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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么。”教皇平静无波的声音让跪在下面的刻莫赫丝一瞬间有些吃不准史昂在想什么,甚至有些惴惴不安。
但一直接受着标准的圣域式教育,并且信仰着雅典娜,全心维护圣域的刻莫赫丝却坚信,自己的做法绝对没有错。尽管射手座和女神现在年龄还不大,但是假如将来……一定会对圣域、女神产生不好的影响。
在刻莫赫丝告退之后,史昂拿下覆在脸上的面具,闭起双眼无奈且无声地笑了。
如果他只是白羊座的史昂,或许不会采取什么行动――如果他还是两百多年前那个十八岁、意气风发的自己……或许还会认为这世间确实存在能够让孤寂的女神幸福的人。
那种天真可笑的妄想,现在的他――辅佐女神的教皇史昂不能有。也不会有。
身为圣斗士,便一日与幸福无缘。身为女神,便注定一生孤独。
女神和圣斗士之间,不应该、也不可以存在那种私情。这一点上,史昂甚至隐隐庆幸前一代的射手座战死的不早也不晚――而且还成为了前代女神前进的动力。
但事实上,经历过上一次圣战的他,也已经不想再见到无奈的死亡与悲伤的永别了。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勇往直前、做事只由己心的白羊座史昂。这样他也许真的还能如过去一样,对沙罗所有的行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尽管刻莫赫丝的担忧看上去有点未雨绸缪,但史昂却并不这么想。更何况这一代的女神根本不像前代女神萨沙,反而比较像……
如果说萨沙在希绪弗斯战死之前,还存有一丝对兄长亚伦恢复过来的幻想,那么在希绪弗斯微笑着在她面前逝去之后,那些幻想,就已经彻底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
不是因为爱情比亲情重要,而是因为确实体会到失去重要之人的萨沙,不愿意再看到有其他人和自己一样,失去重要之人。所以她才能够微笑着、继续前进。对曾是自己兄长的亚伦刀兵相向。
从上次圣战到现在,经历了两百多年,史昂也看清了许多事,许多物。无论如何,一切都是为了圣域――
史昂忽而怔了怔,因为他想到了初代射手座黄金圣斗士在《大圣战史》的羊皮纸书卷扉页中遗留下来的一句话。那句话每一代的教皇和最忠诚的圣斗士、摩羯座的黄金圣斗士都耳熟能详。
“一切、都是为了守护我们唯一的女神。”
两百多年的时光早已经磨去了史昂当年的青涩与天真,激情与热血。令他的内心伤痕累累、疲惫无比。
若不是心中那份信念的支撑与马尼戈特的托付,还有身为教皇的责任与义务,他是渴望、甚至盼望着与昔日的战友们重逢的。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史昂喃喃自语着闭上了双眼。
他很清楚,自己该做些什么,不得不做些什么。这是身为教皇的职责。所以,必须要扼杀身为【人】的自己。
因为此刻的他,也和女神雅典娜及射手座的黄金圣斗士一样,只是圣域的一个零部件――圣域的教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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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艾俄洛斯一直都没忘记要在沙罗生日那天送她礼物。
而在沙罗某天散步时,无意中看到艾俄洛斯对着天鹤座白银圣斗士候补素,一脸羞赧地结结巴巴的样子,而后理所当然地误解他喜欢素时,其实他是在问素,一般女孩子会喜欢在过生日时收到什么。
因为他不知道该在她生日的时候送她什么才好(参见《act.38 愿望就是拿来实现的》)。结果,还被沙罗给误解成他对素产生了感情,在那遐想了许久。
猜到艾俄洛斯那个“女孩子”说的不是别人,就是自家女神之后,素干脆利落地给了一个建议――与其问我、还不如你自己去问女神想要什么呢。
于是直到沙罗生日当天,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去问的艾俄洛斯都没决定好到底要送她什么。最后沙罗问他的时候,只能尴尬地回答说自己“忘记了”。
在沙罗本人毫无所查的时间流逝之下,史昂一直不动声色,直到她生日那天――史昂很清楚她每年这时候都会去见加隆,但却从来都装作不知道。
就像他清楚地知道艾俄洛斯会陪着她去拜祭她的母亲,却选择了观望般的默许一样。也如同几乎没有几个人能够了解到沙罗到底想做些什么,但史昂总会先兴致盎然地看看她究竟能做出些什么一样。
史昂的温柔,并不是从表面就能够体会到的。什么叫一切尽在不言中,这就是了。即使近在眼前也无法看透,即使看透,也无法说清。史昂就是这样的男人。
在沙罗遣走艾俄洛斯之后,一直都在附近注视着两人的史昂才现身。因为他有想要确认的事(参见《act.39 感情就要细水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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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昂微微眯起了双眼,“哦,小小年纪便开始思春了么?敢问女神大人与哪位圣斗士看对了眼?”。
对沙罗说话如果不直白一点,反而是会被鄙视,而后被她绕着圈子骂的。因此即使是试探,史昂也做得相当平铺直叙,毫无悬念。
年纪一大把了还被人――尤其是被年龄这么小的小女神鄙视,史昂总觉得那样会让自己显得很杯具。因此被女神杯具的有童虎一个就够了,自己还是别添乱了。他内心幸灾乐祸地想。
“………………史昂大人,你说话真粗俗。”沙罗却只是嫌弃地瞪了史昂一眼,并没有其他反应。
这让史昂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主要想知道的,就是沙罗是否也像艾俄洛斯对她一样,对艾俄洛斯有超出圣斗士以外的感情。
但事实证明,不知道是迟钝过头还是毫无自觉,在其他人眼中看来已经从“青梅竹马”上升到“两情相悦”的女主角完全没那个意思和想法。
――他那双清透得让人畏惧的妃红色眼瞳,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但沙罗却毫不示弱地反瞪他,连纤长的睫毛都没动一下。就好像她完全没有布置什么伪装一样。
盯着沙罗看了半响,史昂轻叹出一口气,抱着被她揉成了团子的黄金杖,慢悠悠地向教皇厅的方向晃去,只留下一句飘散在空气中、让沙罗纳闷许久的话。
“那么,一路走好~记得早点回来,雅典娜大人。”
已经足够了。没必要做更多的事。接下来只要遏制艾俄洛斯的想法就可以了。其他没有圣域的教皇需要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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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沙罗去见加隆的当口,史昂将刚从山下回来的艾俄洛斯召见去了教皇厅。
“艾俄洛斯――你是否对现任女神、怀有超出圣斗士对女神该有的感情?”同样的平铺直叙、毫无悬念。
史昂突然悲哀地觉得自己也许是老了。不然怎么最近这么懒,做事连铺垫都不愿意做了,说话连点悬念都没有了……但是最后经过内心挣扎后他坚信,绝对是女神把他带坏(喂)了。
不然一向勤勉肯干,兢兢业业两百多年的自己怎么会犯懒(啥)呢。史昂乐观地想(所在:经常被你抓壮丁处理文件的艾俄洛斯和撒加会哭的啊混蛋!!你这还不叫犯懒么!)。
听到史昂的话,单膝跪在教皇厅长道上的艾俄洛斯抬起头,抿了抿唇。
他确实对沙罗说过“不论您是否选择我――我都会永远守护你。”
也同样产生过“我的愿望,大概就是――守护……名为沙罗的少女。看着她能够、像个平凡的女孩子一样长大。”的想法。
那种想法,对于圣斗士而言,确实是超出了该有的感情。因此,尚未完全搞明白之前在女神之泉边,自己产生的心情究竟怎么回事的艾俄洛斯只是轻轻颔首,答了一声简洁无比的“是”。
看到艾俄洛斯毫不犹豫的承认,差点以手覆额、仰天长叹的史昂突然觉得自己的教育很失败。
他明明是按照【前代射手座希绪弗斯】为范本来培育艾俄洛斯的,那么希绪弗斯和艾俄洛斯之间这个致命的差距和迥异――到底是出在什么地方了?明明希绪弗斯直到最后都没有…………
直到后来沙罗返回圣域,头一次满含着个人情感地对史昂愤然喊出“艾俄洛斯只是艾俄洛斯,不是希绪弗斯,他不需要变得那么坚忍!”时,史昂才明白过来。他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方向。
艾俄洛斯,并不是希绪弗斯的复制品。他也是一个会独立思想的人。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感叹,史昂凝视着教皇厅的穹顶轻叹一口气,随后视线倏然落在还跪在那里的艾俄洛斯身上,严肃且冷漠地开口――带着数百年来身居教皇之位的气魄与强势、威严与压力。
“一旦成为女神的圣斗士,就要视死如归,为女神而受伤是理所当然的。”
这一点艾俄洛斯很明白。他一直都有为女神献身牺牲的觉悟和准备。
“女神决不能将自己的爱倾注在一位圣斗士身上。女神的爱,必须是特别的、平等的。对所有圣斗士,都须一视同仁。”
“妄图将女神的爱独占,根本就是叛逆且不敬的念头!”
“――――!”妄图将女神的爱独占?他并没有过这种想法,然而为什么……
“艾俄洛斯哟――对女神产生妄念的圣斗士…………只不过是连作为人类都失格的蠢物罢了。”
艾俄洛斯瞬间觉得心底冰凉如水,而后瞬间凝结成冰。之前在女神之泉湖边时,他心中的那种悸动,史昂给它安上了一个恰如其分的名称――妄念。
“痴妄!愚昧!”
紧握的双拳在他无意的紧掐之下,竟然生生扎破了手心,血蜿蜒着从指缝滴答落地。
明明语气并不严厉,甚至可说是温厚慈祥,但史昂的话语――尤其是最后那两个词,几乎击碎了支持他一直以来如常行动的心。让他几近崩溃。
“我也老了……该是时候将教皇之位让给你们这些后辈了。”不如说,史昂自己也早已经想从圣域的教皇这个桎梏之中解脱出来了。
“――――――”艾俄洛斯一瞬间想到了当初她那满含着不安与担忧的质问。
我问你,艾俄洛斯――假如有一天将你和撒加摆在教皇之位的抉择之上,而决定权就在我和史昂大人手中,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坚持着这种想法么?
那时候的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明明、答案就在气息辗转中浮现,却无论如何都再也说不出口――
“你和撒加,正是最适合的人选。过两日,我会向女神说明这件事。你先退下吧。”
“……是,教皇大人。”艾俄洛斯木然地应答,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退出教皇厅的。
他只知道,自己的心,从那一刻的动摇之后,就再没有平息过。
直到脑内混沌一片的他,从脸色惨白、神色之间流淌着隐隐愤怒的撒加那里、得知她失踪的消息。他才忽而清醒过来。
人正是因为拥有回忆,所以才会遗忘。正是为了避免遗忘,所以才会思念。而思念所连缀起来的……大概、就是‘爱’。
那之后、她不在的五年间,他终于慢慢明确了自己的想法和心意。但是,那已经、没有丝毫意义了。
因为,她是女神雅典娜,而他只是射手座黄金圣斗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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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摩挲着额间略显古旧的红色发带,怔忡良久,他默默收回了手。而就在这时――
亚齐里斯――……
“!?”艾俄洛斯猛然听到这样一把熟悉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反应,甚至没听清那把声音究竟在呢喃些什么,身上的射手座黄金圣衣发出璀璨耀眼的光芒,突然拆分变回人马的造型――甚至猛地漂浮上空中,箭尖直指遥远的东南方,急切地发出嗡鸣。
(题外话:原因就是圣杯之战尚未开始前,身在冬木市的纱罗梦到了亚齐里斯还做了有关亚齐里斯的梦。后面会解释。)
微皱眉头看向空中的射手座黄金圣衣,觉得它似乎想对自己说些什么的艾俄洛斯、突然怔在了原地。
“这是…………”雅典娜的小宇宙!不会有错……!!
立刻穿回射手座圣衣的艾俄洛斯、匆忙跑去教皇厅通知史昂。
女神也许在东方――说明了刚才发生的事件状况,史昂却仿佛老僧入定一般淡然,对艾俄洛斯说稍安勿躁,他会往东方去寻找女神。
放下心来准备告退的艾俄洛斯却由于史昂的一句话,立时僵硬在原地。
史昂的语气很平淡也很随意,就好像在说“天上有太阳,晚上变月亮”。而听到史昂这句话,在艾俄洛斯脑海内――阿释密达当初的警告和叹息瞬间回放。
你的坦率与直白,早晚会成为催命符。偶尔也要学会变通,才能成为优秀的战士啊,射手座。
如走马灯一般,她的声音也浮现了出来。
不管发生任何事,你都会站在我这边,对吧?明明并不是很遥远,但恍若隔世般的声音却回响在耳边,别忘记……你今天说过的话。
实现约定、守护她的前提,必须是她是女神雅典娜,而他是射手座黄金圣斗士。这不是一道选择题,因为不论是他还是她,都没有可选择的多余选项。
作为女神雅典娜而为保护大地与和平前行;作为射手座黄金圣斗士为她、为正义而战。这是被安置在圣域之中的两个不需要私人感情的零部件。仅此而已。
尽管表达得再怎么含蓄,他却依然表现出了自己的感情。
所以,阿释密达才会惋惜他的优点――坦率与直白,并且不赞同地叹息却并不予以阻止。
劝阻,是没有用的,除非他自己醒悟过来。
艾俄洛斯垂下眼睑,随后半跪在地,额发遮掩了他的容颜。
“我是女神的圣斗士――射手座的艾俄洛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没错,只是射手座的艾俄洛斯而已。
他是战士,除了战死,无法以其他方式表达自己的爱。
而战士的宿命与荣耀,就是战死。
这不是一道选择题,因此答案,一早就已经注定好了。
即使有【爱】又如何。
战士们的爱不需要日夜相守,不需要寸步不离,不需要轰轰烈烈,不需要山盟海誓,那是煽情的琼瑶剧编造出的美丽谎言,或者是天真得可笑的爱情。
何况可以豁出性命去守护的,不仅仅只是女神与同伴、大地与和平。还有在没有道理的暴力之下即将消逝的生命、应当爱护体贴的兄弟姐妹和亲人、值得信赖的朋友――以及所爱的女性,都是一样。
爱你、就为你而战。
他们的爱,一直如此简单。
――千百年来,从未改变。
一如神话时代的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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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圣杯之战尚未开始的半年前。
已经在冬木市待了快五年的沙罗开始像身在圣域时梦到那个被她说成是“蠢狮子”的狮子座一样,梦到从未见过,陌生无比但却异常熟悉的人――不知道是哪一代的笨蛋射手座。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也许那些梦境、只是想告诉她一个个她所不知道(不记得)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一个长长的甬道之中――那是一条漆黑且满是嶙峋怪石、布满各种尸骨和沙砾、又四处可见坑洞的崎岖蜿蜒小路。
“她”拉着“他”的手,一直不停地走下去,“他们”都知道路的尽头通向何处,但路边却开满了红艳似血的曼殊沙华。
每一次梦醒,沙罗总会想,那也许……是一个通往地狱的悲伤故事?
[因为你看――花开叶枯,叶茂花残。花叶并生,从不相见――这说的不就是开在地狱深处的彼岸花、曼殊沙华么。]她总是这样满不在乎、笑嘻嘻地对一旦看到那些梦,就沉默不语的体内那个“她”说。
梦境里的故事没有什么高兴的回忆,因此每一次看到那个梦境,沙罗内心都会有一种突然涌上的微痛和仓惶。但是每次梦到那张安静地微笑着的脸,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艾俄洛斯。
因为他在她心里,尽管没有史昂、撒加、加隆或者奥路菲那么容貌端丽俊雅不凡,却一直都是那样好看的一个人。
或许是因为他总是一张严肃又凝重的脸,不经常笑。然而一旦笑起来,就会有着非常干净纯粹的绚丽耀眼笑容。所以才印象那么深吧。
那个笑容,就像在诉说着没有预兆的开始,就像她早就得知的未来的殊途。
而梦里的那个模糊又清晰的身影,每次都会伸出手对“她”说――
回去吧,雅典娜。
回到圣域去――大家都在等着您的回归。
然后,沙罗就会很认真地思考,她是不是离开太久了,才会做这么自作多情(喂)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