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黑了,看不清楚。
可肖劲生便是想都能想像出来他那副目无中人的样子,参谋长不近人情,不得人心,可到底也是他们的战友,同食同宿了这么多年了,何况他还救过他两次,肖劲生想他们都好,每个人都好好的活下去。他不想去怀疑谁。可罗营长却依然是不肯放过他的:“你忘了,在军校,就有许多关于他的传闻……”
肖劲生自然是不会忘记的。
可说这话的罗营长却不知道他自己的传闻也并不太少。
不招人妒是庸才,何况两个人是优等生,又长得都好。
一个是俊美,一个是华丽,一个玉树琼花不敢攀,一个却是丹凤朝阳世无双,然而罗营长到底是罗家的公子,又一向凶残霸道,一般人是不敢惹他的.却都盯上了无依无靠更好欺负的一些宗苑林,许多男生向他递情书,想与他来一段“罗曼蒂克”的恋爱,得不到回应,便要想出各种办法收拾他了。
那些传闻也是奇奇怪怪各式各样,有说是把他拽到了野外想亲热一下,却莫名奇妙的失去了意识,有说是,把他关在了一个屋子里十几天,等再去找的时候,他依然是若无其事完好无缺的。
还有人干脆就说他是个怪物。
他树敌太多,这些话真真假假的,人们全当了笑话,肖劲生也是根本就不肯信的。
“营长……”他靠了罗营长压低了声音,“你是发烧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的,咱们在一起都四年多了,朝夕相处,参谋长固然不爱理人,可也没害过我们吧……”
“放你娘的狗屁……”罗营长一伸手就把他按到了水里去,“死了这么多人,他冷眼旁观,全无触动,这还不叫害人什么叫害人?”
肖劲生挣扎着,水涌进了嘴里,呛得他一连叫了几声。
“营长……营长……”
罗营长的声音却似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给我听着,肖劲生,这是军令,不得违抗,你想得也得干,不想得也干,把他给我制服了,问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肖劲生急忙点了几下头,这才感觉到头上的手松开了,他大口喘息着,到底是闭上了嘴不敢说话了。
饥饿,伤痛,绝望,足以逼疯了任何一个人。
其实罗营长的举动也算是情理之中吧。
只是,谁都可以,唯独他是不可以的,宗苑林救过他的命,无以为报,无论如何不能去暗算他。
“营长……”他想着要怎么敷衍他,“可我打不过参谋长啊……”
别说宗苑林是个妖怪了,即便不是,那武力值也不是他一个后勤人员能够匹敌的。
实话实说,罗营长也拿他没有办法了吧。
然而那大魔王似乎是想到了一些什么:“学校里其实是有人试过的……”
“哎?”肖劲生全身一激凌。
“他似乎是不怕火的,也不怕水……不畏饥寒……”
学长!肖劲生简直震惊,你们天天在学校里都干了些什么呀?
“他那么白……”罗营长却似乎完全没有觉察到他的惊讶,自言自语的说下去了,“只有西洋人才有这样的肤色……据说西洋有一种妖怪……”
等等……肖劲生下意识的就想拦住了他,宗苑林的长相倒是哪里像那些高眉深目的西洋人了?
“说是叫什么血吸鬼……”
亏你想得出来,肖劲生简直服了,血吸鬼!你怎么不说他是狐狸精呢?
罗营长却扶着下颔终于下了结论:“血吸鬼好像是最怕金器的了……”
还有这回事……肖劲生全身无力,再说了,那个“好像”又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怕还是不怕呢?
若是不怕?
要他怎么收场?
罗营长却是不会去考虑这些的:“金器……金器……”他沉吟着,“去,把那支金笔挖出来……”
“营长……”肖劲生低呼了一声,罗营长恣意妄为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可他一个人疯也就罢了,居然还要逼着他与他一起疯,“ 挖?怎么挖?人死为大,入土为安,这不是营长你说的嘛?天大地大都不能惊动死者!”
“谁让你惊动他了?”罗营长却不以为然,“只把金笔挖出来就是了,再说了,事出有因,李离不会怪你的……”
“不……我不去……”肖劲生再怂也是有限底的。人是他亲手埋下去的,笔也是他亲手送了李离做陪葬的。
这么缺德的事情他做不出来。
“再拖下去……”罗营长一把便把他推到了坟头上,“你,我,这所有人一起与他做了陪葬,还讲究个屁啊……”
肖劲生全身发冷,到底还是慢慢坐下去了。
罗营长说得对,再拖下去所有人都要下去陪李离了。他自己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有一口气喘都不会想太多,可罗营长不一样,他要背负了他们所有人的性命。李离已经死了,高明君还活着,还有林涛,还有齐三儿,还有他在……
若是罗营长自己动能绝不会和他叽叽歪歪的。
上天入地,刀山火海,他也会一意孤行。
“李离……”肖劲生不得不跪下来了,在他坟边,嘴里喃喃低念着,“别怪我……我们都是没有办法……”
他伸了出手去,慢慢往下挖,泥土湿软,而又冷凉,宛若那天夜里他碰触了李离的尸体,肖劲生全身汗毛倒立,总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要得报应。
他埋下去的,他还记着是在哪里,挖了不久便觉得指尖一凉,终于是碰到了那支笔。
他便如同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似的紧紧抓住了。
就是它,一支笔,凑到了眼前去他看了半晌……
没错,一支笔而已……
全不是什么降妖伏魔的利器。就这种东西能制服得了宗苑林?什么金器不金器的,罗营长只怕也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算了,反正应也应了。
挖也挖了。
该干的不该干的事情他全干了,到底也不差这一件了。就按罗营长所说的去装装样子好了,参谋长要是没问题是不怕了他手里一支笔的……
可若参谋长有问题的话……
那也不会怕了他手里一支笔吧……
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怎么想都是死路一条。
山洞里潮湿阴冷的空气完全掩盖不了他的燥热了,他一步一顿,慢成了鹌鹑,可汗水,心跳,脚步,依然是砰砰砰紧成了鼓……
短短十几米一条小路让他走成荆棘,可到底,还是一步,一步的靠近过去了。
“学长……”他低低叫了一声。
学海无涯,以长为尊,其实,他始终都是敬重他,畏惧他的。
宗苑林是个寡言的人,这么多天旁人是做尽了妖,只有他从来都不找他的麻烦。他蜷在了角落里,一动不动,说什么就听什么,给他水喝他也便乖乖的喝下去了。生死关头……他这样的品格其实是十分高贵的。
“嗯……”听他低低应了一声。
肖劲生越发觉得心虚了:“你还好吧……”
宗苑林不说话。
“没有发烧吧……”肖劲生便找到了借口伸出了手去,一点一点的摸索了他。
太黑了,彼此是看不见彼此的。
奇怪,他便感觉到他一举一动其实都是落在了他眼里的。他不说话,可那一道视线似乎始终紧随了他,他伸手,他便看了他的手,他呼吸,他便盯紧了他的嘴,他在他面前完全是透明的。
无处隐藏。
他那一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早已经是暴露无遗了。
肖劲生心头一寒,下意识的就把手里的金笔挥出去了,一下子便扎到了他手臂上。他连叫都没叫一声。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可肖劲生却清清楚楚的感觉到参谋长似乎是向他笑了一下。
他全身寒毛都竖起来了,冷汗一下子遍布了全身,往后退去,嘴里不住的说着:“对不住……对不住……”
可那手上一阵剧痛,轻而易举的便被另外一只手抓住了,他挣扎,完全挣不开他,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姿势向后扭去,顿时他便成了他手里的一只麻花,第一个关节都在他手里彻底的扭曲了。
肖劲生惨叫,却完全听不到自己任何一点声音。
那所有一切历历在目,人像是被关进了一个密闭的空间里,隔了镜子看到他,他看见了宗苑林在笑。
真的是在笑。
他没有看错。
“金器……”他便听见他声音近在咫尺,细长的眼角挑上去了,宛若那飞天壁画里的人物一般栩栩如生的逼近过来了,“谁告诉你,我怕金器的……”
那一头的汗瞬间便又冷却了。贴在了身上,又冒出来,他热的发疯,却瑟瑟发抖,冰火两重,全不知所以。
他明明听见他在问他,却张不开嘴,说不出话。
他看见他望向他的眼神完全是冰冷的,全没有任何一丝人类应有的感情。
什么学长。
什么参谋长。
什么朝夕相处亲密无间,那一重重身份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仿佛生天就是要凌驾于他们之上的,他是他的神祗。
他却是蝼蚁之命,不足一提。
肖劲生只觉得他压下来压下来,无限制靠近了,他身体仿佛都要被压扁了,内脏碎成了灰,心,肝,脾,肺全部都分析崩离,各行其是。
人不是人,鬼不是鬼。
他也不根本就不是他了。
他被碾成渣,碎成了沫,疼痛早已经不能形容那种感觉了。
剥皮抽筋,化肉成水,他仿佛是在地狱的油锅里反复打滚,只剩下一张皮裹住了一肚子的血水。
他忍无可忍的张开了嘴,一口就向那压迫着他的人咬下去了。
噗的一声,鲜血喷出来。
肖劲生从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是有这么大的力气。
那一瞬间金光大盛,花绽四方。
肖劲生整个人都惊呆了。一切都像假的,像死了,又活过来,发生了幻觉,眼睁睁看着宗苑林血都变成了金色的。
铺天盖地,倾盆而下。笼罩了始终压制了他的宗苑林。
四周围全部都变成了金色的,金的肉,金的血,织成了一片金网扑面而来。
那宗苑林也一样不敢相信眼前的情形,他往后退,那那金色的大网便如同血肉里面长出来的一般如影随形,死死的跟紧了他,按住了他,他越挣扎,便捆得越紧。
那接下来一切让肖劲生越发觉得自己是疯了。
他疯了,饿到了极点。
才会有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
一定不是真的。
他眼睁睁看着宗苑林整个身体都透明了,字迹仿佛是从他体内浮现出来的,飘在了半空中,被那大网一收,瞬间便印满了他全身。
那大字变成了金色的烙印,一个接一个的烙在了他身体上。
不……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那一瞬间肖劲生魂飞天外,仿佛是从人间的缝隙里偷偷窥视到了那个神秘的不可琢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