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伊在上。
作为仅此于造物主以利之下, 力量又在其他众神之上, 势力最广、信众最多的神明,光明神都伊却极少出现在世人眼前。
二百年以前,神与人的关系其实并不疏远。在吟游诗人们的传唱中经常能听见诸如——好心年轻人在路边救了一个年老的乞丐,谁知乞丐却是神明考验人心的化身, 从此年轻人走向人生巅峰成为圣骑士迎娶圣女(或圣子)的励志故事。
在那个时期, 各类神明经常降临人世, 善神与恶神的忠诚信徒们都有机会亲眼目睹神灵的面容。就算是向来深隐的以利, 也曾经来到世间调戏过几回凡人,不然哪里来的萨兰迪尔圣骑士呢(可惜瑟尔并没有迎娶圣子走向人生巅峰)。
然而,即便是在诸神如此便宜行事的时期,都伊也极少出现在世人眼前。退魔战争之后,神灵逐渐消失在世人眼中,都伊的踪迹就更难寻觅了。
都伊的神职是光明, 受生物趋光且崇拜强者的天性影响,都伊的信众遍布整个大陆, 从权贵到乞儿,从人类到矮人再到混血。即便不以都伊为主神的人们,也多少是敬仰这位强大的神明的。都伊和其他神明的关系也不错,瑟尔就曾经在都伊的神殿里借住了一百五十年。
对于这样一位天生就和“善良”、“强大”、“正义”等词联系起来的神明, 恐怕是没有人会把他和黑袍协会联想到一起。
除了伯西恩。
在加入黑袍协会之后,他就暗中察觉到了一些线索。势力遍布整个大陆, 不故意为作恶, 但也不特意行善, 组织庞大但却十分有纪律性,黑袍协会的这些特性是不是和某个神殿十分相似呢?当然,仅仅这些,并不能去揣测一个伟大的神明,后来伯西恩偶然收集到的一些情报,证明了自己的猜想。
黑袍协会的背后资助者是光明神殿。
不过,那时候伯西恩对这个真相不以为然,他以为这不过是神明的一个小把戏。就像“都伊在上”这一句话不仅仅是虔诚信徒的祷告词,更意味光明神永远高居神座遥望着这个世界。监督者都伊想要换一种方式监视这个世界,谁有资格去置喙呢?
然而事情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放任恶魔混血拓宽大裂谷,任由魔瘾蔓延大陆,这可不像是一个善神会做出来的事。
“你什么意思?”尼尔反问,“黑袍协会是法师之间的神秘组织,这是世人公认的。”聪明的吟游诗人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你说的狂信者指的是谁?他们和黑袍协会,和魔瘾肆虐有什么关系?”
伯西恩没有回答他他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通过一些推断和揣测,就将这个世界最强大的神明列作想要毁灭世界的反派。即便是最狂傲不羁的瑟尔,恐怕都会以为他在发疯。
这个秘密会一直沉在他心底,直到他踏过荆棘,亲手找到证据。伯西恩脑中闪过瑟尔的面孔,之前在树海的短暂重逢,精灵似乎是气得不轻。他勾起一边唇角,像是一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然而这个笑容一闪即逝,他又恢复了冷冰冰的表情。这一次不顾尼尔的抗议,伯西恩拒绝透露更多,并将吟游诗人锁在了屋里。
如果他在寻找真相的路上自取灭亡,就没必要让其他人重蹈覆辙。这倒不是因为关心他们的生死,纯粹是伯西恩觉得连他自己都办不到的事,交给别人去做毫无意义,浪费成本、效率又低。这些傻到天真的家伙,还是留给瑟尔去使用吧。
“伯西恩法师。”
有人在门口等待他,是那个阻止利维坦继续刁难伯西恩的黑袍人。伯西恩很少见到这个家伙,不过她他知道,这个黑袍是一个更隐秘的出资人的代理。
他很少出现,但每次出现都是最重要的时机,比如说现在。
“如果要去暗杀精灵王储,请务必小心萨兰迪尔。他力量强大,还有以利相助,是我们难以对付的对手。”黑袍人递给伯西恩一个银色吊坠,“为了帮助你顺利完成任务,请收下这个。”
伯西恩看着那绣着精美纹路的吊坠。
“是什么?”
“是祝福。它能祝福你顺利完成任务。”
“一个预言系的神器?”伯西恩说,“你就这么把它给我了。”
“再强大的神器如果不被合理使用,也不过是一堆废铁。请收下。”黑袍者再次重复了一遍,看来他并不想给伯西恩拒绝的余地。
吊坠在手中的触感是冰冷而生硬的,伯西恩把玩着它,目光却像是在看一只剧毒的毒蛇。
“除了祝福能力外,当萨兰迪尔召唤以利的时候也请你使用它,它能帮助你躲避过神术的伤害。”
能够规避以利神术的伤害,伯西恩差不多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神器了。他将银色吊坠随意地收起,望着眼前这个始终用一层黑纱遮住自己真实面容的人,喉咙里挤出一声轻笑,突然说起了不相干的事。
“听说高地人有一个习俗,犯下罪过的人脸上会被刺下刺青,以提醒周围的人远离他。而罪人为了避免受到歧视和厌恶,出门时会一直以黑纱遮面,希望能掩盖自己的罪恶。”伯西恩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不过这些人并不知道,掩人耳目的黑纱反而比刺青更容易暴露他们的身份。”
如果瑟尔在此,肯定会说这典故太冗长,在我家乡用一个词来形容就足够了——“掩耳盗铃”。然而即便伯西恩和黑袍人都不知道那个简单精辟的词,此时法师想要表达的含义对方也足够明白了。
“……”
空气似乎停滞了片刻,许久,黑袍人低哑着开口。
“恐怕那些高地人并不明白,他们是因何而犯下罪过。”他的眼睛望着伯西恩,“如果他们明白,那么就不会畏惧世人的眼光。”
“犯下罪恶还有高尚的理由吗?”伯西恩反问。
对方不再回答,而是匆匆拉了一下自己的帽檐,准备结束这毫无意义的对话。对话的双方都各持己见,不愿被对方改变,那么对话就没必要再进行下去了。
“希望你行事一切顺利,伯西恩法师。”
对方离开了,只留下伯西恩一人。他身前是深不见底的大裂谷,身后是还在不断拍门的尼尔,右手边的营地里还有等着挑他刺的利维坦。伯西恩想了一会,于是向左走。
……
阿奇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在隐隐的发热,热气聚集在他的大脑,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
“别动。”
身旁有人轻柔地扶住他:“你在发烧,躺下来休息一会。”
阿奇勉力让自己睁开眼睛,首先看到一对尖尖的耳朵,再然后是一双美丽的翠绿色眼睛。精灵……对了,自己这是已经到了大裂谷的另一边了吗?他下意识就想要爬起来,却被对方按了回去。
“请你好好休息。”
精灵轻声说,那声音如同翠鸟低鸣,清泉敲击溪水。阿奇这才发现即便在这个特殊时期,对方身上也是干净整齐,说话不急不缓,一种高贵气质仿佛与生俱来。
这和他见过的任何精灵们都不一样。
萨兰迪尔自然不用说了,人们第一眼注意到的首先是他以利圣骑士的身份,然后才是他的精灵血统。而且瑟尔常年在外,自己野蛮生长,早就洗脱了精灵们那特殊的优雅——好吧,他天生就没有。
至于艾斯特斯?精灵王储四处风风火火地寻找着萨兰迪尔根本没时间停下来优雅,而且或许是成长环境和性格所致,他雷厉风行的战士气质更加明显。
就像是传闻轶事中记载的美丽温和,优雅又强大的精灵,阿奇反正是没见过。
现在他见到一个了,不,是一群。
在照顾阿奇的精灵身后,一队精灵正在小憩。他们身后背着箭筒,手里挽着长弓,美丽的长发用树叶编织起来,三俩聚集在一处低声交谈,注意到阿奇的视线,抬头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远处有其他巡逻的小队在警戒和放哨,身影绰绰,路过时只留下一道树叶的清香。相比起瑟尔在树海带领的那一群娃娃兵,这些才是精灵中最中坚的战士。明明身处污秽之间,他们却比任何时候都高洁。
“……我是在做梦吗?”阿奇捂着自己的胸膛。
“大概不是。”照顾他的精灵笑了笑,“我们在大裂谷边缘捡到了你。”
说起大裂谷,阿奇这才想起正事。
“我是——”
“我们知道你是谁。”这群精灵战士们停止了交谈,齐齐向阿奇看来,其中一个说,“你是瑟尔的朋友,我们见过你。”
“在哪?”阿奇愣怔。
“在陛下偷窥瑟尔的树镜里。”
法师学徒花了好一会功夫才理解了这句话里的各种含义。他干咳了一声,决定不去深究“偷窥”的含义。现在这群精灵相信了他,正好也方便他办事。谁知在他开口之前,精灵们又打断了他。
“我们也知道你逃出敌人手中,是为了给我们送信。瑟尔的一个朋友背叛了他,又囚禁了你。我们已经派出了一支小队,去解决这个叛徒。”
“……呃,你说的叛徒指的是谁?”阿奇沙哑地问。
“‘小心伯西恩。’这是你昏迷前说的话,结合我们搜集到的情报,叛徒当然是伯西恩·奥利维。”
阿奇痛苦地扶住脑袋:“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那句话的断句可能是另一个意思吗?”
精灵们面面相窥。
“小心!伯西恩。”阿奇说,“我是在担心伯西恩老师呀!”
精灵们:“……”
现在去撤回刺杀队伍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