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从门缝里,看到顾勇带着个道士打扮的男人往这边过来,最后站在院门外不敢进来。
“大师,就是这里!”
顾九听见顾勇跟那老道士这般说,看向院子里的眼神带着顾九熟悉的恐惧,还有憎恶。
顾九将视线转向老道士,就见那老道士闭着眼睛掐指在算,然后满面凝重地跟顾勇说:“幸好你及时找我过来,此子乃恶鬼转世,明日便是下元节,鬼门亦开,到时百鬼出,阴气大盛,这恶鬼以阴气为食,功力将大增。届时生人不分,再不将其除掉,又有那厉鬼相助,只怕此次过后,这方圆十里的人烟都要为他所食。”
顾勇听后,也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此子降生后,周边的邻居死的死,伤的伤。再说他们这个小山村,原本也算是土地肥沃、风景秀美之地,但随着此子的降生,却一日比一日凋敝,尤其是此子居住的周围,竟到了寸草不生的地步。
尤其后来,听说这茅草屋里更时不时传出厉鬼哭泣吼叫之声。这两年,村里剩余的人家都不多了,大多都已搬离此地。顾勇也有了新的美满家庭,但此子只要一日不死,便犹如一根鱼刺梗在他的喉咙里,叫他睡觉也不得安宁。
老道士从腰间拿出一个罗盘,绕着小院子走了一圈,嘴里念念叨叨,不时在地上埋下一些什么,忙活了好一阵,然后起身对顾勇说:“我这里有些东西要你去准备,需得尽快,赶在今夜子时之前。”
“我这就去准备。”顾勇说。
然后顾九便见这二人在这又逗留了一会儿后,才急匆匆离开。
那道士走时,忽然回头看了一眼,顾九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中浓烈的恶意与势在必得。
顾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手掌,来到这里活了八年,这次终于逃不过去了吗?
盯着那道士的背影出了会儿神,顾九忽然听见一阵响动,回头一看,旁边用破布床单挡起来的窗户,后面忽然多了个小小的黑影,那黑影在床单上戳了戳,然后一个黑色的,毛茸茸的小脑袋顶开床单钻了进来。
“小弟。”顾九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窗户太高,他踮起脚尖,伸手将小弟嘴巴里叼着的鸡腿接过去,然后让小弟爬上他的肩膀。
小弟是只黑猫,黑猫通灵,在这里被认为是不详之物。三年前小弟才巴掌大,差点被村里的孩童虐杀,当时已经缺了一只耳朵,断了一截尾巴的小弟奄奄一息地被扔到顾九家的院子里,被顾九求着让尚未去世的奶奶给救下来。
奶奶半年前去世,顾九平时吃饭成了问题,都是小弟东家偷一点,西家偷一点的带回来给顾九填肚子,偷不着就抓老鼠回来,倒没让顾九饿死。
这根鸡腿不大,上面沾了些灰,还有小弟的口水。顾九丝毫不嫌弃,随便擦了擦,先撕下一块,递到已经从他肩膀跳下来,蹲在他腿上舔毛的小弟嘴边。
“今天被人追啦?”顾九帮小弟把身上粘着的蜘蛛网清理干净,自己吃一口,时不时喂小弟一口,顺便在它身上摸摸,检查它有没有受伤。
小弟喵了一声,吃了两次就不再吃了,趴在顾九腿上,打着呼噜。
气氛正温馨,温度本就不高的屋子骤然再次降温,一团黑气忽然从旁边斑驳的泥土墙壁里窜出来,掠向坐在床上的顾九。
“喵!”小弟尖叫一声,就要从顾九腿上爬起来挡在顾九前面去与那黑气对峙。
顾九眼疾手快,抱起小弟,快速缩到墙边,一边盯着那团黑气一边还不忘往嘴里塞鸡肉。
那黑气在顾九身前停留一会儿,忽然从中伸出一只混着黑气却依然能看出惨白的手,试探着摸向顾九的脸,只不过快要靠近时,却又忽然转向,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小弟尖叫着伸出利爪扑向那只手,随后被狠狠地甩开,幸而方向是床那边,小弟落在床上,倒也没摔伤。
窒息感让顾九的脸颊涨红,他双手攀住那只惨白的手,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娘……”
小弟再次扑过去时,那手却随着这声呼喊而忽然收了回去。黑气在原地颤抖了一会儿,然后像刚才突然出现时那样,隐没入那道斑驳墙壁,不见了。
“咳咳……”
顾九跪在地上,捂着脖子拼命咳嗽,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然后拿起旁边床头的小铜镜,对着脖子照了照,果然青了一圈儿。
小弟踩上他的膝盖,焦急地一直叫,像在催促。
又一次差点死掉,顾九全身冷得不行,将小弟抱在怀里,喃喃道:“小弟,我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顾九本是现代社会一名孤儿,靠好心人捐助大二在读,一次熬夜复习后醒来,便发现自己附身成了一个古代婴儿,很倒霉的是,还是一个在棺材里出生的婴儿。
因为是成年人附身,所以顾九是生而知事,他被这具身体的亲奶奶不顾众人阻拦抱出棺材后,从周围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这具身体的身世。
他这辈子的父亲与母亲,都只是普通村民,母亲周珊珊生他的时候难产而死,孩子尚在腹中,她就死了。出殡下葬这天,抬棺送葬的人忽然听到从棺材里传来婴儿哭声,大惊之下开了棺,就见那面色青白的妇人下身,淌出一滩血水,血水中,趴着一个浑身血红的婴儿。
而在棺材中出生的婴儿,又传说是吸足了尸气活下来的,十分不详,被称为“棺材子”。
身体的父亲顾勇和其他亲戚,都要将顾九活埋,唯有身体的亲奶奶不同意,强硬地将顾九抱回去养,因犯了众怒,所以被村里人赶到了村子边缘的破茅草屋里住,连亲生儿子也与她断绝了关系。
那时候顾九刚出生,还看不清东西,所以他还没注意到自己的情况,他感觉身边似乎随时都有人守着,并且无时无刻不觉得冷,他还以为他来时正处于冬天,但当两三个月过去眼睛能看到东西后,顾九才发现此时正是盛夏,但他却跟活在冬天里一样,然而最恐怖的是,他能看到鬼。
那鬼不是别人,正是这具身体那难产而死的娘,是一直守在他床边的那个人。
周珊珊一缕幽魂,穿着下葬时的那身衣服,染了半身的血,飘在顾九身边,面容惨白,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顾九第一次看到她时,直接吓晕了过去,之后醒来也不好过,直到他都能坐能爬了,发现周珊珊还是和之前一样,只默默地飘在他身边,这副样子,倒像是母亲挂念儿子,对儿子的守护。
那之后,顾九对周珊珊的恐惧就少了几分。
然而,顾九来到这个世界,就好像是来受折磨的,某天夜里他突然惊醒,便发现头顶飘着一个白衣女子,那女子黑发遮了两边脸,瞪着眼珠,一大半都是眼白,形容十分恐怖,见顾九醒了,张开黑洞洞的嘴,居然就要直接来咬顾九。
顾九那时候刚会爬,一声惨叫往旁边一滚,刚才不知去了哪里的周珊珊忽然冒出来,与那白衣女子缠斗在一起。彼时他已经被因为他叫声而惊醒的奶奶抱在怀里安慰,他便在奶奶怀里,看着两个女鬼在小小的破败茅草屋内打得黑气翻滚,最后周珊珊断了一只腿,将那白衣女鬼摁在地上,一点点撕扯着,将对方塞进嘴里吃个一干二净。
吃了白衣女鬼的周珊珊,那断了的腿,眨眼间就重新长了出来。
之后这种情况便时有发生,顾九常在半夜里被忽然凑近的阴冷惊醒,通常这种情况下,都会有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野鬼想要吃掉他,最后却被周珊珊吃掉。
起初周珊珊面对这些野鬼,胜得还很艰难,一场战斗下来常会缺胳膊断腿,但每次吃完野鬼,缺损的四肢又会重新长出来。只是次数多了,顾九便发现,他开始看不清周珊珊的面容了。她的身上开始出现黑雾,之后周珊珊每吃一只野鬼,这黑雾便浓重一份,到后来她整个人都被裹在一团黑雾里,看向顾九的眼神,也不再是从前的面无表情,而是带着某种渴望。
顾九心惊的发现,这种渴望,与那些想吃他的野鬼透露出来的,一模一样。
她将他列为了食物。
之后顾九还发现,他觉得冷,这种冷却不是外面温度造成的,这种冷更像是从身体内部生出,是一种自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而且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很弱,大病没有,小病却不断,每月有十来天都在喝奶奶采回来的中药,不知道该说是他还是原主,倒霉是倒霉了点,命却还算大,内忧外患,这般坎坷,居然也活了八年时间。
奶奶去世后,顾九并没有看到她的鬼魂,他不知道是何缘由,但奶奶不在后,周珊珊的理智也越来越少,第一次掐了他后,惊慌失措地收回手,但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每次被周珊珊掐住脖子时,顾九都只能一声一声地喊她娘,希望唤醒她的理智。
今天又被掐了一次,顾九不知道下次再发生这种情况,还能不能侥幸逃脱。
然而顾九并不敢逃,他曾试图往外逃过,但他惊讶的发现,在茅草屋外,居然还藏着不少野鬼,他一出去,便纷纷涌上来要撕了他,后来还是周珊珊冲出来,吃掉几只野鬼,剩余的野鬼仓惶逃走,顾九才捡回一条命。
那时候他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大概是类似唐僧肉一样的存在,是野鬼们十分喜欢的食物,总之他的下场似乎只有两个,一个是他在逃出去的途中被野鬼们分吃,一个是躲在茅草屋里,能活一天是一天,然后在某一天,再喂了这具身体的娘亲。
但今天那个道士的出现,回想起对方最后那个眼神,顾九觉得,可能他要新添一种死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