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儿故娘房间的窗口是观赏名川夜景极佳的位置,陈文衫双手扶着窗台看着名川的夜景,鬓角的发丝顽皮地挠动下颚的皮肤,偶又抱为一绺仿若秋千,左右悠然晃荡。
梦儿姑娘翻开一个新的茶盏,茶壶口倾倒下烫手的茶水。茶盏的瓷壁为了美观设计的很薄,温度隔着那层薄薄的瓷壁传到梦儿姑娘的指尖。梦儿姑娘蹙着眉,手指却未收回,忍着热度,梦儿姑娘吹了吹茶盏内的茶水。
梦儿姑娘端起半满的茶盏走到窗口的陈文衫身旁,仰起头看着陈文衫的侧脸,梦儿姑娘说道:“林公子喝茶吧。”
陈文衫转过身来,对着梦儿姑娘微微一笑,接过她手中的茶盏,说道:“多谢梦儿姑娘。”
梦儿姑娘落下双手,转头看向窗外的夜景,目中的焦点在灯火中游离,“小时候喜欢趴着窗子看外面的景色,那时候常问夏妈妈,问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出去看看?夏妈妈总是托辞。她是红杏楼的鸨母,管着红杏楼的姑娘和小厮,在众多显贵中讨好周旋,本已十分劳累,梦儿还在心里责怪夏妈妈。现而今,梦儿长大了,小时候想出去看看的想法也越来越淡。林公子,梦儿是不是一点都不懂事?”
陈文衫晃了晃茶盏,喝了一口,说道:“梦儿姑娘是对今日之事有所介怀?”
“介怀一词,林公子用得不妥。梦儿只是红杏楼的一位风尘女子,纵然卖艺不卖身,可在世俗眼里,梦儿终归不会比其他青楼女子高贵。林公子为了梦儿得罪谢家,不值得!”
“梦儿姑娘是在担心此事?”陈文衫好像才回过味来,如梦初醒道。
“林公子,梦儿没有跟公子开玩笑。谢家在名川有权有势,得罪了谢禹,林公子以后在名川会寸步难行的。此事是由梦儿引起,若非公子为了梦儿……或许公子就不会与谢禹起冲突。”梦儿姑娘语气微低,说道。
陈文衫轻轻一笑。说道:“若梦儿姑娘是为了谢禹烦恼,大可不必。谢家怎么说都是名川的大势力,无论我今后如何行事都会对上他,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可始终是梦儿连累了公子,晚些对上与早些对上,是有区别的。不是吗?”
陈文衫端着茶盏走到一张椅子旁,坐下后,陈文衫放下茶盏,说道:“区别?哈,或许吧!谢禹此人我在坊间有过耳闻,坊间皆言谢家公子行事张狂,性格乖张,为恶已久,他能在名川活下来不过是仗谢家的权势。如今看来,这坊间传言也大多不实,别的我不知道,单单与他刚刚那一番话交谈就足以驳回坊间的言论。”
陈文衫双手环胸,停顿一会,开口道:“这个人,隐藏得很深。”
梦儿姑娘快步走上前坐在陈文衫对面,看着陈文衫的眼睛,说道:“所以,公子就更不能与他对上。”
“梦儿姑娘,在下有个问题想问梦儿姑娘。如果今日与谢禹对上的是小公子,你会这么担心吗?”
“公子在说什么呢,这个问题跟此事并无关联,而且小公子在名川根基深厚,等闲难与之比较,纵是谢禹也不敢在明面上得罪小公子。”
“这么说来,梦儿姑娘不会担心小公子,是吗?”
梦儿姑娘听得这句话有些犹豫,小公子对梦儿姑娘甚是关照,且先不论他帮梦儿姑娘打发走了那些个围绕梦儿姑娘搔首弄姿,威逼利诱的名川权贵,仅凭他小公子的身份还能遵守梦儿姑娘卖艺不卖身的原则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对梦儿姑娘的尊重和喜爱。梦儿姑娘是感谢小公子的,但要说喜欢却又未时尚早。在梦儿姑娘眼中,小公子好比他的弟弟,愁闷时找她诉苦,开心时与她分享。梦儿姑娘就像位姐姐般,替小公子分忧,开导,照顾着小公子。这绝不是男
欢女爱,起码在梦儿姑娘看来不是。
梦儿姑娘起身绕着房间慢慢行走,边走边说道:“小公子他是城主的儿子,在名川没有谁有那个胆子对他不利。可公子你不同,你只是名川的外来客,这名川若是条大江,公子就只是这条大江上的一片无根浮萍。无根的浮萍又如何去与凶猛的食肉鱼类作对,一个不小心,只怕这‘江上’在无你的踪迹,到时……”
陈文衫问道:“到时怎么?”
“公子是要梦儿看着公子死在我面前才肯甘心吗?”梦儿姑娘停下步子,回头看向陈文衫,那双透彻明亮泛着红丝,这句话是用了真感情的。
陈文衫微微一愣,梦儿姑娘的反应是他始料未及的,那个问题只是福至心灵,随口一问,多的,他没想。
“梦儿姑娘多虑了,我不会死的,更不会死在姑娘的面前。其实,谢禹此人有着不小的野心,我虽不知他的野心是否与我有冲突,但同城谋事,日后难免有所碰撞。以我的性子不可能跟他做朋友,既然不是朋友,那就是敌人了。注定之事,非姑娘之过,你又何必自责?退一万步讲,哪怕日后真的因为梦儿姑娘的事与他短兵相接,姑娘也不必担心,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好捏的柿子,不可能由着他对我杀生杀死。想要我的命,他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命够不够硬!”
陈文衫捏住茶盏的瓷壁,薄薄的瓷壁裂开丝丝纹理,拇指间的压力让瓷器微微哀嚎,桌面上落下一些粉末,不起眼,轻风一吹便了然无痕。
梦儿姑娘坐回椅子,说道:“梦儿能力有限,无法帮助公子……”
陈文衫举起手摇了摇,说道:“你不是一直都在帮我吗?”
陈文衫从容一笑,笑容落在梦儿姑娘的眼中,让后者心安。
……
……
在某条街道上,有主仆二人。
主子行在前面,仆人慢在身后。主子手中拿着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脸,回头问道:“你刚才说的事都是真的?”
仆人带了把剑,此时他环着剑拿在右手,然后说道:“属下绝无半点虚言。”
“你出去的时间并不长,这么快就能得到消息?”
“属下回了府去了一趟幕机阁,从阁内拿的消息。”
“幕机阁?幕机阁怎么会有他这么详实的信息?”
“这少年连日来在名川掀起了不小的风暴,风头可以说直逼小公子和您,有传言说他有个极厉害的师父,还是外地某个大势力的公子,幕机阁对他有所关注,理所当然。”
“嗯,也是。”
“此事可有让我爹知道?”
“公子爷放心,属下此次询问极其隐蔽,也叮嘱过幕机阁的管事,交待他要保密。想来,老爷应该不可能知道。”
“嗯,做得很好。”
“接下来公子有何打算,若是需要,属下立马去劫杀那位少年?”
主子转头看向仆人,说道:“黄三,你知道为什么我是主,而你是仆吗?”
被称为黄三的仆人退后一步,抱拳道:“公子爷身份尊贵,属下只是一介武夫,不敢与公子爷比较。”
“你倒也识趣,知道分寸。不过我还是得说,之所以我为主,你为仆,是因为我比你会用脑子。那少年看着平凡,你以为他就真的平凡吗?杀了海河帮的人还能安然无恙活着,看样子他背后的师父只怕确有其人啊!他本身实力如何,你可曾探查清楚?”
“还未曾,与他动过手的都是海河帮的人,其中五人死去,还有一人闭口不谈。那日早晨的客人倒是不少,但却众说纷纭,有的说那少年一招就将海河帮的那位汉子打得落败,有的说那少年与海河帮的汉子旗鼓相当,更有甚者说当时那少年还与海河帮
的于三哥交过手。而这么多说法中到底谁真谁假,幕机阁一时也分辨不出来。”
“哼,幕机阁真是越来越没用了!事情发生那么多天,连具体情况都探查不到,一帮废物。我那爹只想着如何保留祖宗产业,全然没有斗志气,如今连府下幕僚都这般懒散,他倒是如何保得住祖宗产业,真是守家不成败家易。”
“公子爷说得极是,若是老爷有公子爷一半的雄图伟略,也不至于在海河帮与城主府之间求生。”
“黄三啊!黄三,你还真是变得快啊!”
“良禽择木而栖,这个道理,属下还是懂得。”
“哈哈,聪明,聪明。不过,谁允许你说我爹的?”
主子话峰一转,那叫作黄三的仆人听得主子的口气,慌忙下跪。说道:“属下没有别的意思,属下只是……只是……”
“记住,我的爹只有我能说他的不是,除了我,谁也不能!你清楚吗?”
“属下明白,属下不敢再犯,还请公子爷饶过属下这一次!”
“好了,起来吧!我也不是不进人情的人,只要你是真心助我,到时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黄三起身,恭敬地说道:“是,属下自当全力相助于公子爷。”
“嗯。”主子淡淡嗯了一声,随后向前走去。
黄三跟在后面,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内心在想着如何弥补刚才的过失,“公子爷,那少年……”
“林落?呵呵,找队人去探探他的底!”
“是否要下杀手?”
主子想了想说道:“我要探的底不是他林落的,是他师父的。我倒要看看他这个师父到底可以容忍别人对他的徒儿做到何种程度!”
“既然如此,何不直接做了他的师父?”
“黄三,刚还夸你聪明,怎么现在来看,我刚才还夸错了。”
“属下笨是笨了点,公子爷聪慧不就够了吗?”
“你这马屁的功夫倒是不笨。空穴不来风,既然所有人都在说他师父厉害,那他的师父不可能没有两把刷子,其实力只怕犹在海河帮的二先生和城主之上,不然这两家会由着一个陌生高手的徒弟在名川如此行事?”
“他的师父如此厉害,我们去招惹他,是不是有点不明智?”
“所以此次行动我们不能用自己的人,去暗堂找一队江湖人士,出个高价钱。记住不要让人看出是我们谢家请人出的手,以免惹来祸端。那队江湖人士不要太弱,要是有机会就杀了他,要是没机会也无妨,正好在给这名川城添添乱子。”
“是,公子,属下这就去办。”
“嗯,去吧,注意不要留下痕迹,若是最后引到了我们谢家……你可懂我的意思?”
“属下明白,到时属下会一力担下,此事与谢家,与公子爷无任何关联。”
“好,去吧。事情办完后,我自有重赏于你。”
“多谢公子爷!”
黄三俯首说完,便快速地消失在夜色中。
黄三的主子看着茫茫夜色,摇了摇扇子,走向了街道尽头,行去另一条主道。
……
……
门外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夏鸨母推开房门,在门口气喘吁吁。
陈文衫看向夏鸨母,笑道:“夏妈妈这么急匆匆地,是怕我吃了梦儿姑娘不成?”
夏妈妈摆摆手,扶着腰,断断续续说道:“不是,是小……小公子来了。”
陈文衫与正想去扶夏妈妈的姑娘对视一眼,梦儿眼中的担忧在今晚就未曾断过,如今,浓郁到陈文衫一眼就能看出,甚至无需分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