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挨了狠狠一鞭子, 阿奇不由哆嗦一下。
“谁准你停下来了?”抽他一鞭的人大声叱喝道, “快把这一箱搬走,别想着偷懒。”
人们都瞧着他, 不,用“人们”这个词并不准确,那些原本正在搬运东西的人形怪物停下来手中的动作, 齐齐盯着阿奇。它们口中流下口水,眼中充满着原始的欲望, 如果可以, 下一秒就会把阿奇生吞活剥。
阿奇抖了一下, 身旁的监工的人看出来了,乐了。
“看见没。”他用鞭子抵着阿奇的下巴, 逼迫对方看着那些徒有人形却已经不是人类的怪物,“你本该也是这个下场, 或者更凄惨一点,成为这些怪物的食物。”
周围除了阿奇和监工,就只有那些魔化了的人类。因此,监工说话并不怎么注意。
“这是看在你祖父的份上,要不是有一个身为大法师的靠山, 你早就没命了,小子。”他说话时带着不满和扭曲的嫉妒,又一鞭子抽在阿奇伤痕累累的鞭上, 正想要再趁机凌虐几鞭时, 有两个黑袍瞬移出现在他们面前。
“怎么回事?”
“大、大人!”监工立即道, “是这个小子不听话,我只是想教训他两下。”
黑袍者似乎只是随口问问,并不关心。
“别把他弄死。如果他能活到一切结束,我们还能把他作为‘奖品’,颁发给尽心尽力的老贝利呢。”
“是的,是的,我明白!”监工谄媚道。
“裂谷对面情况如何?”黑袍者本来都打算离开,却注意到身旁的同伴,“对了,伯西恩。这家伙原来是你的学生吧,还是你亲手抓回来的告密者。师生再次相见,你有什么话想对他说的吗?哎,要我说,当时反正也没其他人,就算你把他偷偷放走,也不会有人知道啊。”
伯西恩目不斜视,从阿奇身旁走过。
“那么,死的就会是我。”
提问的人似乎很满意他这个答案,大笑着一起离开了。监工目送走两位大人物,回来时,看到阿奇按在地上的手指用力到泛白。落魄者的不甘和绝望,正滚滚溢出。
监工心里因此生出一些优越感,怜悯地看着阿奇:“看吧,没人在意你的性命。”
这一次不用鞭子再催促,阿奇起身,和周围的怪物一起搬运重物。他们要把这些物资搬到营地去,那里有着等待使用这些战备物品的法师们和战士们。而在这个小小的营地数百米外,就是著名的大裂谷,不祥的黑雾与沼气弥漫在整个裂谷周围。
而裂谷的另一边,精灵们挽起长弓、握紧武器,与同伴们紧紧相依,等待着最后的宿命一战。
“阁下!”
维多利安夸着骏马,带着属下的蔷薇骑士整齐地列在战阵前,他从马上跃下,摘下头盔,露出风尘仆仆的脸庞。
“希望我们没有来迟。”
“你们来得很及时。”瑟尔走上前,感谢道,“在战争开始之前,最先来到的是帮助我的朋友,而不是伤害我的敌人。谢谢你,维多利安。”
维多利安笑了,似乎终于为达成目的而松了一口气。而在他身后,另一个人影冒了出来。
“萨兰迪尔阁下。”哈尼冲他高兴地挥着手,仿佛他不是来到了一个随时会丢了性命的战场,而是某个郊游的野外营地,“好久不见!”
“哈尼?”瑟尔意外地看向维多利安,似乎在问怎么把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家伙也带来了。
“任何自愿参加这次援助的骑士,我都没有资格阻止他们。”维多利安这么回答。言下之意,哈尼已经是一名合格的骑士了!可天知道,就在数个月之前,他的身体还根本无法支持他做长时期的训练。
瑟尔想到了什么,看着哈尼眼中带着一分兴致。他感叹道:“如果他能活下去,说不定会是二百年来第一位龙骑士。”
维多利安却说:“如果他连这一次考验都无法通过,也不可能熬过层层磨砺,成为龙骑士。”
“在战斗开始之前,让骑士们休整一会吧!”最后,瑟尔拍了拍维多利安的肩膀,“我让布利安带着你们,熟悉这里的地形和陷阱。还有你们的盔甲,不适合在丛林里战斗。多拉贡叔叔,我们还有多余的藤甲吗?”
精灵们手工编织的藤甲,坚韧无比可以阻挡刀剑,附有精灵魔法可以增加抗魔,还轻盈灵活减少了负担,在外面可向来是有价无货。向来排斥外人的多拉贡这回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回去取藤甲了。他并不是接受了这些异族,只是无法选择,如果精灵们在他们的帮助下都没能取胜,那么树海也不再有未来可言。
然而即便到这个地步,精灵王依旧在沉睡,失踪的成年精灵们依旧没有消息。瑟尔注视着多拉贡的背影,陷入沉思。
维多利安这时走到瑟尔身边,面色凝重。
“萨兰迪尔阁下,来的路上我听到了一些消息,觉得应该告知您。”等到瑟尔的目光注视过来,他深吸一口气,“您知道‘魔瘾’吗?”
……
一天苦役结束之后,阿奇被分配到了一点点面包,没有水,也没有药品。他已经伤痕累累、饥肠辘辘,这点面包不仅不够填满他的肚子,也根本无法为他提供恢复身体所需要的营养。
“怎么?不满意?”监工紧紧盯着他,似乎只要阿奇说一个字就打算夺走他唯一的食物。阿奇没有那么做,他紧握着面包走了。
“切,无趣的小子。”离开时他还能听见身后监工的嘀咕,“这么胆小的家伙,哪来的胆量去告密?”
阿奇胆小吗?
认识他的人,无论是艾迪、雷德还是哈尼,都会说“不”!法师学徒虽然有些懒洋洋,不专心于学业,但他并不是一个胆小懦弱的人。瑟尔甚至早就看透了阿奇·贝利的本质,掩藏在漫不经心的外表下的是一颗机智敏锐的心。瑟尔的评价很高,然而却遗漏了阿奇的缺点——冲动。如果阿奇没有冲动地立刻离开学院,毫无准备地就前往圣城求助,也不会被人发现,落到这个地步。
不过在遇到瑟尔之前,阿奇从来不是这种冲动的性格,他做事总是小心翼翼地掂量。仅有的一次冲动,就让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阿奇一路沉默着,在路上就吃完了面包。他爬到自己营地外的临时安身地——一个狭小的石洞里面,正准备躺下来休息一会的时候,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硌到了。待他用手去摸索时,触碰到了冰冷的触感。
阿奇低头去看。
——是几瓶药剂,和一瓶清水。
他笑了,可紧接着表情又变了,像是看到什么令人痛苦的东西。许久,阿奇终于说出几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哎。”
他咕嘟咕嘟喝完干净的水和药剂,爬出了洞穴。
监工是一个没有什么建树的法师,他在这里唯一的工作就是看守阿奇和那些怪物们。这本来是一个没有难度的任务,然而今天却出现了意外。
“那小子跑了!”
在阿奇跑出洞穴好一会后,营地外响起了监工气急败坏的声音。
“抓住他!吃了他,生吞他!我要给他一个好看!”
阿奇呼吸急促,飞快地在森林里奔跑着,他能听见身后追逐的怪物们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还有它们兴奋地吞咽声。他连回头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只有一直向前。这是命运给他,也是给所有人留下的唯一一条生路!
终于,一个巨大到可怕的裂口出现在他的面前,裂口下浓黑的雾气里好像隐藏着无数可怕的怪物,在裂口的对岸,有银色的光芒闪过。身后是怪物们的喘息,眼前就是深渊。阿奇闭上眼睛,纵身跳下。
“你说什么!”
蒙特忍不住拍案而起。
“十个城镇都被感染了‘魔瘾’?”
“现在可能已经不止十个。深渊暴动了,大裂谷的气息也产生了异变。听说梵恩城的法师们已经派人前去调查原因,但也束手无策。”维多利安说,“我想过,‘魔瘾’对整个大陆来说都是一个威胁,如果萨兰迪尔阁下有对付‘魔瘾’的办法,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来对付敌人。”
没有人不害怕“魔瘾”,但只要瑟尔有能力解决它,那么战争或许就可以不必开始,他们可以谈判。维多利安以为自己考虑得很周到,然而他却看到对面的瑟尔,神色变得更冷了。
“您也没有办法?”维多利安意外。
蒙特和布利安齐齐看着瑟尔。
瑟尔没有说话,多拉贡却开口了,他冷笑着说:“当然有办法。将我们的血全都抽干,喂给全大陆还活着的人,那他们就再也不会被‘魔瘾’感染了。”
精灵的血能够免疫“魔瘾”。维多利安脸色一变,立刻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怪不得有那么多势力同时向我们开战,有人把这个消息走漏了出去!”蒙特脸色难看到可怕,“该死的!”
战争,已经无法避免。就在气氛因此而变得更加沉默时,毫无预兆地,树海的中心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平地而起的风波在橡树林吹起层层波涛,又席卷着向更远的方向蔓延,像是一场热烈的风暴侵袭整个大陆。
人们被强大的力量波及得无法站直,在一片混乱中,瑟尔紧紧抓住一棵橡树的树干,让自己能够望向树海的中心。他看到“树”的每一片叶子都在发光,似乎有着什么即将从它内部绽放开来。
同一时间,圣城伊兰布尔,白蔷薇城,大裂谷,乃至遥远的龙岛,无数人看到了这一束热烈绽放的光芒。
同一时刻,阿奇在怪物的追捕下,跳下深渊。
有人立于黑暗,久久仰望这一束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