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嫔年氏心里很不忿。从她进入雍王府开始到现在封妃为止, 她的运气似乎一直都很不好。论家世, 她是堂堂二品大员的女儿,论容貌,当时也少有人及得上她, 可就是因为雍亲王的侧福晋名额已满,她只能做一个上不了玉牒的格格!
一想到这些, 年氏原本就毁了的容颜更加扭曲。
除了佟佳氏以外,当时谁能够比得上她?!可她的处境呢?她居然要和一个笔帖式的女儿平起平坐!
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些年, 等到了封妃这个时候, 可她居然仍旧只能做一个嫔!她连佟佳氏的衣角都碰不到!
凭什么凭什么!
皇上等位的时候,是隆科多和她格格年羹尧控制着九城兵马司,控制着全京城的禁军, 震慑着那些蠢蠢欲动的人, 皇上才能如此顺利地登位,凭什么她连李氏, 耿氏和乌雅氏都比不上!
她的容貌已毁, 除了家世以外,她还有什么是能够让她得到皇上垂怜的?可若是皇上不看重她的家世,那她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若是当初,没有进这让人苦闷痛苦的牢笼,该有多好?
同样不忿的, 还有皇后和安贵人。皇后不忿的是齐布琛几乎与她平起平坐的地位,而安贵人不忿的,则是年氏的嫔位。
但是, 无论众人心情如何,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定下。
圆明园已经开始修建,所以齐布琛从那里搬了出来,住到了景仁宫。弘昭并布耶楚克,萨伊坎及弘旷,则被安排到了东西六宫。
几日后,齐布琛正在房间里休息,子佩突然进门,轻声道:“主子,永和宫出事了。皇上和皇后已经赶过去了,咱们宫里要不要去看看?”
齐布琛睁开眼睛,皱着眉头问道:“太上皇那里呢?太上皇也去了吗?”
子佩道:“哪里那么快?太上皇在畅春园,皇上派去的人,此刻恐怕还在路上呢。”
齐布琛沉思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低声道:“你让子衿先进来帮我梳妆。咱们不能自己过去,可保不齐皇后会派人过来宣召。一切先准备好再说。”
子佩应了声,出门将子衿喊了进来。紧接着,又有林嬷嬷领着几个宫女进门,端水的端水,拧毛巾的拧毛巾。整个房间,顿时忙碌了起来。
齐布琛猜得没错,她刚收拾好没多久,召她去永和宫的旨意就到了。不过召见她的人,不是皇后,而是四阿哥。
高无庸亲自搀扶着她上了皇贵妃的銮驾,才高声叫了“起”,跟在抬椅边快步超前走去。
德妃的处境有些复杂。康熙搬去畅春园的时候,带了一些汉军旗的常在答应,但并没有意思带她这个准太后,所以,她仍旧留在紫禁城。原本四阿哥是要将德妃移到慈仁宫的,但是德妃不愿意移宫,所以就在永和宫耽搁了下来。
一溜宫女太监远远地永和宫正房的大门外,瞧着有些战战兢兢的。齐布琛心中沉重,料着这回儿的事儿怕是比较棘手了。
再回想一下历史,仿佛四阿哥登基后,和德妃的关系已经紧张到了让德妃拒不接受太后称号的地步。虽然如今因着康熙的禅让,德妃还不敢做出那么疯狂的事情,但到底也说出了“钦命吾子继承大统,实非吾梦想所期。皇上龙体康健,长命百岁,请三思而收回成命”这种刺伤四阿哥的话,让四阿哥极为介意。是而,两母子恶劣的关系,也只是因着康熙没有完全放倒明面上罢了。
刚进入进入德妃的卧室,齐布琛就听到了德妃尖利的声音:“我也不指望你给我们母子荣耀富贵,只求皇上给我们一个安身之所用以聊度此生,难道皇上也不肯吗?你怎可如此刻薄寡恩?!”
齐布琛心中一惊,忙加快了脚步,往内堂走去。一撩开帘子,果然看到德妃窗前那个清俊孤傲的身影。
四阿哥背对着齐布琛站着,所以齐布琛仅能注意到他全身紧绷,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手上青筋毕露,但却看不到他的表情。
可仅仅是这样,她就已经能够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悲愤、沉痛、阴鸷和冷酷。
齐布琛的心,被丝丝缕缕的心疼缠绕住了。
德妃穿着粗气,目光浑浊,无力地靠坐在床上,伸着手臂巍巍颤颤地指着四阿哥,大哭道:“你与十四皆是我亲子,十四是你胞弟,十三和你亲密,能够比得上十四和你的血脉联系吗?啊?且不说当日十四惹怒太上皇,老五和老八尚且知道拦着太上皇,可你作为亲哥哥,却眼睁睁地看着!这事我也不说了,如今我只是求你不要让十四出征,让他陪在我身边,可你呢?你……”
四阿哥隐忍而冷酷道:“皇额娘所说之事,恕儿子不能同意!十四尚且是远征大军的抚远大将军,军中临时换将领是大忌。更何况,此事是皇阿玛亲自下旨,十四自己去求来的!”
德妃气得说不出话来,浑浊的双目登时怒瞪着四阿哥,好半天才咬着牙说出两个字:“孽障!”
皇后瓜尔佳氏尴尬地立在那里,既不敢劝在盛怒中的德妃,又不敢和浑身冒着冷气的四阿哥说话,踌躇犹豫间看到门口的四阿哥,双眼登时一亮,开口道:“佟贵妃来了。”
四阿哥身形微震,随即转过身看着齐布琛,身上冷气收敛,双目深沉地看着她。
齐布琛绕过满地狼藉,行到四阿哥跟前,朝那三人行礼:“臣妾见过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德妃只管冷冷地看着四阿哥,连眼神都没有施舍一个给她。倒是皇后忙上前拉起她,拍了拍她的手,道:“无需这么多礼。”
随即,她又看了眼已经又是满身寒霜的四阿哥一眼,温声道:“你也瞧着了,皇额娘病得厉害。咱们为人子女媳妇的,自当尽心伺候。本宫怕有所疏漏,所以让人请了佟姐姐一起过来,希望能让皇额娘早日康复。”
齐布琛点了点头,道了声是,然后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的手,将目光转向僵立着一动不动的四阿哥。
然而还未等她开口,她又听到德妃怒声问道:“我再问你一句,十四的事,你到底允是不允?!”
四阿哥阴鸷而孤傲地看着她,一声不吭。
德妃尖叫一声,抄起床边小几上的药碗就往四阿哥身上砸去:“我打死你这个不仁不义的畜生!”
“皇上!”齐布琛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惊叫了一声。倏地,她猛地往前冲,一下子扑进了四阿哥的怀里。正在那时,那药碗便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后脑上,随后就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变成了几片碎片。
齐布琛脑后一疼,眼前阵阵发黑,身子软软地就从四阿哥怀里滑了下去。
四阿哥满眼惊痛地揽住齐布琛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自己怀里。等皇后看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掩去了眼中的情绪,只是浑身上下越发冰冷。
德妃在一边疯狂大叫:“你这个孽障!孽障!”
皇后惊惧地捂着嘴,忍不住倒退了两步。她抬头看向齐布琛,发现她正神情痛楚地倒在四阿哥怀里,而后颈上那一块浅紫的衣服上,却沾上了一滩暗红色的血迹。如今,那血迹还在不停地扩大。
四阿哥心中沉痛且慌乱,他捂住齐布琛的后脑,大叫太医。谁知齐布琛却苍白着唇拉住了四阿哥,然后忍着阵阵眩晕,将四阿哥拉到德妃面前,厉声道:“太后娘娘,您看看清楚!您眼前站着的,是你十月怀胎,怀着殷殷期待生下的长子,是您宁可被其他妃嫔奚落折辱也要关心的儿子,是您几年思念而不得见的儿子,是您为了他拖着病体为别人守灵而心痛的儿子!当年,您只是听到他病危的消息就晕了过去,如今您怎么忍心让心怀不轨之人有机会污蔑他?”
强撑着说完这些话,她已经有些抵挡不住越来越猛烈的眩晕了。在她完全陷入黑暗之前,她硬是掐着自己的手臂,一字一句道:“他也是您的儿子!”
德妃气急攻心,哇的吐出一口鲜血,然后怔怔地抬起头,满眼迷乱地看着四阿哥,悲恸大哭:“我的儿子啊!”
只是不知道,她此刻哭得是四阿哥,还是十四阿哥。
康熙急匆匆进门时,看到的就只是已经晕倒在四阿哥怀里的齐布琛,和已经宛若疯狂的德妃。
齐布琛醒过来后,已经过了几日。她的头上裹着白纱布,床边趴着的,是眼眶红红的几个孩子。等她将几个孩子安抚好后,四阿哥又带着太医到了。
四阿哥把孩子们都打发出去后,齐布琛已经回忆清楚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她的后背上冒着丝丝凉气,可却又布满了细汗。她觉得一阵头晕,仿佛又要睡过去了。
太医拧着眉头,仔细地给她把着脉。
四阿哥站在一边,隔着帐子看着里面的人,眼中是隐忍却又即将爆发的某种情感,仿佛要将注视着的人融化。
过了好一会儿,太医才收回自己的手,斟酌着道:“贵妃娘娘有些伤到根本了,这些日子得静养着才行。另外,娘娘最好放宽心,大起和大落的情绪都会影响病情。”
太医出去后,四阿哥撩开了帘子,坐在齐布琛床边,目光热烈地注视着她。就在她以为,他要和她说些什么的,他却只是轻轻地抱住了她,将头埋在了她的肩上。
齐布琛的目光落在他背上。她弯了弯唇角,轻轻抚着他的背,柔声道:“已经没事了。”
四阿哥收紧了手臂,仿佛不用力一点,她就会消失一般。
齐布琛觉得身上一疼,但到底没有说什么,仍旧只是轻轻地抚着他的背。
房间里一片静谧。
自那以后,除了去给皇后请安外,齐布琛都是以身体不好的理由窝在景仁宫,轻易不出门。一个多月后,德妃终究是熬不过去,去世了。而就在她逝世前一天,有人看到太上皇脸色铁青地从永和宫出来,而皇上却难得的没有出来恭送。
自那之后,四阿哥对康熙仍旧孝顺,可两人之间,若有似无地似乎又隔了一层。
雍正元年四月,封允t为廉亲王,授理藩院尚书,允祥为怡亲王,允目ね酰逊咸釉实i之子弘皙为理郡王。同月,又封三子胤祉之子弘晟被封为世子,皇五子胤祺之子宏睿为世子,班俸均视贝子。定外藩朝觐年例。
五月,封隆科多为吏部尚书,年羹尧为九门提督。令以奔丧完毕的抚远大将军胤祯仍旧前往西北。后诚亲王允祉上疏,援例陈请将诸皇子名中胤字改为允字,帝允之。
雍正二年三月,佟国维殁。佟佳氏一族,除了隆科多,达哈苏和雅尔德宏以外,大多都被逐出了朝堂,只担任着一些无关重要的小职务。隆科多自持拥立之功,气焰高涨,对雍正的决定多有不满。君臣之间,屡屡产生矛盾。
达哈苏和雅尔德宏则是无奈。佟佳氏一族是个什么状况,他们心里也清楚地很。皇上之所以不动他们父子,除了有齐布琛的原因,最主要的还是为了西北的征战。等西北战事结束后,到底会是个什么情况,现在谁都不能说。如今不趁着新皇登基事务繁多,赶紧低调收敛,却和皇帝对着干,这不是在找死呢?
雍正二年八月,圆明园修缮完毕,成为雍正的行宫。景仁宫瑾端贵妃奉旨搬入圆明园万方安和。
搬入了圆明园后,齐布琛与紫禁城里的那些女人,算是彻底被隔开了。她不用去给皇后请安,不用关心什么选秀,不用关心什么宫务,不用再费心思讨谁的欢心,平衡谁和谁之间的关系。
闲了,就逛逛整个圆明园;无聊了,就去画画海棠花,或是去坦坦荡荡钓鱼,过得比她二十八年来的任何一年都悠闲自在。
听说,年羹尧犯了事,惹怒了四阿哥,被贬去做杭州将军了。肃嫔年氏为此还大病了一场;
听说,西北打胜仗了;
听说,隆科多已经被下了大狱,只怕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达哈苏和雅尔德宏费了好大的劲,才保住了他的命;
听说,贤嫔贾氏招了家里的姑娘和薛家的大姑娘进宫了。薛家的大姑娘在花园子里遇到了皇上,却被训斥了一顿。子衿嘲笑道:“贤嫔娘娘打得真是好主意,可惜皇上不是一般人,哪能这样就被她哄了去?”
听说,安妃乌雅氏的丫鬟跑去和皇后告状,说安妃苛待下人,阴毒狠辣,竟然还在宫中弄巫蛊之术,以待害死皇后。皇后不信,那丫鬟便以死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撞了柱子,却正好碰上了皇上。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安妃那里没有搜出什么巫蛊之类的东西,皇后却趁机夺了她手里的权力。
听说,皇上准许嫔以上的宫妃,家里有独立行宫的,可以回家与家人团聚一日。她从家里回来的时候,宫里面的人传的,都是荣国府大观园的奢华。
听说,雍正朝的第一次选秀,皇上挑了两个身份低下的汉军旗女子,封了常在。
听说……
听说……
宫里那么多的事情,却仿佛和她已经毫无关系了。
转眼间,又到了雍正四年初。这一日,齐布琛正带着弘做针线,却见得周嬷嬷急匆匆地掀开帘子进门,福了福身道:“主子,廉郡王福晋硬闯着要见您。”
齐布琛放下针线,捏了捏弘肉肉的脸蛋后,哄着他让奶嬷嬷抱下去了。等弘和他奶嬷嬷的声音完全消失不见后,她才皱了皱眉头,复又舒展开,道:“行了,你让人去领她进来吧。这会儿,她若是不见我,怕是一辈子都不会甘心了。”
周嬷嬷退了下去,没过一会儿就领着廉郡王福晋来了。郭络罗氏嘉兰,跪在地上,重重地给齐布琛磕了头,高声叫道:“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齐布琛面上淡淡的,只让周嬷嬷将她扶了起来,又让她坐在一边。
郭络罗氏的脸色很苍白,眼睛下面是一片黑影,眼眶红红的,穿在身上的衣服十分宽大,仿佛是空荡荡地挂在她身上。
这个曾经张扬恣意,明艳动人的女人,此刻看上去憔悴不堪,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刮走。
齐布琛在心中轻叹了一声,然后与郭络罗氏天南海北地说着话,就是不往郭络罗氏想要的那个方向转。
郭络罗氏脸青唇白,最后终于按捺不住,抢过齐布琛的话头,恳求道:“娘娘,妾身近日来,是有事儿求娘娘。”
齐布琛淡淡地看着她,眼神清明而了然,仿佛早就知道她要说什么。八福晋有些狼狈,却只是倔强地咬了咬唇,用最后的尊严支撑着自己回望着她。
齐布琛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垂着眼帘端起边上的茶盏,小小地啜了一口。
八福晋死死地看着她,全身都紧绷着,仿佛齐布琛一开口拒绝,她就会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但结果还是让她失望了。
齐布琛将茶盏放在桌上,脸上表情淡然,说出的话让她绝望到了极点:“后宫不能干政,本宫不敢以身试法。”
八福晋忽的从圆凳上站起,双目怒睁,激动地看着她:“你怎么不敢?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别以为我不知道,皇上处处挑我们爷的刺,爵位一贬再贬,除了因为当初那些事儿,剩下的,不就是记恨我算计了你吗?就因为我算计你和爱新觉罗迎璋,他要毁了我们的一切!我们爷是皇上的亲兄弟!可是皇上却要将他逐出宗籍!他怎么可以那么狠!”
她又激动地上前两步,想要去捏她的肩膀,却被齐布琛身边的周嬷嬷拦住了:“福晋,您可别吓到我们主子。”
郭络罗氏无奈,只能哀求道:“我算计你,是我不对,是我的错。求娘娘看在我们以往的情分上,帮着我们爷求求情吧。对了!还有弘旺!弘旺是您帮我调理着身体,千辛万苦地求来的,您也是看着他长大的。您帮帮他吧……”
齐布琛无奈地看着她:“若真是为弘旺着想,廉郡王这些年也不该和皇上对着来。这事儿我真没办法,你还是去求太上皇吧。”
郭络罗氏悲哀道:“若是能求太上皇我早求了!可他不见我!处在那个位置的兄弟,哪个之间没有什么些疙瘩。可为什么是我们爷和老九,就要被逐出宗籍?这些年皇上怎么对我们爷的,你看不到吗?皇上是在拿刀子砍我们爷的心,一刀又一刀,鲜血淋漓的!”
齐布琛重重地将茶盏搁在桌子上,语气淡漠却十分严厉。她道:“你这是在指责皇上苛待兄弟吗?廉郡王福晋,你好大的胆子!你说皇上用刀子在戳廉郡王的心,你怎么不看看廉郡王自己做了什么?难道这些年他不是也拿刀子在戳皇上的心?本宫看着皇上被你们伤的鲜血淋漓,难道本宫就不难过不心疼?皇上是九五至尊,哪容得你在这里胡说!”
郭络罗氏瞬间扭曲了脸:“佟佳齐布琛!你倒是本事了,一口一个心疼皇上!你以为你得宠,高位,你就很了不起吗?就算雍正心里有你那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为了江山,为了皇阿玛,另外立了皇后?!就算是贵妃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向皇后低头?就算是贵妃,你也只是个妾!”
周嬷嬷脸色大变:“廉郡王福晋疯了,还不快将她拉下去!”
郭络罗氏大笑出声,拔下簪子划伤了上前来拿她的太监,指着周嬷嬷的鼻子大骂:“世态炎凉!如今一个奴才也敢对着主子呼来喝去了!”
接着,她又从袖口拉出一封信,扔到齐布琛身上,笑声中带着无尽的快意:“你以为,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是真的对你好吗?你不妨自己看看,你所期待的东西,是怎么毁在那个刻薄寡恩的老四手里的。反正我们全家都要被驱逐了,我死也要拉着你!”只要毁了你,也就是毁了老四!
周嬷嬷眼疾手快,在信封砸到齐布琛身上之前,就上前接在了手里。等齐布琛看向她时,她却犹豫了。
齐布琛脸色一冷:“周嬷嬷,记着谁是你的主子!”
周嬷嬷一惊,忙将信递了上去。
齐布琛拿出信纸抖开,身形蓦然僵住,握着信纸的手指忍不住发抖。
“皇天在上,爱新觉罗迎璋以性命起誓,若此生能与大格格结成连理,愿以大格格为终身唯一妻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绝无二心。”
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恍若尖针般刺痛了她的眼睛。
郭络罗氏看着她僵硬的身影,再次快意大笑起来。
齐布琛看着她大笑,突然也弯了弯嘴角。
郭络罗氏心中一惊,顿时背上直冒凉气。
齐布琛一边微笑着看着她,一边慢条斯理地将纸撕成两半,轻声问道:“你以为,这东西能改变什么?或者,你想看到本宫后悔的表情,看到本宫痛哭流涕的样子”
“再或者,你想借着这个东西,挑拨本宫和皇上的感情?”
郭络罗氏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她。
齐布琛又是微微一笑,眼中却仿佛结了千年寒冰:“可惜,要让你失望了。本宫做事,从来不会后悔!而皇上与本宫,那是十几年的情分,怎么会受到这东西的影响?!”
接着,她冷冷道:“周嬷嬷,让人将廉郡王福晋送回去!顺便让林太医跟着一起去。告诉廉郡王,他的福晋既然病了,就不要随便让她出门。这一次冲撞的是本宫,本宫可以不介意。但下一次若是冲撞了别的贵人,那可没有本宫那么好说话!”
“!敝苕宙钟a松15倘谜驹诿趴诘男√嘟缏奘涎毫讼氯ァ
等郭络罗氏不见后,她又打发了周嬷嬷,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桌子边发呆。许久之后,她才又将手里的碎纸片瘫在桌上,看着上面的字,无声地读了一遍又一遍。
酸涩感如蛆附骨般缠绕着她的心,一缕又一缕,密密匝匝地,直绕得她喘不过气来。
原来,曾经期待的幸福唾手可得。
原来,她的人生,是可以走向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原来,她曾经错过了一个愿意为守着她一生一世的男人。
当初,为什么不能再多信任迎璋一点?当初,为什么没有再努力一把?当初,为什么不能再多坚持一会儿?
阴差阳错,竟然就到了今天的地步。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整齐的山呼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齐布琛刚坐起身,就见四阿哥“眶”一声打开了门,薄唇抿得紧紧的,焦急而担忧地看着她。那一身明亮的黄色,看得她想哭。
她忙蹲下行礼:“臣妾见过皇上,皇上……”
话还未说完,就被一只灼热而宽厚的大手拉住了。
齐布琛不自觉地撩了撩耳边的碎发,不自在地照着话题道:“皇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四阿哥双眸黑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才看向桌上那写碎纸,脸色冷得可怕:“听说老八媳妇来了,我过来看看你。”
齐布琛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她突然觉得很累,也不想再做任何掩饰,便沉默地站在那里。
四阿哥在嘴里咀嚼着纸张上的话,许久才转身,猛然将齐布琛拉到身前,指着手腕上带着的黑曜石貔貅手链,眼中满是不顾一切的决然:“你记着,你送了这个给我,别的一切都是白搭!”说罢,手一挥,就将那些纸张扫到了地上。
齐布琛看着缓缓落下地的碎纸片,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着他乌黑深沉的眼眸,道:“我知道,我时刻准备着为自己的一切负责。我做了什么决定,就该承受什么,我一直都知道这一点。”
所以,今天的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四阿哥的瞳孔猛地一缩,忍不住用力捏住了她的手臂。
齐布琛闷哼了一声,将头转到了一边。
一转眼,已经是雍正六年了。弘昭已经十四岁了,四阿哥决定,在这一次的大选中给他指个福晋。
贤嫔贾氏在雍正五年的时候过世,荣国府大厦倾斜,早已被四阿哥抄了家。薛宝钗最终还是如书中所说,嫁给了贾宝玉。而林黛玉,则因为父亲兄长的维护,终究没有被贾府老太太算计,开始准备这一年的选秀。
四阿哥帮弘昭看得福晋人选是西林觉罗家的女孩。齐布琛也召见过那孩子,觉得她贞娴文静,进退有度,是个好女孩。虽然如此,她还是问了弘昭的意见。若是弘昭不满意,她无论怎么都会想办法将那女孩换了。
可弘昭听了她的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然后道:“额娘莫要操心,儿子相信皇阿玛的眼光。”顿了顿,他又低声道,“儿子心中有了一个世上最好的人,其他的女子,就算是天仙下凡,在儿子心中,也不如她一根汗毛。”
齐布琛皱眉:“真这么难办吗?那是谁家女孩?你说吧,额娘帮你想办法。”
弘昭又笑了笑,道:“额娘不就是儿子心中最好的人吗?”
齐布琛抚摸着他的头,惆怅而忧伤道:“一眨眼,额娘的旭哥儿也该娶福晋了。旭哥儿,你记着,你是兄长。若是有一天额娘不在了,你一定要保护好弟弟妹妹。”
弘昭大急,腻到她怀里撒娇:“额娘在胡说什么?儿子不管几岁,都是额娘的儿子啊。儿子和弟弟妹妹们还小呢,额娘忍心放下我们?”
齐布琛长叹了一口气,抚摸着儿子的头不说话。
选秀结束后,西林觉罗氏被确认是四阿哥弘昭的嫡福晋,林黛玉则被指给了富察家的儿子。
又没过几日,紫禁城里突然传出消息,有人给弘昭下毒!
原来弘昭回去后某一日,正想用些吃食时,却被从天而降的阿林(弘昭的大雕)打翻在地。弘昭知道阿林有些神奇,不会无缘无故地打翻他的东西,便让人将那些东西检查了一遍。不检查不知道,一检查才吓了一大跳。弘昭准备用的东西里居然被放了□□!若是长期食用,不过三个月就会虚弱而亡。
这件事实在是太大。康熙和雍正都气得咬牙切齿。竟然敢对他们看好的继承人下手,那些狗东西实在是该死!
于是,这两人都下令,开始大张旗鼓地查了起来。最后,查到了为儿子谋划的李氏身上。虽然有弘昀和弘时的苦苦哀求,可最后李氏还是被关到了冷宫。
别人不知道,齐布琛却是清楚的。那件事,不只李氏动手了。雍正和康熙都查到了皇后那里,可是出于各方面的考虑和康熙的压力,皇后被关了起来。虽然外表看着仍旧光鲜无比,内里却和废后没有什么区别。
齐布琛叹了口气,最后对林嬷嬷耳语了几句,就让她下去了。
时间已经到了。
就让她最后,为儿子除去最大的威胁吧。
没过几日,万方安和里传出消息,瑾端贵妃病重,太医却都束手无策,找不出病因。
雍正大怒,让人将万方安和彻底查了一遍,最后却查出了两个皇后的人和当初在弘昭那边发现的东西。
更可怕的是,拿东西齐布琛仿佛已经用了两个多月,怕是无力回天了!
雍正眼中的恐惧瞬间爆发,他声音颤抖地将太医都赶了出去,将昏迷的齐布琛紧紧地抱在怀里。
没过几日,皇后宫中被查出贴着皇四子弘昭和瑾端贵妃佟佳氏生辰的巫蛊娃娃。皇后利用无辜打压了乌雅氏,最后自己却也毁在了巫蛊手中。
瓜尔佳氏,成了大清朝有史以来的第二个废后。
雍正六年九月,康熙应佟佳氏请求,亲自做主,挑了个日子尽早让四阿哥弘昭成亲。
十月,齐布琛的时日已经无多了。她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有些苍白,但容貌却是越发美地惊心动魄,仿佛她最后的生命已经要燃烧干净了。
万方安和中静得可怕。
太医顶着皇上和几位阿哥格格恐怖的脸色,战战兢兢地摇了摇头。瞬间,四阿哥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般,痛苦地坐在了齐布琛的床边。
而布耶楚克、萨伊坎和七岁的弘,忍不住哭出了声音。弘昭红着眼眶将两个妹妹搂在怀里,而弘旷则抱着大哭的弘,无声地流泪。
齐布琛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却仍旧努力展开了一个灿烂的微笑:“皇……皇上,扶……臣妾起来,好吗?”
四阿哥浑身僵硬,强忍着即将爆发的痛楚,眼中全是沉痛的光芒。他点点头将齐布琛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齐布琛咳了起来,声音一声比一声大,仿佛又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似地。弘昭和弟弟妹妹忙手忙脚乱地上前,想要帮她抚抚背,可皇上红着眼眶,一手死死地抱着她,将她整个人揽在怀里,一手帮她抚着背,弘昭没有任何插手的余地。
齐布琛咳得满脸通红,眼角不自觉地出现了一滴晶莹的泪珠。她在四阿哥怀里喘了好一会儿气,才虚弱地弯了弯嘴角:“四爷,你的身体……真僵硬……”
那一句“四爷”,让他心中脆弱的防护墙瞬间崩塌,所有的痛楚,恐惧,恨,如潮水猛兽般汹涌而出,吞噬了他的整个身体。
四爷……四爷,刚开始时,多少美好?四爷,四爷,她已经有多久,没有那么叫他了?
一滴泪不受控制地从他眼中掉落,落在她肩膀上,然后立刻在她白色的里衣上晕开。
齐布琛突然觉得,那个地方,灼热地发疼。
她转头,慈爱地看向她的孩子们:“可惜,不能看到……我的宝宝,贝贝,安哥儿,睿哥儿成亲了……真是,好遗憾……”
“额娘!”弘听着她语气中的悲怆,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正在他整个陷入恐惧和悲痛时,一双温柔的手抚上了他的脸,帮他擦去了泪水。
随即,一声长长的叹息在他耳边响起:“额娘的睿哥儿……”
弘昭擦去眼中的泪水,跪在齐布琛跟前,坚定道:“额娘,儿子拼尽全力,也会照顾好弟弟妹妹。额娘,您还没看着弟弟妹妹们成亲,还没抱抱您的孙子,您一定要好起来。”
齐布琛眼中溢出了泪水:“旭哥儿,是额娘……对不起你……”
“额娘!”
“额娘!女儿会听四哥话的!”
“额娘!女儿会好好的……”
“额娘……”
“额娘……呜呜……额娘……”
齐布琛靠在四阿哥怀里,闭上了眼睛:“好了,你们都先出去吧。”
弘昭强忍着将要落下的泪珠,狠了狠心,将几个跪在额娘面前不肯离开的弟弟妹妹强行拉了出去:“走吧……给额娘和阿玛一点时间……”
屋子里的人一下子走的干干净净。四阿哥抱着齐布琛,悲怆席卷全身,压得他说不出一句话。
“四爷,”齐布琛挣扎着转头看他,眼中平静地可怕,“看在我……我尽心伺候,伺候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答应我几件事儿,好不好?”
四阿哥握住她的指尖,放在唇边吻了吻,才点了点头。
“四爷,别把我葬在皇陵……”
四阿哥顿时双目怒睁,眼里满是被伤害的伤痛。他喉咙发紧,几乎发不出一个音节。良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艰难问道:“你,你不想……不想,和我……和我葬在一起?”
齐布琛看向窗外,目光悠长而深远。
“我希望,下一世,我们永远不要再见面,永远,不要再纠缠在一起。”
四阿哥的心跳瞬间停止,握着她的手慢慢滑下。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时间仿佛也被凝固了。他双目无神地看着她,似乎没有挺清楚她的话,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齐布琛却没有看他一眼,仍旧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缓缓道:
“我希望下一世,能找一个简简单单的丈夫。”
“他只爱我一个。”
“只有我一个妻子。”
“他没有那么沉重的责任。”
“没有那么多的无奈。”
“没有那么多的妥协。”
“他会陪着我做一切我想做的事。”
“护着我却又给我一片自由翱翔的天空。”
“一定会有那么一个人。”
碧蓝的天空上,两只白鸽扑腾着翅膀飞过。齐布琛看着窗外,忍不住笑出声:“然后,我会很幸福。”
四阿哥的手忍不住抖了起来。他努力地想要将不停滑出眼眶的眼泪逼回去,他努力想要掩去眼中无法承受的痛楚,颤抖着开口:“齐布琛,你真残忍……”
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怎么可以这么伤我……
齐布琛收回目光,淡淡地笑了起来:“看,我多么可恶……四爷,其实……其实一点都不了解我……”
四阿哥的眼泪再无法控制,簌簌落下:“你究竟……究竟,有没有……有没有爱过我?”
“爱啊……”齐布琛长叹出声,似乎想起了什么,怅然道,“爱过的……只是,只是无关风月。四爷,� ��了那个,我已经……已经把能够给你的,都给了……再贵重的,我负担不起了。”
心在慢慢被黑暗侵蚀。四阿哥的情绪瞬间崩溃,她死死地握住她的手,艰难道:“你太狠了……你是没有心的,你没有心……”
齐布琛艰难地收回自己的手,再握住四阿哥的右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小刀,一用力割断了那串貔貅手链的绳子。
黑色的珠子纷纷滚落在地,滚向四面八方。那块貔貅,则重重地摔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一切……都结束了……”
她慢慢闭上了眼睛,眼角沁出一颗泪珠。
“不!!!!!!!”
万方安和里传出一阵撕心裂肺般痛楚的怒吼声。
弘昭拉着弟妹,突然跪在地上,悲恸大哭:“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