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那地方?”余波脸上露出会意的微笑,笑嘻嘻的看着我,“别说外地人很少有知道老钧州的,就连咱们本地人,新一代好多也不知道。不过,我老家就是那地方的,所以很清楚。当年筑坝蓄水,钧州城一夜间淹入水下,听老人们说,很多家里连饭桌上的碗筷都没来得及收拾。那座古城遗址里,完整保存了七十年代初的生活状态,如同一座水下历史博物馆。”
“这么好的资源,又有历史积淀,为何不开发出来,打造成旅游景点?”
“开发?”他不满的打了个哈哈,接着说,“要说搞旅游,政府确实往里面投了不少钱,项目也不少,可没一项成。水下古城潜水观光也不是没提过,可上面一句话,古城遗址不得作为旅游项目,就把路给堵死了。”
“所以,现在来潜水的,都是私下行为?”
“怎么说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我有个堂弟在码头工作,正好负责管理那些游艇,有时会跟着出航。”
“那一定可以挣不少外快。”
“能租得起船的人,出手都很大方。不过,那些船也闲置了很久,只是最近几个月,租船的人才多起来,一拨接着一拨。客人租了船,也不到处转悠,泊在固定水域,一停就是两三天。白天,那些人在甲板上看书,晒太阳,偶尔下水游两圈,晚上还会放着音乐,喝点酒。当他们泊在那里的时候,船员会趁机驾着小艇回家,到客人需要移动的时候再回去。他们心里清楚,这些人不会平白无故花钱来晒太阳,肯定是来偷偷潜水,只是不管。”
“拿人手软嘛,”我笑了笑说,“都是些什么人来租船?”
“上一拨顾客好像是从广东那边过来的,私底下相互都讲粤语。前几天又来了一批,也是租了艘船,停泊在龙山塔一带水面。这帮人不多说话,我堂弟是看码头上停了几辆陕西牌照的车,才确认他们是从西安来的。”
“西安来的?”
“是的,陕A的车。”
“有一辆墨绿色普拉多吗?”
“不知道有没有墨绿色普拉多,”余波诧异的望着我,“你知道?”
“瞎猜的,我有个朋友,就好这口。”
“我可以帮你问问。”说到这里,余波又笑了,“我堂弟记性很好。”
“好啊,要不,你问问。”
他堂弟很快就回话过来了。他在电话里说,码头上有我要找那辆车。他还给我们介绍了对方的情况,说一行有十来个人,前两天到的,预计要在这边待一个星期。他说这帮人很有钱,租了艘豪华游艇,天天早出晚归。
我听见余波在电话里神秘的问,对方是不是来潜水的。
“看吧,我说了,就是来潜水的。”挂上电话后,他对我说。
“你们这儿,有出租潜具的地方吗?”我问。
“兄弟也热爱那项运动?”余波看了看我,“那可危险。”
“我拿过PADI的AOW。”
“这个,我可不懂。”
“是国际通行的潜水运动执照。”
“你们玩得真讲究。来咱们这儿不用执照,没人查。你说的租潜具的地方咱们这儿可没有,不过,我知道谁有那东西。”
“能租来用用吗?”
“可以呀,没问题。他也偷偷往外租。”
“明天可以吗?”
“我帮你问问。”说着,余波
又拿起电话开始拨打。
不一会儿,他告诉我,明天可以租。
“那些人肯定是去看古城。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根本不用租船。那地方有条被淹掉的公路,顺着下去就是古城。”
“好,明天你带我去。”
*
当晚,听说我突发兴致,要去潜水,康小强并没表现出很意外。
“想看古城?”他对我笑了笑。
“去吗?”
“不,不去。我对旧房子,老古董并不真感兴趣。”
“真的?”
“真的。我的好奇心已经得到满足。对那些东西,再也没兴趣了。”
第二天,余波仍让我们搭他的车。他先把我们带到前两天去过的那家做渔业生产资料的店里,找到那位朋友。那人已见过我们,也不见外,直接把我们带到后院,打开楼梯间一个隔出来的小屋,从里面搬出一只旧氧气瓶,还有一套放在背包里的潜水服。“你用过这玩意?要不要给你讲讲?”他问。
“不用。我知道怎么弄。”
我不想耽搁时间,交了押金,把东西搬上车,就跟他告辞了。
在车上,我检查了他的装备。东西没什么问题,潜水服还是新的,就是头套稍有点塑胶味。四十分钟后,到了一个小镇上。在那里,余波的两位同伴在等我们吃早饭。他俩开着另一辆车。我们在那里吃当地特色酸浆面,加了肉,还加了卤蛋。余波本来还想加点别的,但我们不要了。他们又多买了几个煎饼和卤蛋带上路,作为午餐。把我送去目的地后,余波要带康小强,跟两位同伴去附近汊子钓鱼,直到我给他电话,他再来接我。
余波带我去的地方,是一处尚未竣工,但已确定不会投入使用的码头。那地方位置很偏,路也不好走,中途有一段地势很低。库区水位最高的时候,据说那段路还会没于水下。到了目的地,我看见那里已建好停车场,还有栋小屋。所谓码头,其实就是长长的阶梯。那段阶梯从半坡到水边,又一直伸入水里。阶梯建得很宽,很有气魄。阶梯两侧还建了花坛,不过,还没种花。余波说,他们在这里钓过鱼,但不如隔壁汊子好钓。
站在阶梯顶端看出去,眼前水面开阔,碧波万顷。余波指给我看,说对面就是龙山塔。但我只看见山,没见塔。“古城就在那下面。”他说。然后,他又带着我们走下阶梯,到了水边。“看见水下那条路了吗?水位低时,道路一段会露出水面,那时就能看得很清楚。”
“看见了,路坯保存得很好。”我说。
“顺着那条路,朝着龙山塔方向,不到两公里就是古城。”
“那里大概有多深?有没有人去过?”
“近期的水位,深度估计得有个三四十米,要注意安全。上半年来过一支水下考古队,大概二十来个人,在这里搞了一个多月。”
“经常有考古的来吗?”
“不,前年有一次,时间不长。”
“是要准备开放了吧?”
“那不可能。对普通游客,这方面控制很严。”
“我们以前在对岸钓过鱼。”我指着对面山崖,对余波说。
“对对对,我们在对面钓过鱼。”康小强也发现了。
“那边路好一些,容易走。能找到这地方的人很少。”余波说,“一直沿着路走,记住龙山塔的方位。古城就在它对面。那山崖下就是沧浪
亭,遗迹可能还看得见,不过距离太远,要有船还行。沿着水下这条路,经过赛公桥,就能看见城墙。我老家就古城里的,当年举家搬出来时,我还没出生呢。真的不需要我们留在这里等您吗?”
“不用。我不会有问题。你们都留在这里,目标大,反而不好。”
“不用担心他在水里的安全,”康小强也说,“几十米深的水,他其实都可以不用潜具。”
“哇,这么厉害。那就好,可以玩个尽兴。”余波马上说。
那两位朋友站得远远的,听到这里,也一脸惊奇,其中一个说:“沿岸住户全迁走了,这方圆一二十里都没人家,您就放心玩吧。”
“好的,要走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我对余波说。
“我们就在附近。”
“好,回头见。”
他们开着车走了。我审视四周,感觉这里虽然开阔,但人迹罕至。除了钓鱼爱好者,也许真没别的人能找到这地方来。
我把装备拎到水边,开始穿戴。
穿上脚蹼后,行走起来非常笨拙。我像在陆地上漫步的企鹅那样摇摆着蹚进水里,沿着水下那条道路往前,往深处走。水温不冷不热,体感适宜。后来逐渐进入深水区,有了足够浮力,动作才灵便些。
*
关于均州古城,我了解一些。这座城以前是道教信徒朝拜武当的门户,舟楫往来,商客云集,也算是曾经繁华过的地方。真正令其显赫的,是这座城里建有武当道教最大一座宫殿,净乐宫。
资料上说,净乐宫(不知道为什么又叫静乐宫)是明成祖朱棣为自己建的行宫,严格依照当时的皇家宫殿格局建造,遵循中轴线对称布局设计,建筑面积达12万平米。因其规模庞大,故有“一座净乐宫,半座均州城”的说法。
新净乐宫建在丹江口市城区东郊孟家岭,为了配套,门前那个水库就被更名为净乐湖了。那地方人气始终不旺,原因很简单,崭新的宫殿建筑从里到外透着水泥砂浆味,经不起细看。所以我一直不相信老谢当初所言。他跟我们说,水下净乐宫的一砖一瓦都没剩下,全被用于了重建。虽说新净乐宫是仿古建筑,但首进大殿前东西两侧的驮碑赑屃却是个例外,那俩可是真家伙。西面的赑屃驮御碑建于明永乐十一年(1413年),东面的建于明永乐十六年(1418年)。赑屃是古代传说中龙之九子之一,又名霸下,外形像龟,但嘴里有大颗锋利牙齿。那两座驮着御碑的赑屃是从原净乐宫抢救出来的,一只赑屃加背上驮着的石碑就有164吨重,真不知当年是怎么搬运出来的。
我有个直觉,老谢他们来这里,主要目标肯定是水下净乐宫。因为我在父亲那本《神话生物的现实依据》上,看见有这么一段记录——
“在有记载的古代宫殿建筑设计中,赑屃石雕广泛存在。现存最大的赑屃石雕发现于湖北省均县净乐宫,已于一九六零年被转移安放至金岗水库西坡。值得注意的是,正是在这次迁移中,互人的建筑遗迹被首次发现,并同时发现了这些遗迹在历史上被有意隐藏的证据。”
我从这段记录中,大致读出了两个意思,其一,赑屃这种东西也在被怀疑真实存在过的神话生物之列;其二,在那次抢救迁移珍贵石雕构件的过程中,发现了一处秘密建筑。他们认为,那个建筑曾被人为隐藏。
那地方,一定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