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已到, 赵宗宁带御医进来,她特地高声说一回:“哥哥, 我带御医进来了!”
赵琮伸手去掰赵世?交握在他身前的双手,赵世?却紧抓住不放。
赵琮并不怕人知道, 只是被妹妹看到这样的场景,总归十分尴尬。且赵世?虽不是赵从德的儿子,但这事儿如今还不能说出去,到底事关皇家血脉,总要从长计议。再者,要是被赵宗宁瞧见他们俩这样儿,还不知要怎么想呢。
除去这些担忧, 更多的是, 他也很不好意思!!
偏偏他怎么掰,赵世?都不放。
赵宗宁等不到他的回声,却已经带人走了进来,耳边的脚步声已近至隔窗, 赵世?却还未放手!
赵琮着急小声道:“松开!”
赵世?将头靠在他的后背, 委屈道:“我受了委屈,不松。”
“被宁宁瞧见,如何解释?你要现在就暴露你的真实身份?!”
赵琮说得无心,赵世?心中却又一惊。
真实身份。
赵琮定当他是他娘与那位传闻中卖炊饼的丈夫而生,他心中惊忧的同时,也有些难受。他还是在骗赵琮,但他会用自己的一辈子来补偿这不得不有的欺骗。他将赵琮抱得更紧, 轻声道:“那陛下要给我补偿。”
赵宗宁等人的脚步声愈来愈近,赵琮急道:“补偿,补偿!”
赵世?这才笑着松开手,与此同时,赵宗宁走了进来,她见两人这般,高兴道:“吵完架啦?”
“……”赵琮沉默,他在妹妹那处已没了形象,哪家皇帝能跟侄子“吵架”的?
赵宗宁走到床边,对着赵世?教训道:“你也真是的,哥哥是被人给气着了,给你写诏书,也是为你好,给你出气呢!”
赵世?懒懒一笑:“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个甚!方才是谁大声嚷嚷?不要,不要的,跟谁要你命似的!”
“方才刚醒来,一下便瞧见诏书,不就懵了?”
“老实趴着吧!瞧你这脸色白的,就这样,还敢吵架呢!”
赵世?再对她一笑,赵宗宁狠狠瞪他一眼。
赵宗宁从前对赵世?是有很多偏见的,但是这一回,他救了哥哥。且当时情况,连她都未能察觉到不对,赵世?却准确无误地及时趴到哥哥身上,救了他一命。
人心本就是将之比之的。
一心换一心,赵世?性子或许古怪,从前也做了坏事,脑子更是过于灵活。但他的确将哥哥放在首位,否则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赵世?那些血是实实在在流的,赵宗宁已彻底对赵世?改观。
她也不再说诏书之事,在她心中,与赵琮一样,她真正将赵世?看作家人,后续之事,他们回开封再说,当务之急是他的身子。她对御医道:“快来看看他,流了那样多的血,昏了三天才醒来,还这般不安生!”
“是是是!”御医立即上前,恭敬道,“小郎君,您趴下吧。”
赵世?再看赵琮,对他笑。
赵琮也瞪他一眼,他咧嘴,笑得跟个傻子似的,老实地趴下去。
赵琮不比他好,瞧他趴下去,才敢放任面上展出笑容,那笑容并不比赵世?的傻子笑容好到哪里去。
赵宗宁纳闷地看他们一眼,正要再说话,赵世?却“嘶”了一声,大叫:“疼!”
御医吓得立刻就要跪。
赵琮也赶紧走到床边,弯腰着急问:“还有哪儿疼?啊?”
赵宗宁撇嘴:“方才也没听他说疼,尽会装!他就伤了后背!”
赵世?趴在床上,脑袋转了个弯,右脸颊靠在枕头上,他可怜巴巴地看着赵琮,软软道:“陛下,身上疼得很。”赵世?重伤刚醒,脸色本就难看得很,这会儿摆出这副样子来,当真可怜。
“……”赵琮脑中空空,伸手就去拉他的手,难过道,“趴好,让御医为你上药。”他说罢,要松手,赵世?却又拉紧:“陛下在这儿陪我?”
“朕自是要陪着的。”赵琮转身朝御医道,“快给他上药,手上慢些。”
御医再立起来,点头上前就去忙碌。
赵世?却还拽着他的手,赵琮严肃道:“松手,上药。”
“好吧。”赵世?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赵宗宁愣了会儿,不高兴道:“你十六了,还当你是当年十一岁的时候啊?哪儿还有男儿郎的模样?你羞不羞啊?!”
赵世?“哼”了声,只要赵琮心疼他,“羞”是个什么?
“你——”
“行了行了,让他上药。”赵琮劝。
赵宗宁满肚子的火,她决定,以后继续讨厌赵世?!
原本包扎好的伤口根本就未愈合,这会儿再裂开,御医剪开赵世?的衣衫,再度为他止血,再敷药。因赵世?连声说着疼,御医行得小心又小心,额上全是汗。
赵宗宁觉得自己就快要待不下去了,偏偏赵世?非拉着赵琮不让他走。
赵琮还真的听他的!
赵宗宁觉着自己又失宠了。
正在此时,染陶小心进来,禀道:“陛下,太后娘娘晕了过去。”
赵琮毫无反应,赵宗宁想到之前孙太后是被太监给抬出去的,明显已是无力,晕过去倒也正常。她道:“我这回就带了一位御医来,染陶姐姐去问江家求位大夫来吧。”
“是。”染陶去安排。
福禄却又进来,跪下道:“陛下,各位大人说要与您商议刺客之事。”
赵琮无法再避开。
这事儿,他定要解决。
原本他也是打算等赵世?一醒来,便去解决此事的。只是……赵世?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赵世?的身子再康健,挨了那么一刀,怎能不疼?也不一定就是装的。他一瞧见孩子可怜巴巴的眼神,就不忍心再走。
可是刺客之事也十分重要。
他叹了口气,转身问福禄:“他们都在哪处?”
“就在隔壁厅中休息呢。”
他思索一会儿,对赵世?轻声道:“你乖乖的,等会儿喝药,朕去议事。”
赵世?自是不愿,面上也显了出来。但他装委屈,哄赵琮再来哄他,虽心中甜蜜,也知道不能耽搁赵琮干正事儿。他再装了会儿委屈,才“勉强”道:“陛下去吧,不过要早些回来啊。”
赵琮笑:“嗯。”
他起身要走,又叹气,回身:“你倒是松手。”
赵世?朝他眨了眨眼,不舍地放开手,再道:“陛下早些回来啊。”
赵琮心里也怪不舍,但到底埋头走出去。
赵世?目送他,赵宗宁大声“哼”。
赵琮走了,赵世?才又趴回去,看着赵宗宁说道:“公主也去歇会儿吧。”声音再不复方才的委屈,正经得很。
赵宗宁气坏了,他就是在装!装可怜哄哥哥心疼他!
“你!”她指赵世?。
赵世?却对她一笑,一副得意的模样。
“算你厉害!我看看哥哥去!不想看到你!等会儿染陶姐姐进来喂你喝药!”赵宗宁再看他就要气上火了,且他这副样子好得很,有何好担心?她转身利索走出。
赵世?这才收起面上笑容,沉声对身后小心翼翼的御医道:“手上快些。”
“啊?”御医纳闷,方才不是这位郎君叫嚷着疼,陛下才要他手上轻些慢些?
“快些,这般上药,甚个时候才能上好?又甚个时候才能恢复?”他还有许多想做的事儿,不恢复,如何做?
“是是是。”御医满头大汗,也不多问,手上快了许多。
“再快些。”
“郎君,下官怕您疼。”
“不用怕我疼,我只要你快。”
“……是。”御医一头雾水,却也拿出了最快速度,为他上好药,再重新包扎,他小心道,“郎君,我去外头叫人进来为您穿衣?”
“不必,不凉,为我将被子拉上即可。”
“是……”御医小心为他盖上被子,又忐忑道,“药?”
“快去拿来,我快些喝了。”
“是是是。”
“你还愣着做甚?”赵世?见他不走,不满。
“是是是,我这就走。”御医晕头转向地走出厢房,才反应过来,房中只剩那位郎君一人,要是被陛下知道,是不是得挨训哪?只是,他也不敢再进去了啊!这位郎君的性子还真是……
赵世?趴在床上,他的伤看似格外的重,其实并未伤到最根本处,之前昏迷也是因失血过多。他上辈子数次在战场上受伤,很能扛这痛感,但再能扛,他此时站不起来,腰也不能完全直起来。
他什么事也不能干,他只能趴着想赵琮。
想到赵琮崩溃的脸,凌乱的语言,以及拉着他的手与心疼的模样,他又趴在枕头上甜甜地笑起来。
染陶就是这时端药轻声走进,她原本面上满是担忧,一瞧见赵世?趴在枕头笑的模样,她的脚步便是一滞。
赵世?方才笑得太过忘我,没在意到染陶,走近了才能察觉,但已来不及收回笑容。他索性也不再收回,而是看向染陶,甜笑着说:“染陶姐姐,我还当再也见不着你了。”
“……小郎君又胡说了!”染陶面上有些不高兴,直接走到床边坐下,放下托盘,“这话可不能再乱说!你是不知道陛下被你吓成什么模样!”
“陛下吓成什么模样儿了?”赵世?闪着眼睛直看她。
“你晕过去后,陛下直接问公主拿了刀,当着那么些大人、世家与学生的面,连连刺那刺客数刀啊!”
“……”赵世?一听,也有些惊诧。他未想到赵琮那样性子的人竟也会拿刀子伤人。
“唉,陛下一刀就刺瞎了那人双眼。”
“……”
染陶瞧他震惊的模样,心里也才平衡。陛下那样对他,他应该知道,知道陛下的心,也才会对陛下更好。她端起药碗,轻声道:“来,喝药。小郎君稍微抬些头起来,婢子用勺子小口喂您。”
“嗯。”赵世?脑中描绘赵琮用刀伤人的场景,也听话地抬头喝药。他要快些好起来。
染陶边喂边道:“小郎君放心,这药是真有效用的。那日您昏过去,喝了这个,果然能止血的。”
赵世?一愣:“我那日昏得毫无知觉,如何饮药?”
染陶低头用勺子搅着汤药,仅思索一番,便直接道:“陛下亲自喂的。”
赵世?回头看她。
“陛下亲自以口渡药。”
“……”赵世?面上先是震惊,接着便是狂喜。
染陶的眼神却忽然犀利起来,她直接道:“小郎君,婢子都已知道。”
“知道什么?”赵世?也眯眼看她。
“陛下对你的心意。”
赵世?再度震惊。
染陶低头,缓声道:“那日你重伤,陛下吓坏了,担心极了。陛下喂你喝了药,索性告予婢子与淑妃娘子。”
赵世?怎么也未想到,赵琮居然能做到如斯地步。当时,赵琮还不知他们其实根本不是叔侄!赵琮那时就已下定决心?!
“小郎君,陛下的话,婢子与淑妃娘子都会瞒着,不告诉任何人。只是婢子今日也有话要问小郎君。”染陶的声音忽然便严肃起来。
赵世?也变得肃穆:“你说。”
“你对陛下到底是何心思?”染陶直直盯着他。
赵世?毫不畏惧,与她对视,没有片刻犹豫:“我爱慕陛下,我心悦陛下,我心中唯有他一人。这一生,我都会凡事以他为先,无论何种境地。这一生,我也会与他共死。我的这一生,依然有所求的只是他的平安与荣光,以及生生世世的同生与共死。”
染陶听罢,眼中明显一动。但她依然稳住,仔细看赵世?的面容,仔细看他的眼神,待两人对视许久,赵世?的面上与眼中依然是坚定,她才轻微一笑:“小郎君,婢子信你。婢子八岁入宫,自陛下三岁便陪伴他,陪他多年,婢子所求的也只不过是陛下的平安。他日,若你不能做到,婢子再无能耐,也要想方设法杀了你,即便婢子无能,杀不了你,也会永生永世诅咒你。”
“你不会有此机会。”
“但愿。”
“一定。”
染陶笑:“喝药吧。”
赵世?撑着手肘再度跪坐起来,直接抢过染陶手中的碗,一口气喝尽。
他一定要快些好起来,有太多太多的事儿等着他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