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地面倾斜,落地后,我打了几个滚,又随着水流一路下滑,好不容易才停下来。晕头转向中,我连跌带撞,头灯居然还没摔碎,真是幸运。老谢的火把丢了,好在他背包里还有备用的强光手电。这时,他拿出手电,开始观察。毛鑫的头灯和手电都没了。其实,他头上戴着那盏头灯中的一部分还在,就镶嵌在他额头上面。那是好几片大小不等的碎玻璃渣。当我和老谢用手电照在他脸上的时候,都被吓了一跳。
不过,他的伤只是看上去吓人。在帮他去除那些玻璃渣的时候,伤口又流了些血,糊得满脸都是。虽然受了伤,但毛鑫表现很坚强,一声也没吭。
老谢给毛鑫那破破烂烂的额头进行了包扎,这样看起来就好多了。好在他身上没别的伤。老谢和我都没什么大碍。
处理好毛鑫的伤口,我们开始观察所处环境。我发现,我们大概是在一条淌着水的大管道里。刚才,我们从管道半壁上的涵洞里被冲了下来。此时,那个距离大约二十米的涵洞口仍在朝外喷水。
看起来,这地方暂时没什么危险。
我把手电给了毛鑫。三个人举着灯,想进一步弄清这是什么地方。
看起来,这是一条巨型隧洞。根据我的了解,人类世界中,最大的地下隧洞就是位于东京郊外那条被视为现代奇观,100公里长的地下巨型排水管道。但那条隧洞,也无法与这条的洞径相比。这条隧洞十分宽阔,水面以上,就足够并排行驶几辆卡车。不知历经了多少年月,洞壁曲面光滑流畅,仍十分完好,连一点破损也没见有,显示出极高的设计水平和施工工艺。除了更大更漂亮,这里跟南鱼洞那条地下隧道,倒有几分相似。
可能这一路见识了太多奇迹,此时,无论看见什么,咱们都已不怎么容易激动了。“可怕的工程能力。”老谢只说了句。
毛鑫没有做声,只是蹲下身在地上查看。他有仔细观察的好习惯。
“阿毛,地上有什么?”我问他。
“你们看,”毛鑫蹲在地上,叫我和老谢,“我从没见过这种岩石,还有这上面的裂纹。不,说错了,”他马上纠正,“这些线条不是裂纹,是勾缝,是建筑勾缝。谁能帮我再照亮点。”
“什么建筑勾缝?”我也蹲下身,将头灯对着地面,一边观察,一边往他指出的方向去理解。
我见他选了块没有淌水,比较干燥的地面。这里地势较缓,距隧底部的水面不远。让他发出惊叹的那些条纹比筷子还粗,呈灰色。也许是米色。我们现在光照不足,不容易分辨得清楚。那些线条纵横交错,向四周延伸,构成某种有规律的图案,布满了整个隧洞内壁。
毛鑫认为,这些漂亮的线条是隧洞表面是由无数打磨光滑的石片镶嵌粘贴而成的证明。我无法对他的判断进行反驳,因为他说的很有道理。
“这够你研究一阵的。”老谢对他说。
“是的,我要做些检测,搜集些样本。”毛鑫说。
“我认为,应该先去找那两位同胞。”我说。
“去哪里找?”毛鑫问。
“他们钻进了另一条涵洞,最后肯定也会通向这里。”我说,“我们得先往两头找找,看看他们在没在这里面。”
“东子说得对,先找人。”老谢也说,“希望他们没事。”
“肯定没事。”毛鑫跟着说,“咱们先往哪个方向去找?”
“我们在这里留个记号,然后选一头去找。”
“就这么办。”老谢说。
我们放了件没什么用的物品在地面上,作为记号,又用笔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压在那件物品下面。那几个字写的是:我们朝水流下游去了。因为越靠近水边,地面斜度越小,越便于行走,我们就沿着水边走。水面有十几米宽,但估计不会太深,因为隧洞的横截面是个椭圆。
隧洞里,水缓缓流淌,平静而稳定,就像一条河流。
现在,我们已经不讨论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建了这条隧洞的问题了。这已经是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在已知的历史范畴内,还没有哪个文明在建筑上的造诣能达到这个高度。
救了我们一命那条涵洞已没喷水,但仍有水往外流淌。可能井喷已经结束,里面的压力小了。我注意到涵洞出口跟入口不同,不是方形,而是多边形的,造型美观。我没过多去考虑这个问题,只要水退下去了就好。找到另外两人之后,我们可能会通过涵洞原路返回。
*
在寻找沈新和小武的路上,毛鑫告诉我,沈新曾是他们的教官。他和小武都是她的弟子,是她一手训练出来的。
“她是你教官?我说嘛。”我看着毛鑫,这孩子很可爱,“我猜,你喜欢你的教官。还有小武,他也喜欢教官。”
“东哥,你怎么知道?我们都喜欢教官。”
“因为当年大学军训时,咱们全系女生都迷上了教官。”
“可惜,那时候没女教官。”
“现在也没有,所以你们很幸运。”
我们直往下游走,边走边聊。如果沈新和小武也跟我们一样的经历,那么入口不该相距太远,除非我们走错了方向。我们肯定选错了方向。老谢再次开启了他身上的生物钟,但这次好像不那么灵。“你俩饿不饿?”他问。
“不饿。”毛鑫回答。
“怎么了?”我问。
“饿了二十个小时,总该吃点东西。你们真不饿?”
“有二十个小时没吃东西了?不会吧。”毛鑫看了看表。
“怎么,你的表也有问题?”
“问题?没有吧。我是防水表,还在走动,看起来正常。”毛鑫低头看他的手表,“你的表现在几点?我的是九点一刻,上午。”
“我的表是下午四点。”老谢说。
然后,他俩不约而同地望着我。
“别看我,我没戴表。”我说。我的表上次就弄丢了。
两块表,两个时间,而且相差悬殊。这意味着,我们无法准确掌握时间了。
“怎么办?要不,换个方向,往回走。”老谢征求我俩的意见。
“真要往回走?”我有点不愿意。
“是的。”老谢说,“不应该走这么久还碰不到他俩。”
“是的,我同意。”毛鑫也说。
“那好吧。”我说。
于是我们转身往回走。
这回,我们更加注意仔细观察洞壁上的情况,希望可以发现涵洞口。如果情况没有意外,他俩也应该从某个口子被冲出来。
“老谢,你好好回忆一下,当时沈新他们钻进去那条涵洞,跟我们出来那条是在同一个侧面吗?”我边走边问。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那他妈可是一口井,是一个大圆筒。如果我们分别进了两条方向不同的涵洞,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那可就是渐行渐远了。他俩跟我们最后的出口很可能根本不在同一个地方。”
“对呀!”老谢猛地停下脚步,“你说得对。”
“这可怎么办?”毛鑫也意识到我说的有道理,跟着停下了脚步,“好好想想,我想想。完了完了,我记得她俩进去的涵洞位置好像在我们斜对面。”
“我记得也是。”我说。
“那这可就糟了。咱们方向不同,岂不是南辕北辙。”
“当时就不该分头跑。”毛鑫显得很后悔。
“这你就错了。”老谢说,“沈新是为了给我们赢得时间,也是为了让大家都有机会逃生。那种情况下,机会稍纵即逝。如果她也往后跑,跟我们进同一条涵洞,很可能拖慢整个速度,结果是要么都逃不出来,要么她和武悦鹏根本没机会钻进涵洞。你问问东子,稍慢一步可能是什么结果。”
“这老谢可没说错,也就一两步的差距,我就被水流卷走了。那种时候,你没时间计算和分析,只能凭直觉。她做出了唯一正确的判断,也给出了唯一可行的选择。所以我们一定要找到她,要对她表示感谢。”
“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办?”毛鑫有些慌了。
“我们就先往回找,往上游找。实在找不到,就从涵洞回去,往他们进那条涵洞去找。我刚才看见水变小了,可能已经停了。”
“是的,井喷就
一阵子。不会有事,教官是谁呢。”毛鑫说。
“他们不会有事。”我也说。
因为加快了速度,感觉回去只用了一半时间,大约半个钟头左右,就回到了我们出发的位置。那件没什么用又很累赘的东西是给我配发的一把工兵铲,我用它压住写的纸条:我们朝下游去了。因为铁铲的外形很像一支夸张的箭,我还故意用箭头(铲子尖)指着水流的方向。
现在,那把铲子没有指着下游,而是指着洞壁。
“见鬼了!”毛鑫惊讶的叫道,“入口呢?”
洞壁曲面光滑,没有任何破损。不过,那个涵洞口不见了。
*
那把铲子神奇地转了个方向,以箭头般的铲尖指着隧洞壁。那上面,本有个涵洞口。但现在,涵洞口没有了。
“你是最后一个走的对吗?”老谢问我。
他低着头,注意力不在洞壁上。
“没错,我最后走的。”我说,“这才是见了鬼。”
“所以你能够保证没有不小心踢到它。”
“是的,我可以保证。”
在我和老谢就工兵铲莫名发生方向偏移感到疑惑时,毛鑫的注意力始终放在消失的涵洞上。他嘴里反复念叨着:“洞口不见了,洞口不见了。”
“别嘀咕了,”老谢对毛鑫说,“也许我知道点涵洞消失的原因,但我不知道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该如何解释。你能分析一下吗?”
“也许东哥就是这样摆放的。”
“不,我可以保证,走的时候,它不是这样。”我肯定的说。
“那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有磁场,也许有风。”
“我正是想让你发挥一下专业,看有没有可能是这些原因。”
“老实说,这不太可能。我没在这里面测到磁力,刚才试过了。武悦鹏说井里有磁力的时候,我就想测试的,但那时来不及。而且我也感觉不到这里面有明显的空气流动。关于这点,其实我早想提醒两位,隧洞里的空气十分稳定,说明这条隧洞很长。”毛鑫非常认真的说,“很长很长。”
“除了这些因素,没别的可能了?”
“没有了,要么就只能是有人动了它。”
“有人动了它?”
“你俩都不介意涵洞不见了?”毛鑫好奇的问。
“不,我当然介意。不过我刚才仔细观察了,你们看,”老谢伸手指着那面什么也没有的岩壁,“通过岩石上的水渍,那条若隐若现,不久前曾经有水流淌过的痕迹依然还在,确定那就是涵洞口存在的位置。”
“但现在没有了。”毛鑫说。
“不,它只是被关闭了。”老谢说,“这个洞口跟祭殿入口那块岩石上的门户完全一样,是个活门,只会在需要之时打开。”
“什么是需要之时?”我问。
“譬如外面那口井要形成井喷的时候。”
“对,在井喷发生时,我感觉气流很强。”毛鑫说,“所以,你认为铲子莫名转了个方向,比涵洞封闭更难理解?”
“是的,”老谢想了想说,“我有些担心。”
“你担心什么?”我问。
“我担心,咱们的药效已经过了。”
“什么意思?”我没听懂。
“你是说,可能会被感染?”毛鑫紧张的问。
“我不知道。从时间上来说,以我们注射的剂量,不应该这么快失效。”
“那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还是不明白,“而且,可能受到感染,跟铁铲转动方向有什么关系?”
“受到感染后,有个特别明显的特征,就是会产生幻觉,会看见自认为不能接受的事。”老谢看了看我说,“幻觉,可不是做梦。”
“但看见铲子转动了方向,肯定不是幻觉。”我想起沈新曾做过一个差不多相同的判断,接着说,“三个人,不可能产生同一种幻觉。”
“对,但我们还是要小心。”
“那种感染,真的比死还可怕吗?”
“如果只能二选一,我宁愿死。”老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