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禹推开房门看到那位随梦儿姑娘进来的男子坐在房门对面的位置,目光所至恰能与谢禹对视。
陈文衫面前横放有两杯茗香,在他与梦儿姑娘进来之时,梦儿姑娘的余光瞥见谢禹的身影,拉着陈文衫快速地回到房中,将谢禹的事说给了陈文衫听。
所以有了接下来的这一幕。
陈文衫对着谢禹引手请礼道:“坐。”
谢禹环顾四周之景,房内的布置与他上次闯入的时候并无改变,只是一向对他有所疏远的梦儿姑娘此时正站在面前端坐的男子身后。
照道理来说,谢禹本应等护卫查明陈文衫的身份后在进来,不过,出于对自己的自信,他没有选择等待。大凡身世尊贵,能够在一个地方作威作福的公子爷都有属于自己的底气与傲意。
谢禹也不例外,他对陈文衫的邀请没有丝毫的犹豫,大方地坐在了陈文衫的对面。
“喝茶!”陈文衫伸手示意道。
桌上的茶水冒着蒸腾的热气,茶叶还悬浮在水面之上,显然这两杯茶刚泡不久。谢禹用手随意拿了其中一杯茶盏,五指连动使得那茶水表面的茶叶左右飘荡,吹开覆盖在上面的茶叶,谢禹只是品茶未言。
陈文衫拿起另外一杯茶,轻抿一口,高温在嘴皮处逗留,遂又悄然离去,至那“坐”字之后,陈文衫也只字不说。
“梦儿姑娘不介绍介绍这位兄台?”谢禹先开了口,他问的对象却是站在陈文衫身后的梦儿姑娘。
梦儿姑娘不想说话,却又不能驳了谢禹的面子,谢家在名川的权势不是她能抗衡的。
“这位是仙人城的林公子,今日我与林公子同游,公子见夜已深,担忧梦儿的安危,特送我回楼。”
梦儿姑娘介绍完陈文衫后,乖巧地立于陈文衫身后。
谢禹淡淡一笑,口气里带有微讽,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前两日杀了海河帮兄弟的人。是条汉子,值得一敬。”
谢禹高举杯子,以茶代酒欲与陈文衫共敬一杯。
陈文衫手中茶杯轻晃,说道:“汉子什么的不敢当,只不过路遇不平之事出手相助罢了。”
谢禹看陈文衫没有举杯的意思,后坐牙齿向前移了半寸,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说道:“这海河帮一向以义薄云天,忠节良善在名川自居。如今在林兄手中露了马脚,缴了实底。说起来,海河帮的名声被弄臭这件事,林兄是功不可没啊!”
谢禹放下的茶水反着桌上烛台的光亮,而角度恰恰是陈文衫的眼睛。陈文衫抬起眼帘看向谢禹,说道:“初到贵地不识大体,不晓得名川的弯弯道道,所行之事论为市井谈资,是我的疏忽。我林某做事全凭喜恶,倒也不在乎他人的言论,只是林某的事还轮不到阿猫阿狗来评论。”陈文衫举手抖了抖衣袖,露出自己的右手,随后握在茶杯上,说道:“哦,谢兄是吧!不好意思了,我的性子直,口也
快,若有得罪之处,万望谢兄海涵海涵。”
谢禹这人,是纨绔子弟不错,但他的城府很深。否则以他的行事风格,在这海河帮掌管一半的名川城里活不了这么久。
“林兄说话甚是幽默!在这名川城里,连海河帮都奈何不得你,在下一个世家小公子活下来已是不易,又怎敢对林兄肆意妄为呢?”
“林某来这名川有些时日了,对谢兄的大名如雷贯耳。听闻谢兄素来嚣张跋扈,在名川无所忌惮,仗着谢家的权势欺男霸女,无人敢惹。要说谢兄活下来不容易,林某信;要说谢兄活着不容易,林某……还是有脑子的。”
谢禹喝了口茶,笑露半齿,说道:“呵呵,林兄是从哪里听来的流言。我谢家在名川多年,期间难免树敌。怪只怪树大招风,传出些闲言碎语让林兄误会。回头我便命人整治那些污我名声的人,林兄要相信,我谢家在名川这点能力还是有的。”谢禹突然看向陈文衫,说道:“整治难见其效,而且麻烦,不如杀了一了百了……林兄以为如何?”
陈文衫笑了笑,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茶杯,说道:“谢兄在名川城内要杀一个人不是什么难事吧?既然如此,谢兄又何须问我?林某不喜欢见血,杀人于我而言,是无奈之举,倘若对方确实该死,林某也定不会手软。”
陈文衫的语气点点变沉,措辞也随着语气愈发犀利。
“我在名川杀人的确不是什么难事,但这要看杀谁。若要杀的是林兄这般天骄只怕就连我也要好好谋划谋划。”
“是吗?我倒觉得谢兄杀我很容易。”
“哦,林兄说来听听,怎么个容易法?”
“很简单,以命换命。”
“那么,林兄认为用谁的命换比较合适,只要林兄开口,我谢禹定当提他项上人头来见。”
“你。”陈文衫冷漠地看向谢禹,谢禹的脸上却逐渐呈现出笑容,只不过这笑容没有丝毫温度。
这一言落罢,屋内的关系骤然紧张。谢禹的冷笑,陈文衫的漠然,梦儿姑娘的担忧,在这烟花相柳的角落里三人各怀心思。
屋内的寂静没有影响到屋外的热闹,仿佛两个毫无关联的世界。门的这头论起杀人如麻,门的那头谈着男欢女爱。
……
……
这场城主府的日常家宴结束了。
云安放下筷子,尽管碗中尚有不少菜饭,但他已无心食用。起身目送父亲云立的离开,云安的目中揣着不安。
桌上的一切会有府中下人来收拾,这些琐事不需要云安去操心。
“阿福,跟我走一趟。”云安叫阿福道。
至丹王楼回来后,阿福谨遵云立的吩咐,随行保护云安,替云安驾马。今晚出去,云安带上了阿福,却没有乘坐马车。
从城主府的大门出去,沿途散步,看似漫无目的,实则在细心的阿福眼里,云安想去哪里已经清楚明了。
街上有不少卖小玩意的商贩还未收
摊,想趁着夜里仅余的一点人流量赚取银子。生活不易,底层人民尤其如此。
走在街上的云安站立在一个摊位前,手指在摊位上连点,最后停在一个小巧的东西上面,是一枚蜻蜓竹枝。他拿起这枚蜻蜓竹枝,用双指转动它的尾巴,整个蜻蜓竹枝跟着云安的手指左右转动,云安嘴角不自觉的微笑。
摊位的老板看着一身华贵的云安,讨好地说道:“客官可是喜欢?”
摊位老板是位上了年纪的大叔,脸上尽是岁月的沧桑,他的双手有着许多裂口,微不可查的,触目惊心的,大大小小几乎数不过来。
云安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打量着这位老板,打量着这位老板的手,在端详着这小小的蜻蜓竹枝,心中穆然想到自己的父亲。
阿福将一锭银子放在老板的摊位上,老板看到银子,伸手抓过后,一个劲的感谢……
云安走了,他没有带走那枚蜻蜓竹枝,也没有要回那锭银子。
摊位的老板看着云安走远的身影,微微摇头,从来没有见过给钱不要东西的人,这位公子是第一个。老板看看四周的天色,该收摊了,与其纠结这件事,不如早点回去见见家里的婆娘和孩子,他们还在等着自己回去。想来今天应该是个喜庆的日子,这锭银子可相当于他好几只手的价值。
“阿福,那枚蜻蜓竹枝我很喜欢。”云安对着阿福说了这么一句话。
阿福是城主府里的老人了,是看着眼前这位小公子长大的人,在他眼里小公子是公子,也是孩子。
“少爷喜欢就好。”
云安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阿福,说道:“你就不问我为什么放回去吗?”
“少爷这么做一定有少爷的道理。”阿福肯定地说道。
云安继续向前走去,“阿福,你照顾我有几年了?”
“少爷今年有十六了,阿福是从小照顾少爷的。”
云安目光望向夜空,不去看前方的路,任着步子随意散漫。
“十六年了,阿福,这十六年来你待我如子,我的要求你从来都是不问缘由帮我完成,就连父亲都未必有你对我好。阿福,这十六年,我可曾叫过你一声福叔?”
阿福慌忙低头,惶恐地说道:“少爷,阿福没有这个想法!”
云安轻轻一笑,“你怕什么?少爷说你是福叔你就是福叔!”
“以后我就叫你福叔。”
云安的话语让阿福的双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云安的背影让阿福的双眼蒙上了一层雾霭。
老人的声音有些哽咽,说道:“是,少爷。”
云安的步子越来越轻快,某些时候又在轻快的节奏中插上一些沉重的调子。
老人在身后看得清楚,不管云安的步子如何变化,老人始终跟在云安身后一尺的距离范围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