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米安很不擅长和人相处。这一点雅典娜是知道的。
而且,不止是不擅长相处,他也不擅长接受他人的好意,总是下意识地将他人当做会伤害自己的敌人……也许是因为,曾受到过太长时间的伤害之故。
但是,她无法责备这样敏感纤细的孩子。只能用更包容和宽容的心去开导他而已。尽管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心”是不是还在正常发挥作用就是了。
那天晚上的事件发生之后,为了避免再出现这种事,她曾经对莱米安说教过一番,但是基本可说是毫无作用。
在莱米安看来,想见就是想见,明明可以见到,为什么不去见――基本上规矩和条例,对于连三观都没有建立起来的他来说,就等同于某种可以随时释放挥发的气体。
最后,被逼无奈之下,她只好决定,在莱米安能够像一般正常的孩子那样独立之前,多来水瓶宫探望他,或者有空就留宿在水瓶宫――尽管那时候,加尼梅德都会很自觉地在图书馆、或者实验室熬个通宵。
面对这个雅典娜交给自己的孩子,加尼梅德真的是满腔的忧郁。不止不会走路,只会满地乱爬,而且还无法在床上睡觉。每次睡着,当加尼梅德醒来时,都会看到莱米安蜷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
事实上她也跟加尼梅德说过,只要给莱米安个温暖的怀抱,抱着小家伙睡就行了,但加尼梅德每次都直接无视了这条建议――他怕自己到时候会直接因为不想和任何人接触的心理反应而吐出来。那样才更麻烦!
因此,他们俩也就只有一点一点教莱米安学语言、学走路,还有适应各种各样为人的生活了。
“加尼梅德,你不觉得……他的小宇宙有点太强了吗?完全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啊――而且他拥有的神性,还不是那种低劣的神性,反而相当纯正。”
抱着正抓住自己的一缕海蓝色头发,满心好奇地刨来刨去、绕啊绕地、一爪一爪戳着玩的莱米安,雅典娜对正在羊皮纸上写写画画些什么的加尼梅德说。
停下笔,加尼梅德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以为他有多大?我检查过排泄物的残渣,他似乎一直定量吃一种会克制生长的药。而且药量非常大,一次就足以撑三年到五年不等。”
“克制生长的药?是为了不让他显示出性征吗……对了,加尼梅德,这孩子,我总觉得――似乎很像我认识的一个女神。当然,我是说长相。”
加尼梅德思虑半响之后,才谨慎地开口,“长相?我倒觉得,他的小宇宙很像春之女神珀耳塞福涅。虽然我从未见过那位女神使用小宇宙,但是感觉上……一模一样。”
“珀耳塞福涅?嗯……听你这么一说,确实――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珀耳塞福涅虽然是春之女神,但却完全无法使用自己的力量和小宇宙,如果不是依靠我和阿尔忒弥斯的保护,可能早就已经被……
另外,那希索斯的魔宫玫瑰可是在他的力量下,莫名其妙地就全部枯萎了。这该不会……是――”
两人交换了一下视线,而后又同时移开了视线。因为了解奥林匹斯条例规则的他们很清楚,这怎么想都不可能。
奥林匹斯的神o,根本就没有同一神职两位神o共同分享的先例。就连她和特莉托格妮雅,也是一个是十二主神之一的战争女神帕拉斯-雅典娜,另一个是并不属于十二主神的智慧女神啊。
由于内心充满了疑惑,第二天她就去拜访奥林匹斯圣山上,正暂居在狩猎与月之女神所属、阿尔忒弥斯神殿的珀耳塞福涅。
结果珀耳塞福涅却躲躲闪闪,似乎很有些为难、并不想说的样子。在经过各种威逼利诱――甚至当雅典娜一脸愉悦笑容地问出“你比较喜欢绳子还是皮鞭”之后,这位春之女神才不情愿地道出事实真相。
莱米安……希吉努斯是珀耳塞福涅同母异父的弟弟。
就像她珀耳塞福涅,是神王宙斯、与农业女神德墨忒尔之女一样,希吉努斯是海王波塞冬与德墨忒尔之子――虽然由于那个特殊的体质,不知道该不该说是“之子”就是了。
原本在被宙斯霸王硬上弓,惨遭强/暴生下珀耳塞福涅之后,德墨忒尔就已经开始出现了很严重的自毁崩溃倾向。被海王强/暴之后,她的精神创伤累加程度再创新高。
就连一直小心翼翼求生存的珀耳塞福涅,在没有和雅典娜、阿尔忒弥斯相识之前,都一直被德墨忒尔囚禁在山里的岩洞之中,被强逼着立下处女神的誓言,并且不准和任何男人见面。
甚至时不时就会遭受毫无道理、毫无理由的毒打与斥骂。每一次每一次、她都只有抱着失常的德墨忒尔哀求,请德墨忒尔恢复正常,而后在牢笼之中,与疼痛和恐慌相伴着煎熬度日。
直到希吉努斯出生……原本珀耳塞福涅想着,总算有了一个妹妹,至少两人可以相依为命,或者等她长大以后,两个人一起想办法逃出这里。
……但是,新的地狱才刚向他们打开大门。
在察觉到希吉努斯的身体状况之后,德墨忒尔就连偶尔恢复正常的时候都没了,彻彻底底地疯了。
不论是珀耳塞福涅的哭泣、哀求、阻止,甚至是为希吉努斯挡下毒打之后……遍体鳞伤的惨状,都不能阻止德墨忒尔的发泄和虐待,也无法让她恢复正常。
最后,在某一天,闲来无事就喜欢到自己曾经的情妇那里转转的神王宙斯,来到了他们被囚禁的岩洞。
他以极其和蔼可亲的形象,对珀耳塞福涅和希吉努斯说,可以带他们当中的一个离开,不过另一个就要被留下。因为他至少要给可怜的德墨忒尔留下一个(可供发泄的)心灵支柱啊。
“然后你就丢下了他,一个人逃走?”这样质问出口之后,雅典娜才察觉到,自己其实是最没有立场指责珀耳塞福涅的人。因为,她自己就……
“我……”珀耳塞福涅哽咽着摇头,“我没有、没有……”
“那孩子、希吉努斯问父神,为什么我们不可能一起离开,明明留在这里这么难过……父神被问烦了之后,就很直接地告诉我们,因为他想看到我们为了争夺这唯一一个名额,自相残杀的蠢样――”
“…………”雅典娜顿时失语。
这的确是宙斯做得出来的事。那个男神,为了排遣无聊,总是喜欢做这种故意去设局,令他人彼此伤害残杀之后,换得他暂时性满足的事。
“然后,父神一怒之下……告诉我们,奥林匹斯山上燃起了春之神的圣火,所以他是特意来这里迎接春之神返回圣山的。但是他讨厌波塞冬的杂种进驻奥林匹斯。
所以,其实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要救希吉努斯。还说什么、‘像你这种肮脏的杂种,早点去冥府投奔哈迪斯的怀抱吧!也许那个什么人都收的没品大哥,还会接受你这种东西’――的。”
而后,宙斯就将被圣火认定为是春之神的希吉努斯,他所持有的神格及神职,甚至包括大部分力量,全部都强行剥离下来,转移给了珀耳塞福涅。
并且无视了因疼痛而昏厥倒地的希吉努斯,拖着被他打昏的珀耳塞福涅离开了。
回来之后发现女儿不见了――认为她也许是从牢笼中逃走了的德墨忒尔,在知道是宙斯将珀耳塞福涅带走的之后,便将满腔怒火及惊惧发泄在了希吉努斯身上。
并且之后……为了避免再发生同样的事,她将希吉努斯囚禁在了自己的祭坛之中,就连宙斯都不知道这个孩子被藏到了哪里――但事实上德墨忒尔却不知道,宙斯根本就对在他看来已经等同于垃圾一样的希吉努斯,毫无兴趣。
毕竟春之神已经从波塞冬的孩子变成了自己的女儿,至少是自己的血脉,他才不管别人的杂种会怎么样呢。
“到了奥林匹斯之后,我认识了你和阿尔忒弥斯,然后一直接受你们的保护……可是我不敢说出希吉努斯的事,我好害怕……害怕父神会像捏死一只蝼蚁一样杀掉他。
父神警告过我,假如有别人知道……希吉努斯才是真正的春之神这件事,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杀死希吉努斯。我怕得甚至不敢回去看他……只能这样一直把秘密藏在心里。
对他来说,我是抛弃了他的人。即使不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这个事实也不会改变――所以我不会为自己辩解。是我抛弃了希吉努斯……就算过去一直保护着他又怎么样?我没有……将这种保护贯彻到最后,我――”
雅典娜忍不住移开了视线,“……就你那样,还保护别人呢。明明自己都要靠我和阿尔忒弥斯保护。”
珀耳塞福涅并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微弱的微笑,“…………是啊。我真的很软弱,根本没办法保护任何人,只能接受你们的保护。”
她承认自己的软弱,也不会逃避那份软弱。但是,即使这样――
珀耳塞福涅抬起了头,用仿佛快要哭出来一样的表情,真诚地恳求。
“所以,无论如何……请你,不要抛弃他。不要像我一样、在失去之后才后悔――那个孩子,真的是个好孩子……我是真的,将他当做亲人来保护、疼惜的,虽然没有坚持到最后……”
“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打断了珀耳塞福涅的话,雅典娜站起身离开了阿尔忒弥斯神殿。
心情有些低落地从奥林匹斯圣山返回圣域时,雅典娜在圣域山脚下见到了一个并不陌生的身影。那样气质独绝的玫瑰丽人――在圣域附近,除了那家伙之外不会有别人。
只不过,那个低着头、涨红着脸的少女……看着正站在准双鱼座那希索斯面前、双手都因为害羞而绞在一起的女孩,她突然萌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我爱你,那希索斯大人!即使不能接受我的爱,也请你――那个……”
“…………”一直挂着那抹温柔笑容的那希索斯,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唇角的微笑瞬间凝固了。
一时间,他妩媚妖娆的穹碧色双眸中,满是冷酷的睥睨,“爱――是吗?”
“……咦?”少女不安地抬起头。
“你的爱是打算一个人独占我、而后丑陋地排除掉其他靠近的女人,残忍地撕裂她们的胸膛,挖出五脏阻止她们接近……还是觉得反正最终也得不到,就用你的双手扼死我、不然就是用□□鸩杀我呢?”
指间旋转着一朵娇嫩欲滴的白色玫瑰,他的声音失却了一直以来的温度,简直就像是在嘲讽、悲叹一般,充满了冰冷森然、毫不留情的拒绝意味。
少女的脸立刻被青白所覆盖,她惊慌失措地摇着头,“不、呜――不是……不是的……”
“啊、明白了。那么也就是说,那样都不能表达你的‘爱’吗?我误解了呢。是不是还需要剁下我的手脚,然后剥落我的皮肤制成袍子,将血肉都煮成羹汤吃下肚去,才能表达出你的‘爱’?”
“――呜呜……不是这样的――我并没有那样……打算……对、对不起!!”
少女一边掩着面哭泣,一边可说是落荒而逃一般跑掉了。而独自被留下的那希索斯,看上去似乎并没有拒绝人之后该有的得意、嘲讽、满不在乎之类的反应,反而……
看上去,最受伤、最痛苦的那一个,反而是他。紧紧攥住双拳,低垂着头咬住下唇,就像是在强迫自己不要去在意一样。
虽然和自己无关,不过看到了之后还真是没办法装作没看到。毕竟山道上通往圣域的路就那么一条,总不能假装没看到他,而后从他身边绕过去吧。
雅典娜只好叹了口气上前去打招呼,“你又在做这种伤人伤己的事啊。”
“!!”清丽端庄的青年惊讶地回过头,随后在看到是她之时,歪过头重新挂上了明丽雅致的温柔微笑,“日安,女神殿下。”
这家伙变脸真是比翻书还快……她不由得在内心咕哝。
似乎没看到她那副古怪的表情一样,那希索斯淡淡地回答,“有关您的质问――为了避免引发误解,看来我不得不做出回答呢。
因为我不会爱人啊。不会爱人……要怎么接受别人的爱?像我这种人,还是不要给别人任何会伤害到他们自身的机会比较好,不是吗?”
问题是你那种方法太伤人心了喂!人家憧憬着爱情的粉红少女那颗玻璃乙女心都被你摔碎了啊!
“你明明可以用更好的方法――不如说如果不想被别人告白,一开始就不要对那些女孩子那么温柔不就好了。还不都是你自己的行为引起她们误解的。话说回来,你还打算继续做这种自虐的事到什么时候?珀琉斯看到之后,一定又会大骂你没长脑子了。你就这么喜欢和他吵架?”
“他分明就是看不惯我吧。”那希索斯神色平淡地回答。随后微微敛起双眼,带着竭尽全力遏制的颤抖,一向柔和的声音似乎有些奇怪的扭曲。
“……女神殿下,到底……什么才是爱呢。时至今日,还问这种问题的我很愚蠢吧?但是,我真的无法理解。哪怕拼了命地去完成每一件任务,也没有找到答案。
大家――都对我说着‘我爱你’接近我,但是想要得到的,却无非只是这张脸和这具躯体而已。他们……这么喜欢连爱是什么都不懂的死尸吗?”
明明是那么清丽雅致、优雅温和的微笑,但此刻看上去却仿佛失真了一般,充满了空洞和悲伤。
“那希索斯…………”她忍不住都想叹气了。
这家伙还对过去念念不忘吗――不如说,他好像根本就没有一天忘记过。反而全部小心翼翼地积存在心里,明明是那么痛苦的回忆……
又是一个心病严重的孩子。难道这年头流行有故事的男人?怎么从小的到大的,都是一副‘我曾经历过很多我的背景很深我的玻璃心早就碎成一粒一粒的渣儿’的样子?
棒子国的言情剧?她忍不住就这么腹诽了。
这个圣域里的问题儿真的是太多了。莱米安、那希索斯,他俩加起来,现在就已经够让她头疼病犯的了。做女神还得兼顾问题解决顾问,心理阴影开解专家什么的――
开什么玩笑啊喂!
但就算再怎么抱怨,该做的事,不得不做的事,还是一件不落地得去做。然而,她还没张嘴,那希索斯就带着一脸与那仓惶口吻完全不相符的温柔微笑先开口了。
“我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尽管很努力地去寻找答案,那个答案却在哪里都找不到。‘爱’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为什么大家可以一边说着‘我爱你’,一边其乐融融地自相残杀?”
“为什么男人可以一边说着‘我爱你’,一边将妻儿残忍无情抛弃?”
“为什么女人可以一边说着‘我爱你’,一边将孩子亲手推进火坑?”
“为什么兄姐可以一边说着‘我爱你’,一边毫不留情地扼死弟妹?”
“为什么相恋之人可以一边说着‘我爱你’,一边用甜蜜的□□鸩杀爱人?”
“爱……真的是那么残酷、那么悲伤的东西吗?”轻声呢喃着,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一样,他不由得用手指抚上自己的脖颈。就好像被扼住喉咙的那个人――就是自己一样。
亲眼看着疼爱的弟妹们在眼前被杀害,自己却无能为力,而残忍的施暴者却是自己一直以来信赖的兄姐――
甚至于在杀害毫无反抗之力的他们之时,哥哥姐姐们还一边微笑着、一边甜蜜地说出“这是为了你们好,我们爱你们哦”……这种一听就知道是谎言和借口的话。
还有他的父亲、母亲………………口口声声“我爱你”的人们。
哪怕平时表现得再怎么淡静从容,在被触及心里的伤疤之时,不论是谁,都会再次意识到一件事。伤口根本就没有痊愈。他们只是在拼命自我安慰,说着伤口早已经愈合,已经消失。
然而,说着它消失了,它就真的不存在了吗。
因为脆弱,所以只能抛弃掉疼痛感,以强迫自己不能逃避。以为自己很好地面对了问题,并且有在试图去解决它。
就像假装自己很强大,因而无视伤口的疼痛一样。
可事实上,对于伤口的感应,决不会因此消失,它们都在空气中毒性的腐蚀下,不停地尖叫哭喊。只是他们自己为自己设下了一道屏障,阻碍了自己去听见那尖锐的哭喊声。
没错,那些事……他们全都知道。因为他们都太擅长于说谎了,所以连自己也骗过了。
大家全都痛苦地、悲伤地、委屈地、不满地活着。但是却不得不活着。因为还有需要自己的人在。
为什么他会这么想要明白“爱”是什么。理由……只有一个。大概是想要在未来,全心全意地回馈真心对自己说出我爱你这样一句话的――那个人。
尽管这种理由看上去似乎很愚蠢,但那也完全是因为这个双鱼座实在温柔细腻得有些过分了。
那希索斯不止多愁善感到了让她觉得、估计林妹妹都会甘拜下风的地步,甚至有时候会因为思虑太多、顾及太多而显得优柔寡断,无法展开任何行动。
到底为什么自己当初会脑抽到……让这样一个感情丰富的家伙来做圣斗士,连她自己都没想明白。
但尽管明白那希索斯的想法,却完全无法给他什么建议的雅典娜此刻觉得十分忧愁。
要不要干脆让奥菲斯那个“恋爱至上主义”的家伙,跟那希索斯谈谈呢……直接把主意打到了天琴座奥菲斯身上的某女神,很认真地思考着这个可行性。
没有得到任何回答的那希索斯低垂下头,紧闭着双眼,睫羽微微轻颤着,他似乎无法忍受自己提出的问题一样,用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胳膊,甚至在上面掐出了深深的痕迹。
“抱歉,对您说了这些无聊的事。请不用在意我……失礼了。”
随后,他就迈着一如既往优雅从容的步子,先她一步返回了圣域。
水瓶宫。
由于莱米安现在终于适应了床铺,不会再滚去墙角缩成一团睡,并且能一个人老老实实趴在床上睡的缘故――
所以甫才回到圣域,总觉得精神上有些疲惫的雅典娜,在跟加尼梅德谈过准双鱼座那希索斯的精神问题、和珀耳塞福涅所说的事之后,就陷入了沉默。
“假如觉得累的话,就先回去休息。”整理着图书馆里繁杂的羊皮纸书卷,加尼梅德的声音从她身后的书架传了出来。
“喂、加尼梅德。”沉默了许久之后,她才开口。
“什么。”抱着准备分类的一摞羊皮纸书卷,有着与那冷清性格完全相反的火红色长发的水瓶座,来到了她正倚靠着的这一层书架。
“……我……没办法责备这样的珀耳塞福涅。”
他脚步一滞,足音在宽大的图书馆里发出空寂的回响。
“……我知道。”尽管知道,却无法为她做些什么。只能假装不在意――就像她一样。
雅典娜低垂着头,不由得笑了――尽管看上去像是苦笑,“就像你当初……也没有责备我一样。”
“…………”加尼梅德抿了抿唇,眼翳微垂,“丢下求助的人独自逃跑这种事,有时候不止会给求助的人留下阴影,逃跑的人也同样会痛苦不堪,你已经偿还得够多了。不要再――”
听到这种话,她唰地抬起头,语气激烈地反驳,“不对!根本就不对!这不是偿还就能够解决的问题,我……!”
“……直到现在,我依然会梦到,梦到那天发生的事――无论如何都忘记不了!”
姐姐、雅典娜姐姐……!!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不要……我不要――――
求求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救救我……!!!!不要走啊!!
阿瑞斯……阿瑞斯――救救我、救救我啊…………!!不要丢下我――好可怕、我好怕……我好怕啊!为什么你不来救我……
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但是,谁都没有对那个幼小的少女伸出援手。只留下少女一个人,承受悲惨痛苦的暴行。大家全都无视、坐视、甚至是漠视那件事的发生。
即使麻木地被拖走,被掩住耳朵,不停地被重复叮嘱着――不可以听、不可以看。但仅从那双掩住自己耳朵――颤抖的手和手心渗出的汗,就可以得知。
那时候……把自己强行带走,掩住自己耳朵,逼着自己闭上眼睛的赫准斯托斯,当时也和自己一样――恐惧而又惊慌。
“我根本就没有那么善良,没有那么好心。你和佩恩都知道的,在大家面前,我只不过是在伪装而已。只顾着自己逃走,只顾着自己――我不止没有救她,你那时候也是……”
“…………”加尼梅德沉默了。
那根本不是伪装。只是强颜欢笑而已。明明都那么痛苦了,为什么还要自己为自己网罗罪名,而后自己惩罚自己呢――说准双鱼座自虐的你自己,其实也在做和他一样的事不是么。
“那时候也是,假如我反抗他的话,说不定你就不会――――”
“够了,别再想了!”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不想回想起来。
“已经……够了吧。”冷静的声音带着些许轻颤,还有些许安慰。
美丽是一种天赋,但对于无法自保的人,却是一种灾难。不论是对他来说,对那希索斯来说,对那位……爱与美的女神来说,还是对春之女神珀耳塞福涅来说,皆是如此。
当初在天界做水瓶侍者的那段日子,对他而言、是屈辱不堪的惨痛经历,但也是与她再度相逢的唯一回忆。所以,就算痛苦,也不想忘记。但是……他却也无法回想。因为不能回想。
一旦回想起来――――现在平稳而又宁静的生活……一定就会彻底粉碎。如果不是有她的支撑,或许他也会像那希索斯一样,内心彻底坏掉。
人的内心……本来就是很脆弱的东西。他和那希索斯,都不像珀琉斯及堤丢斯那样、适合成为一个优秀的战士。不如说只是强迫自己走上这条道路,然后强迫自己变得符合而已。
“不管过去你做了些什么,至少现在,你救了那孩子――救了他。你已经……赎过罪了。所以,不要再自责了。抬起头,看着我!”
“加尼梅德……”她仰起头,对上那双冰海般冷静深邃的冰蓝色眸子。只是此时,其中充斥着的却并非一如既往的冷静。而是难得一见的包容和温情。
“那时候,我就已经说过了。你没有错――错的……是那个奥林匹斯。是那个已经腐朽至深的天界。”
要保护的东西那么多,没有力量真的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尤其是……在没有力量之时,失去的东西,它们再也回不来了。
“因此――从现在开始也好,至少学会原谅自己。”
这句话,他并不是为了安慰她才说出口的。因为说到底,最无法原谅她的人,就是她自己。
――――而后,这句话,她记了一辈子。甚至可说是生生世世地记了下去。哪怕不再有记忆,哪怕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他所说的话,都没有忘记。
“抱歉,让我靠一下。”
说着,她突然抱住了他的手臂,而后侧过脸,将脸枕在了上面,就像是在寻求依靠的孩子一样,闭着双眼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
只有在他们面前,才能够如此放松,才能以这种方式撒娇……只有在他们面前,自己还是自己。而不是那个穿着“雅典娜”外壳的战争女神。
“……我不是摩羯座。”他忍不住说出了这样一句口不对心的话。
“我知道。现在只是想找个能靠的东西而已,你离我最近――不然你把那边的木头桌子拿过来也行。”她很干脆地说出了十分妨害人心情的话。
“…………”这话还真是打击人。原来他跟木头桌子可以划等号么。
强忍了好一会,加尼梅德异常沉着冷静地开口了。
“……放手。”
虽说他总坚持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持冷静,但那紧攥着不断颤抖的手,很好地表明了他现在的心情――他-在-强-忍!
“啊?”雅典娜莫名其妙地抬起头。
似乎有些脱力,加尼梅德为难地用另一只手捂住嘴巴,微蹙眉头闷声回答,“…………我要吐了。快点放手。”
只要和人接触,就会不由得胃疼恶心,忍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当然不可能为她一个人而例外。
“………………噗~~~~!!哈哈哈哈哈~~!”她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几乎笑得前仰后合。
“――为什么要笑!明明就是你造成的不是吗!快松……唔、唔……手!”强忍着恶心说话的他,差点一时没忍住就吐出来。
“咦?你问原因啊?因为你的表情超~级~好笑的啊!=v=”
“~~~~~~~~~~~!!!!!”一边强忍着怒火,一边压制着呕吐感的加尼梅德,突然萌生了一种很想给她一记闷棍的暴力想法。
“啊!看、看到了!”突然从图书馆的门口冒出头的莱米安捂住了双眼。
“哈啊?”依然抱着加尼梅德手臂的雅典娜,转过头看向莱米安,满脸疑惑。
“这种事,有被教过!要……从指缝里看!”莱米安很谨慎地将捂住眼睛的手指打开一条缝隙,钻蓝色的眼眸在缝隙中闪闪发亮。
“…………”这种事?哪种事?加尼梅德突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从那以后他就发现一件事,他的预感能预测到的东西,经常是好的不来坏的来。
雅典娜好奇地问,“莱安,你到底在干嘛?”
莱米安立刻放下双手,目光炯炯地伸出手指,指向两人,“老、老师和雅典娜在偷情!单独相处、那个……一男一女就是偷情~厉害我……吧?”
雅典娜&加尼梅德(黑线):“……………………………………”
加尼梅德脸黑得快跟锅底一样了,“……谁教你那个词的?”
莱米安很是自豪地挺胸,“噗噜……噗琉斯!”
一时间的冷场。
那个“噗琉斯”难不成说的是……狮子座的准黄金圣斗士――珀琉斯么!!!!
“…………加尼梅德,明天我请大家吃红烧狮子头。”雅典娜笑得格外阴险森然。
“好主意。”加尼梅德思忖着,下次珀琉斯出任务回来受伤的时候,可以给他试验一下那个……药。至少能让他一个月爬不起来、没工夫教坏小孩子!
(所在:什么小孩子,莱米安真实年龄比你还大呢喂瓶子兄……)
“话说回来,你觉得绳子和皮鞭哪个效果更好?”看了看左手的藤绳和右手的皮鞭,某女神似乎有些跃跃欲试。
“住手……会出人命的。”
众所周知,圣域的水瓶座黄金圣斗士是一位闻名遐迩的智者,同时也是非常出色优秀的药剂师和医师。不过……估计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加尼梅德其实很会做饭。而且手艺一绝。
……至于摩羯座?为什么会圣剑的人就一定要会做饭?这条理论在某女神那里是根本不成立的喂!
就因为某一次闲聊时,被某女神义正言辞地指出――他是药剂师,做出营养均衡的饭菜来很正常。于是加尼梅德迫于无奈,只好开始去学做饭。
幸好加尼梅德早就已经放下了王子的架子,不然估计他自己会先把灶台拆了。
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到了现在,他被奴役着去做饭,几乎都快成了习惯了。
看着正在做饭的加尼梅德,教莱米安说话的雅典娜无聊之下,抱着莱米安,抓着他的一只小手,然后冲着加尼梅德前后摇晃着招手,开始教莱米安说“喵呜~”。
面对某女神左转右转,围着他“喵呜喵呜”――虽然发出声音的人不是她――这种迦说南肿矗幽崦返轮沼谌滩蛔x耍啊阍谧鍪裁础!
“招财啊~=v=”回答十分振振有词。
“…………”似乎有些心神俱疲似的,加尼梅德从身上摸出一个钱袋,头也不回地扔进了她怀里――这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钱都给你,马上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