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之上的那人停了下来,隔着赵老头儿十来步距离,解下后背的银枪,看着赵老头儿。
赵老头儿抿嘴向对方看去,有些印象,此人曾在九龙深渊处打劫过他,好像叫做什么韩小袅。
“前辈,我想拜你为师。”韩小袅跪拜了下去,仰着头,死死看着赵老头儿。
赵老头儿笑了下,拒绝道,“小子,我很欣赏你的胆量。不过,老子教不了你什么。”他看了眼韩小袅手中的银枪,揺了下头。
江湖里,鲜有人把银枪作为武器。
韩小袅跪拜在地上没动,再次开口道,“请前辈收我为徒。”
“老子说不收就是不收,你走吧。”赵老头儿轻挥袖,随之跪拜在地上的韩小袅整个人往后倒去。
他往回转身,在韩小袅站起之时,他把门关上。
韩小袅盯着紧闭着的房门,脸上露出失望,又很快平静下去,他偏头看了眼不远之处,独自的走了过去,寻了个角落,蹲坐下去。
世事难料,他没有想到赵老头儿竟然是个大人物,他的眼力看来有些不好。
韩小袅摩挲着枪锋,他不信赵老头儿一点也没认出他手里的银枪。
此杆银枪乃是仿造午家的传世兵器锻造而成,它的上一任主人是午子丑,其父辈午烈曾是名响大晋的人物,黄华坡一役也算是和赵老头儿并肩作战过。
在韩小袅还在战场的时候,他在战场上听过‘淮阳午子丑,枪下出惊龙’的赞誉,他从淮阳城中参军,编入的队伍就是午子丑的麾下。
面对着这位年少将军,韩小袅一开始并没有太多的敬畏,他参军不是为了保家护国,而是为了讨一口饭吃,躲避仇家。
其实淮阳三万军,能从战场归来的也只不过百余人。这口‘饭不好吃’,韩小袅初入战场时,大军冲锋,他就跟着冲锋,大军溃败了,他也跟着残军丢盔弃甲逃命,偶尔落在了大队伍的后面,他就装死,能活下来,又是另外一场厮杀。
有些人不愿丢盔弃甲,午子丑没有从战场上安然归回,死在了荒凉的塞外。
枪锋上染血,韩小袅微张开嘴,低下头瞄了一眼被枪锋割开的指尖伤口。
他的目光在枪锋上游弋,划伤的指尖在红缨上擦了几下。
在得知赵老头儿的真实身份后,韩小袅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这杆破甲之枪的机会也来了。
“老子最不爱欠人,你的不杀之恩,我会还的。”他呢喃了一句,回想起长风垓战役。
当时,他藏在一具尸体下面,用己方的血把自己衣服、脖子等处抹红,趴在地上装死。
依照约定的援军并没有按照计划而来,三千埋伏在长风垓的晋军和北凉的铁骑发生了厮杀。
他遥遥看了眼谷口之处,风沙漫天之间,一位青袍少年将军从风沙中走出,握着一杆银枪踉跄而行。
青袍少年坐在了韩小袅的身侧,踩着他的右手,狠狠喘了口气,盯着外面。
韩小袅眯着眼睛瞥了眼身侧之人,险些被吓着从沙石之上跳起来。他身侧之人不是别人,正是督统午子丑。
午子丑咬着牙,用力的拔出破甲的箭矢,遥遥看着谷口,忽然开口道,“好巧,我又看到你装死。”
此话一出,装死的韩小袅被吓得丢了魂,急忙死死地闭上眼睛,胳支窝夹紧了一把染血铁剑,装作没有听到。
“我记着你好像叫做韩小袅,谷外的北凉铁骑,要不了多久就会卷土重来,三千余人,现在只有我俩还活着了。”
午子丑边说话,边用力踩了踩韩小袅的手背,“别躺着了,我见你装死好几次了。”
韩小袅嘴唇翕动了几下,犹豫了片刻后,他推开了压着自己的尸体,站了起来。
依据大晋律法,他犯的可是死罪,他有些想不明白,对方以前倘若看见他装死,分明可以按照军法处置他,但午子丑却没有。
“将军记得我?”韩小袅看着午子丑,往后退了几步。
“从淮阳跟随我出来的兄弟,我都记得,总共一千余人,我北上之日是督统,如今还只是一个都统,可曾经的一千余人,只有你还活着。”午子丑盯着韩小袅,苦涩的笑了声。
韩小袅闻言,脸上丝毫没有羞愧之意,别人能活着,靠得是强悍的实力,而他能活着,靠的就是这些小人行径。
他本来就是一个小人物,参军的目的就是为了讨口饭吃,装死的手段在他看来并不是什么可耻之事。
“去逃命吧。”午子丑冲韩小袅挥了手,叹口气说道,“今时不同往日,长风垓战役死的人不多,北凉铁骑也不用追赶落败的晋军,他们有的是时间把同胞的尸体找出来。”
韩小袅听后一愣,张了张嘴,看着午子丑,犹豫的问道,“将军不逃嘛?”
此话落下,午子丑当即大笑了起来,他午家满门忠烈,可却被国人坑害,长风垓落败之后,军伍之中与他有私怨的小人又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午子丑宁在沙场高歌死,也不低头苟且生。
午子丑张开了嘴巴,又揺头一笑,他本是想问韩小袅为何屡次装死活命后,又重新跑回营寨,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只是淡淡的说道,“逃命去,你若不想冲锋陷阵,就卸甲归田吧。”
韩小袅站在原处,久久的没有说话,他也没问午子丑以前为何不杀了他,以正军纪。
过了片刻后,谷口黄沙起。
韩小袅看着谷口,脱下头盔,朝着午子丑一拜后,他迅速的逃命而去。
五百米之外,依稀可以听到午子丑的吼声,他回头,望见背对着他的午子丑,高高仰着头颅,挺枪而立,冲北凉铁骑遥遥喊话,“淮阳午子丑不杀无名之辈,来者报上名头,老子好在万军之中取你项上人头……”
韩小袅还能记清午子丑的背影,他坐在巷子口处,瞅了眼紧关着的大门,轻拉了一下脚边的银枪。
许久后,门再次被打开,赵老头儿背负着双手,遥遥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