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昭拉着弟妹, 突然跪在地上, 悲恸大哭:“额娘!!!!!!!”
奴才们如潮水起伏般纷纷跪在地上,整个万方安和中,浸满了悲伤的气氛。
四阿哥想大叫, 想不顾一切体面地大叫,可他只是缓缓地从床上滑落, 瘫坐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攥着齐布琛的衣服, 不自觉流着眼泪。
所有的愤怒, 所有的悲恸,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甘, 所有的无奈, 如飞箭疾驰般冲到他的胸口,冲到他的喉咙。可他张了张口, 硬是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想干什么,只能流着泪狠狠地垂着床,一下又一下。
高无庸在外面听到动静,想要推门进去,可怕又惹祸上身, 最后他还是咬了咬牙,战战兢兢地推开了门。
他刚一推开门,四阿哥所有的伤痛仿佛都找到了出口, 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滚”!
高无庸忙灰头土脸地退了出去。
四阿哥坐直身子,不死心地握住齐布琛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然后松开自己的手。他的手一松开,她的也无力地滑了下去,静静地垂在床边。四阿哥恍若没感觉般,一次又一次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这样试着。
弘昭推门而进,见着这画面,顿时泪如雨下,失声痛哭道:“皇阿玛……”
四阿哥突然停下动作,握着齐布琛的手,缓缓地放在胸口。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紧握着的两只手上,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将脸转到一旁。许久,他才低哑出声:“出去。”
四阿哥锁上了房间的门,一连三日沉默而颓废地静坐在齐布琛床边的地毯上,静静地握着她的手,整理着她的头发,用留恋的目光看着她。这期间,他没有上过一次朝,没有喝过一滴水,没有见过一缕阳光。
满朝哗然。
康熙最怕发生这样的事,可最后,事情还是变成了那样。他深吸了两口气,亲自带人,砸开了齐布琛房间的门。
听着外面碰碰的声音,四阿哥明白这是他和齐布琛最后的独处时间,慌张地握紧她的手藏在怀里。
然而,无论他怎么不想,怎么痛苦,大门最终还是“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带起了一地的灰尘。
大粑大把的阳光照进屋里,四阿哥的心,却越发灰暗。
康熙明黄色的袍子,一下子刺破了满屋子的悲伤,气氛,倏尔变得紧张起来。他看着四阿哥眼下黑暗,满脸颓废,胡子拉碴的模样,忍不住大骂:“老四,你太让朕失望了!”
四阿哥怔怔地看着康熙,然后缓缓地转头,不舍而怜惜地将齐布琛的手放在床上,起身弯腰,在她冰凉的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所有的奴才都被李德全和高无庸赶了出去。那两人也自动乖觉地找了地方,远远地躲着。
康熙看着四阿哥那个样子,越发愤怒:“你看看你自己,哪里还有一国之君的样子!”
四阿哥轻轻地抚摸着齐布琛的脸,突然哑声道:“皇阿玛,那些香,皇额娘都知道的。”
闻言,康熙一怔。随后他的脸立刻变得苍白,表情惊骇而痛苦,身子忍不住一阵阵地发抖:“你,你是说……筠茹……”
四阿哥抬起头,看着他的表情意外地平静:“是啊,皇额娘早就知道了……您还记得她点着您送她的香时,笑得多美吗?”
康熙心头大痛,终于忍不住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四阿哥的眼睛酸疼的厉害,可眼泪却还是忍不住顺着他平静而的脸往下掉:“她说,这辈子最恨自己姓佟,最悔进宫,最希望,下辈子永远都不要再见那个,高高在上的人。”
两个姓佟的女人,明明性格截然不同,可在临走前,却都说了这样的话。皇额娘,您那么说,是皇阿玛负了你,伤了你的心。可我,我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她为什么还那么狠心,说出那么绝情地话?
皇额娘,为什么?
康熙恍惚中,看到了那张被他刻意遗忘已久的温柔脸庞,在对着他浅浅地笑,然后,那张笑脸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至最后,无论他怎么伸手,都怎么挽留,都留不住她。
最后,他喉头一腥,噗地吐出了一口鲜血,瞬间染红了那件明黄色的龙袍。
四阿哥恍惚地看着齐布琛,轻声道:“皇阿玛,儿子还记得,额娘临终前的喊叫。儿子的两个额娘,都好命苦。”
康熙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手心,眼中蓦然滚下一颗眼泪:“筠茹……”
四阿哥蹲在地上,将一颗颗滚落在四方的黑曜石珠子捡起,又将摔成两半的
雍正六年十月,瑾端皇贵妃佟佳氏逝,追封为孝敬端皇后。同月,太上皇爱新觉罗玄烨大病,皇上下旨,若不能治好太上皇,要太医院全体陪葬。太医战战兢兢,用尽办法,终于保住康熙性命。
十一月,依皇后遗嘱,皇后佟佳氏不入皇陵,由皇上与四阿哥弘昭亲自送往陵墓。
康熙昏睡了整整五天五夜。这五天五夜里,他的梦里一会儿是佟佳筠茹,一会儿是德妃。
佟佳筠茹哀伤而决绝地看着他,轻声道:“玄烨,我恨你。”
德妃临死前抱着四阿哥,痛恨地看着他:“爱新觉罗玄烨,我恨你!我恨你!你会有报应的!你会有报应的!”
那两张脸交替着在他面前出现,让他痛苦地喘不过气来。
直到指尖突然传来剧痛,他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床边的一大群人传来了庆幸的呼气声,然后一个熟悉的人,拿着毛巾,面无表情地给他擦着脸。
他恍然:“欣儿姐姐……”
周围的太医哗啦啦一下全退了下去。
周嬷嬷面无表情地放下毛巾,行了个礼,道:“奴才当不得太上皇这一声,太上皇还是收回这个称呼吧。”
周嬷嬷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佟皇后,有时候还是阿哥的康熙去佟家,都是她陪着他们玩闹。即便她是奴婢,他们对她的感情,与其他奴仆却是完全不同的。
康熙苦笑:“朕知道,你也在怨恨朕。”
周嬷嬷板着脸,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想替刚去世的主子问太上皇一句,”她顿了顿,还是咬牙道,“不知太上皇大行之日,可有人会为太上皇真心流泪。”
康熙怔忪半响,突然颓然叹了口气,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多岁。
佟佳氏,你赢了。你生前对老四弘昭有多好,你死后,他们就有多恨朕。朕这一辈子,怕是永远逃不了,她们的惩罚了……
你赢了。
雍正六年十二月底,高无庸突然悄声在四阿哥耳边,道:“主子,佟皇后的陵墓不对了。”
四阿哥手里的笔瞬时被折成了两段,浑身杀气四溢。
高无庸抖了抖身子,道:“陵墓里,似乎有人出去过的痕迹。而且,棺木上有颗钉子,仿佛是被拔起又被重新钉下的。”皇上有多重视皇后,这宫里没人不知道,所以那些奴才,不敢犯那样的错误。
四阿哥眼中忽而闪过狂喜。
也许,也许……
雍正十三年十月,杭州城里,一行人骑着骏马狂奔进一家别院。看门人躲闪不及,被吓得摔倒在地。
一个满身贵气和冷气的男人翻身下马,一挥手,他身后的男人就一股脑地冲进了别院。
过了一会儿,一个面白无须的男人犹豫着出来,恭敬道:“主子,佟主子……不在这里。”
胤g心中一痛,眼中闪过愤怒。他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小厮,拎着他的衣襟,颤抖着声音问道:“她在哪里?!快说!”
小厮全身发抖,问道:“请……请问客人可是,姓尹?”
胤g一愣,狂喜道:“是!她还在是不是!”
小厮从胸口掏出一封信,小心地看着他,道:“如果是尹先生的话,主子留了一封信给您。”
四阿哥接过信,迫不及待地打开,下一刻,他恍若狠狠地跌在了冰窖里,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信纸飘飘悠悠地落在地上,上面的几个字锋利地仿佛要刺穿人心:“不如不见,不如相忘。”
别院外的气氛,紧张地人喘不过气来。
四阿哥木着脸站在那里,心因为痛和恨,已经变得麻木了。
许久后,他才捡起地上的信纸,叠好后放在信封里,塞进怀里,然后又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齐布琛,我恨你。
我爱你。
我,总有一天,会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