雨的事,并不知道这是反贼的阴谋。”
岑远却只是冷笑,并不接话,好像很享受这哭喊声一般。因他眯缝着眼,使人有种他在打瞌睡的错觉,竟有几个年轻人打算从人群中偷偷溜走。这时岑远就击掌喝到:“反贼要逃!还不拿下!”他的亲随立刻冲上去,白刃乱下,结果了那几名青年的性命。
好些百姓吓呆了,也有人愤怒起来:“不是说交出复兴会反贼就放我们走吗?怎么说话不算话?”
“我几时说过放你们走?”岑远斜睨着发话的人,“我只说,不交出反贼,你们都要死——如今反贼都交出来了吗?我看不止方才这一个吧?”
“禽兽!”那发话之人暴怒,仿佛豁出去了,直朝岑远扑了过来。但岑远哪里怕他,坐在轮椅上轻松挥刀,既割断了此人的喉咙。他扑倒在地,还挣扎了一会儿才断气。
刘良玉有些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来,轻声道:“岑大人,再这样杀下去,也不见得能抓到反贼问出个究竟来,若是激得百姓铤而走险,岂不是给我军找麻烦吗?”
“我有分寸!”岑远拿出一方帕子来擦了擦佩刀,还刀归鞘,对众百姓道:“你们中间必然还有反贼,是哪一个,他自己心里清楚。本官奉命平乱,并不是杀人为乐的恶魔,不会把你们都杀了。但是也不能就这样把你们和反贼一起放了。本官现� �把你们看管起来,待叛乱平定,再释放你们,你们可有怨言?”
众人哪里敢有半个“不”字,纷纷点头。岑远又道:“这期间,谁要是揭发了发贼出来,本官自有赏赐。如果反贼作乱,你们将他拿下,一样重重有赏。但是,倘若有人和反贼勾结,图谋不轨,或者有人想逃走,那一概以造反论处,立斩不赦!你们明白了吗?”
众人都点头。岑远就让士兵们去把众人捆成一串,便于看管。这时,雪更加大了,连地上新添的几具尸首都被掩埋了大半。只不过相隔丈许,就看不清对面人的面目了。岑远瞧着被逐一上绑的百姓,心道:小莫这厮去哪里了?还不回来么?难道是打算被一起绑上?
正想着,又看远处来了另外一片影子——渐渐靠近了,竟然也是一群百姓,当中还有好些尼姑。“停下!”士兵喝令,“来者何人?吾等奉命追拿反贼,此处不得通行!”
“我们要去铁山寺!”那群人回答,言说他们看到灾异,恐惧不已——岑远不由心中暗笑:复兴会就只有这点儿伎俩吗?不过,众人接下来的说辞却有些不同:他们都住在清水庵附近,见到陨星雨,就赶忙先去清水庵祈福,谁知清水庵遭遇大火,毁于一旦,许多尼姑也不幸葬身火海,唯有十数名师太逃了出来。因众人知道铁山寺会收留鳏寡孤独,就赶来铁山寺求救。
这群人有四五十之众,当中的尼姑果然满面尘灰烟火之色,正像是从火海中死里逃生的。其余百姓也都看起来惊惶万状。“请各位军爷让我们过去铁山寺吧!”他们哀求。
若是换在一个时辰前,只怕岑家军的兵士也要以为是来了些无知小民,得客客气气劝阻他们。但经历了方才的冲突,知道这一批必然也是复兴会骗来做掩护的——清水庵不也是反贼的巢穴之一吗?哪儿有那么巧,铁山寺和清水庵同时失火的?这些逆贼,手段也真够绝!于是,众士兵丝毫不为众人的哀求所动,厉声喝道:“少啰嗦,都站一边去,伸出双手来!”
那些人不明就里:“军爷,伸手做什么?”话还没说完,这边就已经把他绑上了。这人不禁大惊:“军爷,小人犯了什么错?”岑家军兵士懒得回答,只是呵斥,让众人不许吵嚷。有些人果然便不敢再说什么了,而几名尼姑则露出愠怒之色:“素闻岑家军军纪严明,哪怕是两军交战,也不骚扰百姓。今日为何不问青红皂白就给我们上绑?”
“这位娘娘!”岑远冷笑着迎上去,“我军军纪的确严明,别说是敌国的百姓,就是敌国的皇亲国戚,只要诚心归顺,也对他们客客气气。但如果他们不识好歹,妄图颠覆我朝,那自然要砍了他们的脑袋。”
“你……你说什么?”那尼姑瞪着他,“贫尼一点儿也听不明白。”
“娘娘不用明白。”岑远道,“娘娘只需继续装傻充愣等着被问斩就好。事到如今,就算娘娘想要交代反贼的计划,我军也不需要听了。娘娘既然思念故国,就和故国一起去阴曹地府吧!”
尼姑们微微发抖,但神色仍不卑不亢。期中最年长的那个道:“贫尼等的确是前朝命妇,但既然前朝已逝,我等又遁入空门,俗世便与我等再无关联,悲欢如是,贵贱如是,敌我如是,生死亦如是。既然大人执意要取我等性命,我等无话可说,只能悉听尊便。但这些百姓本来无辜,还望大人网开一面。”说着,举起被捆绑的双手,向岑远合十行礼。其余的尼姑也都跟着垂下头:“阿弥陀佛,请大人网开一面。”
其余百姓,不管是复兴会中人假扮,还是从众而来,都曾是馘国的子民。以前哪里见过深宫中的妃嫔,更不要说有妃嫔们为了百姓而自愿牺牲性命。众人心中不免升起一股对这几位女尼的敬佩怜惜之情,同时也难免涌起一番亡国之恨——若是馘国还在,亲贵女眷何至于如此?他们自己又何至于此?不知是出于惊恐还是悲愤,有人嚎啕大哭起来,也有人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强盗,□□掳掠无所不为!难怪老天都要降下陨星雨——我看这是老天要灭亡你们!”
“是谁?”岑远厉喝,“是谁在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还不站出来!你不现身,本官就把这里所有的人都杀了!”
他这是故技重施。岂料,众人心中悲苦愤懑,这种威胁已不再有效。非但无人自首、无人揭发,众人还激愤地挣扎起来。被绑住双手的,有些扑向旁边的士兵,趁其不备,用刀锋割开了绳子。而尚未被捆绑的,则直接撞向旁边的士兵。由于岑家军在外站岗巡逻的兵士并不多,这么多人同时发难,顷刻就被冲乱了队伍。有些百姓脱了身,立即撒腿向铁山寺狂奔。也有一些大叫:“别只顾自己!杀光这些樾寇,不然让他们追上,还是死路一条!”于是,大多数人只要能挣脱双手,都使出吃奶的力气向身边的士兵攻去,往往五六个攻击一个,让士兵几乎无法招架。还有向岑远冲过来的。饶是他有亲随,也挡不住十几二十个人一拥而上。原本紧紧护卫着他的亲随霎时被冲散了,岑远不得不挥刀自卫。但是除了狂暴的百姓,显然有几个复兴会的人也以他为攻击的目标——那几人虽非高手,但都是会家子,让他全无招架之力,不一会儿,身上便被划开了大大小小十数条口子。还要再战,两柄钢刀已一左一右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奸贼!还不让他们住手?”
骚乱一开始的时候,刘良玉就感觉情况不对,一边抵挡,一边让士兵去向埋伏着的岑家军传信。岑远受制之时,正有一队士兵从林中赶来增援。岑远原本狼狈万分,但瞥见他们,立刻冷笑了起来,对挟持着自己的几名复兴会中人道:“我看该住手的是你们!我们岑家军最不怕的就是死。你们杀了我,这里所有的人也会被射成刺猬。有种你们就试试!”几人愣了愣,并没有放下兵器。但远处的岑家军兵士,则当真拉满了弓弦。
“还等什么?”岑远高声道,“反贼作乱,不必顾忌我,杀灭反贼要紧!放箭!”
岑家军的兵士固然不怕死,但圈内不仅有岑远,还有刘良玉。他们还从来没有接到过向主帅放箭这种命令,不免都犹豫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漫天大雪中,有一条黑影秃鹫一般扑下,将肥胖不堪的岑远如同拎小鸡一般拎了起来。
正是无妄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