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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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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连绵的天气持续了好几天。

白天和晚上似乎没有了十分明显的区别, 太阳总是躲在乌云后面不肯冒头, 整个城市都被阴冷潮湿的气息包围,所有植物都萎靡凋谢,甚至连人们的脸上也笼罩着一层阴影, 再无往日爽朗的神情。

对我来说,早起开始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困难。

即使忍耐着寒冷从被窝里爬出来, 拉开窗帘时却会发现世界依然浸泡在一片黑暗中。

没有阳光,一切仿佛都失去了生机和希望。

我抗拒着这样不分明暗的世界, 总是任由自己沉沉地跌入梦中, 不愿醒来。

今天早上似乎也下雨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意识到外面还在下雨的,也许我只是在梦中梦到了下雨,所以误以为现实中也在下雨。

我听到了淅淅沥沥的下雨声, 又隐约听到了卧室的门被轻轻打开的声音。

有个人在我床边踌躇了一下, 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了上来,床发出了一丝被挤压的声音。我感觉到有个小小的体温正钻进我的被窝, 慢慢地靠到我的身边。

我嗅到了他散发着肥皂香味的头发, 懒洋洋地问了一句怎么啦。

“外面在打雷,我害怕。”

龙马小声回答说。他蜷缩着身子,把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

胆小鬼,我说。我闭上眼睛继续睡觉,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我们就一直像这样靠在一起, 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不会害怕。

我的耳边传来他安静平稳的呼吸声。

做个美梦吧,然后一觉醒来就会放晴。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一起出门骑自行车, 一起去看你爸爸打网球,一起喝芬达吃薯条。

只要等我们醒来……

直到这一刻为止,我还以为一切都是梦境。

有一只手背温柔地划过了我的面颊,接着滑到我的耳边,轻触着我的头发。

那只手不厌其烦地用手指慢慢卷起我的头发,又将它们放开,充满眷恋般地将我睡乱的头发一次次理顺,仿佛是在照顾一个脆弱易碎的洋娃娃似的,每一个动作都谨慎而细心。

我处在半睡半醒的边缘,无法分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中。

我勉强将双眼撑开了一条缝,恍惚间看到有个身影正坐在我的床边。这个身影并不是我梦中那个小小的身影,他的体格看起来要大了许多。

看到我努力想睁开眼睛清醒过来的样子,坐在我床边的人轻笑了一声。

就在他发出笑声的下一个瞬间,我终于清醒了过来。

“…………!!”

我猛地一下从被窝里跳起来,被子被我踢开了一部分,我就这么衣衫凌乱地瞪大眼睛看着迹部景吾。

……现在几点?我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迹部会出现在我眼前?

太多问题像走马灯似的一连串闪过我的脑海。

我下意识地望向了床头的闹钟。

“不用担心,还没有到起床的时间。”

迹部对我说。我这才发现他的手正从我耳边收回。

房间里十分昏暗,窗帘依然被严严实实地拉着,床头的闹钟显示现在是4:55。

——什么?4:55?

“我马上要去德国,飞机还有一个小时起飞。”迹部缓缓解释道,“只是在走之前过来见你一面。”

我愣了老半天,脑子好像无论如何都转不过来,结果只能吐出来一句:“……你说什么?”

“外祖父病了,她不能大着肚子赶过去,所以我要去德国一趟。”

迹部的解释非常简短,他好像不在乎我能不能听懂。

我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去理解“外祖父”和“病倒”这两个词。当我想起迹部说过他外祖父住在德国的时候,我才总算反应过来大约是怎么一回事。

“……很严重吗?”

因为刚刚醒过来的关系,我的嗓子好像不怎么发得出声音。

“你说呢?”

迹部已经穿戴整齐。他刚才确实说了再过一个小时就要走……既然会选择在凌晨出发,想必不会是很乐观的情况。

我的脑子感觉还是钝钝的。这种时候我该说些什么才好?迹部看起来很平静,并不像是在着急的样子,我想他可能不怎么需要我的安慰。

“那……路上小心。”

一时间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我只能这么干巴巴地说道。

“只有这样?”

迹部一侧的眉毛往上扬了扬。

“我没什么需要小心的地方,有私人飞机,有保镖护送,什么事也不会有。”

迹部一副早已经习以为常了的样子。

“倒是你……你刚才做梦了。”

他饶有意味地看着我。我的思维似乎又慢了一个节拍。

“你梦到什么了?美梦?……当然,那是因为有我在其中吧。”

他调侃似的一笑,接着问道:“你梦到过我吗?”

我沉默地看着迹部,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我总是会梦到你。”没等我回答,迹部就接着说道,“在梦里面,你就像现在这样一直看着我,那双眼睛好像在说我什么都知道。”

在昏暗的房间中,迹部注视着我的眼睛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灰蓝色,如同他发色一般显得神秘莫测。

但同黯淡毫无生气的环境相比,他的眼睛却始终保持着那种冷冽的犀利之感,丝毫未曾受到过周遭的影响。

当我同他对视时,我仿佛依然能感觉到这是来自于我的另一个自身,然而我不确定,也许我并没有从那个梦中醒来,若然时间倒退,没有那场大雨,没有藏书室,没有话剧,没有发生过已经发生的一切,那么或者我们像这样对话是理所当然的。

可放眼现实,我们已然站在遥不可及的两端。我们的瞳孔中印出相同的影子,那影子却如同飘忽不定的鬼魂,或者只是来自于深沉梦境中的幻觉。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无法了解自身。无法看透自己的内心。

“我看到了。”我说,“我看到你和她在一起。”

如果这是梦境,那么我需要用真实来击碎它的幻象。

迹部的嘴角微微有了弧度,眼神中开始略带一丝挑衅。这同我想象中的反应不太一样。

“所以呢,你希望我说什么?”他不以为然地反问道,“我迷恋上了其他女人,正在兴头上?还是说就像玩弄你一样,她也很快就会被抛弃,接着就会再换下一个?”

我以为能说出这番话来的人应当有一副狰狞的表情,可迹部漂亮的脸上却并未有过一丝波澜,他始终高贵悠然,仿佛这些尖刻的话语都是出自别人口中一般。

我闭口不语,迹部也安静了下来,但他始终盯着我的脸,就像是在观察我一样。

“我所说的话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是你的话应该很清楚吧。”

过了一会儿,他定定地凝视我说道。

“只有你能看见我真实的样子,没有其他人能做到这一点。如果没有你……那么我的生活就会成为彻头彻尾的谎言。”

说完,迹部起身离开我的床边。

他走到窗户旁,伸手拉开了窗帘。房间内的昏沉光线并未因为他的举动而有丝毫改善。窗外一片阴沉,世界还尚未在这催眠般的雨声中苏醒,雨水拍打着窗户,窗户上印出了迹部模糊的脸,水珠就像一串串眼泪不停从窗户上面滚落而下。

“你需要接受惩罚。只有这样让你感到心痛……你才会明白自己是真正属于谁的。”

迹部眺望着窗外,如此说道。

“你既不是向日的,也不是忍足的,你是我的。”

说完,他回过头来看着我。

“游戏依然有效。在未分出胜负之前,它永远不会结束。”

迹部的目光冰冷且霸道,仿佛在显示他的决定不容任何置疑。我以为我会再次感到心烦意乱,可我没有。

我只是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这份迷茫让我不得不继续保持着沉默。

迹部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然后他抬起手腕,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跟着他的动作,我也确认了一下床头的闹钟。

距离他的出发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也许是一直穿着睡衣坐在床上的缘故,我逐渐感到一股凉意。雨声依然不停歇地传入耳中,我无言地拉了拉被子,试图让上身暖和一些。

迹部不动声色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看过手表之后,他的脸色比刚才略沉了一些。

我默默等待着迹部开口告别。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却并没有说话。

迹部叹了口气,转身重新拉上了窗帘,然后再次向我走来。

他伸手拉起我的被子,轻轻地将被子覆在我身上,并且把我按回到了床上。

“睡吧,晚安。”

迹部就这样保持着帮我盖被子的姿势,俯身说道。

我对迹部的举动感到困惑,不由得盯着他看。迹部俯视了我几秒,慢慢地用他的手遮住了我的眼睛。

“我很快就回来,要乖乖等着我。”

一片宁静的黑暗中,迹部在我耳旁低声说道。

他仿佛在告诉我,他并不是要去遥远的德国,而是像平时一样,只是出去溜一圈马,或是去一趟学校就会回家。

而我会在家里等着他,也许我们会在楼梯或是某一处相遇,然后我会假装不在意地对他说一声“你回来了”。

可我深知事实并不会如此。

我根本不知道德国是个什么样的国家,我根本不知道它离日本到底有多远,我甚至没有见过迹部的外祖父,这个国家对我而言仅仅只有贝多芬和巴赫写下的那些乐谱和音符,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完全陌生且遥远的。

而迹部就要去那个遥远的地方了。

我无法估量这份等待的沉重和意义。

我的手紧紧地抓着被子,拼命思考着要说些什么。

忽然之间,迹部的气息远离了我。在卧室的房门发出“喀嚓”一声之后,我再度睁开了眼睛。

迹部离开了。

这一回,我所看到的只有一尘不变的天花板。

——“如果没有你,那么我的生活就会成为彻头彻尾的谎言。”

雨声依旧,迹部的话就像魔咒一般,久久回荡在我的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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