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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节:深夜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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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是神秘的使者!

初夏的夜晚带丝烦躁、压抑,躺在床上的幽玥,感到一丝丝伤感,那种感觉,像股甘甜的小溪流,涓涓的流入心田,这片久枯的心田是久违雨露滋润,甘之若饴,可甜美的背后,是一种名叫思念的惆怅,而这份惆怅来源于所思念的人。

把记忆编成一部书,在夜深宁静的夜晚,在豆火般的烛光下,独自细细品味,宁听窗外雨打芭蕉那一滴滴、一声声敲到明的无奈,此时此刻,幽玥独自品尝她过去的十六个春夏秋冬,她突然发现,在她算得清的记忆中,除了师父便是师兄们的身影,尤以大师兄怀恩最多,那时的自己,豆蔻年华,无忧无虑,喜欢伫立在琼琅山脉之巅,感受微风拂面的惬意;喜欢看风儿带着树叶满天飞舞,就像一群可爱的蝴蝶一样;喜欢站在古庙的台阶上眺望远处的群山,感受那种“漫山红遍,层林尽染”的美好景色……而这所有的一切,都烙下了师兄的身影,师兄总是那样,安静的站在一边,含笑着看她喜笑哀乐,伸跑蹦跳。

很多年前,幽玥不明白,其实师兄仅比她大六岁,可在师父面前,师兄是可发扬佛法的高僧,而自己只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屁孩,她仰着纯真的小脑袋,总是摇着师兄的胳膊问师兄,师兄,你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很多年后,幽玥深知,人的长大不分年龄,年龄仅是生理上的刻度,而长大是需要心理上来承受的,无论师兄是长大还是老去,他都是在深深的宠溺着自己,用属于他的方式在保护自己,当认识到这点时,脸上一片冰凉,伸手摸去,原早已泪流满面了。

幽玥越想鼻子越发酸,师兄一声不吭的跑到什么拉图国传教去了,自己连他最后分别一眼都没见到,不说什么灞桥相送,折柳相赠,最起码给一个让自己说保重身体的机会都没有,马上就是自己十六岁生辰了,记得师兄当时是满口答应一定陪她过,可现在呢?眼下的情况不言而喻了,师兄不知身在何处,自己也不知身在何处,师父让自己依着卿天羽,可卿天羽对自己忽冷忽热,疏好疏坏,还总喜欢拿命令的语气来指使自己,偶然还来一堆莫名其妙的悲春伤秋,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回想的滋味如饮酒,越喝越清醒,索然无味,不如起身去找人聊聊,虽说卿天羽不是一个优秀的倾听者,但现在是不二人选,步入庭中,幽玥抬望天空,此时皓月如银盘,正斜挂柳梢头,澄清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似给大地穿上了一层薄薄的绒纱,月光落在山水之间,便有了“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自然之美;月光落在荒野浑流之间,便有了“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的秋夜愁思;月光落在孤寂庭院之间,便有了“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的庭院风情……对月来说,月光是它的灵魂,月光下的万物均是模糊与美丽的化身,同样,月光下的幽玥,恰似刚从月宫中走出的嫦娥仙子,人的美貌并不仅仅是容貌,主要是在天时、地利、人和糅合之下的独特神韵,那种由内而外所散发出来的气质,如星辰、如烈火、如皓月,耀人眼,夺人目。

此时的幽玥,影随身动,身随月动,亦步走向东厢房,从房中微透的几星烛火,幽玥猜测卿天羽也未入眠,轻敲柴门,久久无人应,在这个安静的天地间,虽说不重的几声敲门声却异常的清脆,声声入耳,门外的幽玥很奇怪,卿天羽的房中无半丝动静,贴耳侧听,也是半分都无,幽玥带着不解与疑惑推开了门,门是虚掩的,门内一切安然未动,独独少了人影。

幽玥感到很奇怪,看着眼前屋内的一切摆设,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晚饭之后,卿天羽亲口对自己说,头有不适,早点休息,不要打扰。然后一个人就施施然进屋去了,“都这么晚了,去哪了?”幽玥暗自问道,“不是说身体不适嘛,这人总是神神秘秘的,天天都不知在忙什么?”幽玥自言自语道。

无奈呀!无聊啊!幽玥大眼瞪豆灯近一个时辰了,卿天羽连鬼影子都未瞧见,想出去找,可自己去哪找呀!“这么大的人了,若真跑丢了,也只能怪他太笨了”幽玥有点赌气般的责怪道,渐渐地,眼前的东西变得模糊不清了,眼帘在拼命打架,拉不开,分不开,慢慢地、缓缓地、支撑不住了,进入了甜美的梦乡,好像有人把自己抱到白云上去了,云好暖,好软,云做的被子像层纱,自己在云的怀抱中穿梭着、遨游着。

卿天羽嘴角含笑为幽玥盖好被子,这只小野猫,什么时候跑到自己屋中来了,一点警觉意识都没有,半缕迷香就沉睡不知何事了,放下床幔,卿天羽转身对身后的老者说:“一字通师,小舍简陋,望你海涵,但俗话说的好,‘野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在这份诚心诚意下,相信通师也不是计较这身外之物之人”

身后老者在看到熟睡中的幽玥时,有那一霎那的恍惚,不过那种不经意间流露的诧异很快就一闪而过了,落落大方就座,笑道:“七殿下抬举老朽了,一字通师在多年前已死,今天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翁,让殿下笑话了”

“是吗?”卿天羽也面含微笑的反问道:“尸骨遍野,生灵涂炭,天下正需要通师这样经天通地之才,平天下,安黎民,但不知通师为何抱出世之心态“

老者便是萧真,卿天羽口中的“一字通师“缓缓答道:”生逢乱世,枭雄并起,瀚澜大陆几百年的安定统一毁于一旦,百姓苦不堪言,年年征伐斗恶,十室九空,人烟稀

少,招安、抓壮丁的结果便是‘可怜无边河定谷,幽是春闺梦里人‘可古人云,’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上天之意也是历史前进轮轴下留下的痕迹,我已经垂垂老矣,很多事已经回天无力,冥冥之中万事万物均有它的定数,不需我一介穷医寒儒来与天争与地斗,何必’冒雨冲风去,披星戴月归,不知生里苦,难虑行门亏‘“。

“好!“卿天羽赞道:“没想到通师把世事无常看得如此通透,请喝茶”一股细流注入竹杯中,淡淡的茶香溢开。

“相信殿下夜深露重的不辞辛苦把老朽请来,并不仅仅是听老朽讲禅意论佛经吧!”

“好,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本王欣赏先生这‘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性格,虽说先生已避世,今在含蕴城相遇,用佛语来说便是你我有缘,既是有缘之人,便该论有缘之事,不知先生可同意本王的看法”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住对面之人,只见对面之人,拥有狭长的脸型,削次的下鄂,优雅如天鹅般的颈项,五官端正,虽说留下了岁月无情爬过的足迹,但亦难掩其神采奕奕之感,有一份超然脱俗的仙风道骨,与四周的俗世浊物有相形见绌之感。

“难,难,千石油麻树上摊;易,易,百草头上祖师意;其实人生也不难,也不易,饥来吃饭困来睡,人生乐在逍遥,作茧自缚,庸人自扰又何必?更何况老朽早不问尘间万事,望殿下不要为难老朽”萧真推脱道。

“不”卿天羽很干脆的打断道:“本王千辛万苦才找到先生,望先生勿推辞”

“呵---呵---”萧真面带讥讽的嘲笑几声:“殿下,此言是高抬老夫了,殿下琼琅一役,诈死遁逃,不仅保肆硕骑主力全身而退,还可借‘死期’寻遍天下可合作之人,不知老朽此言是否有误?“

“先生不愧有通师之雅称,本王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琼琅一役是本王疏忽大意,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咋死遁逃是无奈之举,本王生无可恋,孤苦一人,死不足惜,可肆硕骑成千上万的兄弟,他们与本王出生入死,同甘共苦,南征北战,荣辱与共,即使在九泉之下亦无脸面对他们,本王只是想尽力回缩自己的拳头,给对方沉重一击“卿天羽诚恳的说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千古不论成败,都将是尸骨累累,孤茔遍野,老朽不愿逆天之举,逆天之意,但久乱之下,人心思定,今日就为殿下测一卦,不知殿下问何事“萧真问道。

卿天羽满眼喜色溢于言表,他没想到事情会进展的如此顺利,原本以为萧真人已避世多年,不再占仆问卦了,若他执意不愿,自己还不知该如何是好,软硬不吃之人,才会让人无奈的,没想到自己只是将心比心的聊聊心语,竟让这位一字天师肯破多年来的隐世之心,看来在这个尘世间,没有绝对的能与不能,但卿天羽未能明白这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朝/谁负谁胜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红尘俗事知/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中痴笑间

“好,殿下既问天下,老朽便以天下为答“萧真抚须拍额回道:”请出字“

卿天羽手蘸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酉“字,他也自知自己为何会写此字,只是在刚才的那一刹那,此字似从千万词意中脱颖而出,自己手随心动,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意?

萧真盯着“酉“字沉默了半响,表面无波无澜,其实内心汹涌澎湃,此字前进一步便是坐拥天下,退后一步,便是死无全尸,太凶之字!太险此字!

卿天羽看萧真沉默不语,也有点惊慌,他对占仆一事虽不全信,可也有点半信,人就是这样的奇怪,口是心非,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宁可冒天下之大不韪,卿天羽心中也像有面鼓被重锤轻轻敲打着,他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条异常凶险之路,错一步,便成粉身碎骨、五马分尸的下场,可既然已经开始,还不知鹿死谁手,自己也有问苍茫天地,谁主沉浮的气概,生在乱世,没有隐士的高雅,没有禅者的惬意,那只能有枭雄的霸气,死于刀光剑影下,马革裹尸还的命运,对一位枭雄来说,也是一份上天眷顾的荣耀,未尝不是最好的结局,人之初,性本善,曾经他也天真烂漫过,无忧无虑过,只想守护住一点点属于自己的温暖,可是是谁,把所有的一切都毁了,可是又是谁,践踏着他的孤傲与自尊,被所谓的亲情抛弃,八年的质子生涯是一天天熬过来的,那种朝不保夕、命悬一线的蚀骨之痛谁能替他分担,那种呼天天不灵,呼地地不应的悲恸又有谁同情安抚过他?那种伤与痛被他拼命的压抑在心底,可痛在骨髓呀!被所谓的友情抛弃,他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可以倾诉之人,可他最后却止步了,用那双满含内疚、自责的眼神远远注视着他,可那又有什么用,什么用啊!再柔和的阳光,再温馨的媚日,岂能融化一颗冰封的心,仇恨是种子,落地便会发芽,正阳门前那最后的遥遥相望,四目相汇时,千言万语都弥补不了受过伤、挨过痛的心,在卿天羽心底,有个名字一直徘徊不去,那便是付穆宣。曾经,他把他当做自己年少最信任、最亲的朋友,可最后依旧是一场水中月、镜中花,八年的质子生涯,把他从荆棘变成了松柏,把他从无规则的矿石打磨成明珠,拔去了他的刺,磨平了他的锐气,在诏国人眼中,他窝窝囊囊,他逆来顺受,他懦弱无能,在阳国人眼中

,他丢尽颜面,他有辱皇室尊严,他卑躬屈膝,天地中有谁真正疼惜过他?有那么一抹身影,可惜很快逝去了。

“请先生畅所欲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本王立于天地之间,也就贱命一条”卿天羽开口道。

“好,恕老朽直言了”萧真拿手指蘸了两点茶水加在“酉”字上变成了“酋”字,“问天下者,便有居虎狼之心,吞四海之志,廊括八荒之意,向往登龙椅,戴帝帽之思,‘酋’上两点便是寄寓龙椅,帝帽之意,可这下面就有大文章了”萧真蘸水,加了两个字,“犬”与“寸”,“酋”加“犬”便是“奠”,“酋”加“寸”便是“尊”,“这有两种解说,‘奠’顾名思义便是死,若败便只有死路一条,退路全无,‘尊’顾名思义便是九五之尊,问鼎之人,俯瞰众生,可殿下的尊上两点是老朽为你所加,说明殿下此生苦成,明处是辅君贤臣,暗处是九五之尊”。

“哈-----哈-----”卿天羽仰头大笑起来,“先生所言,令小王茅塞顿开,成败姑且不论,这人一世,自古谁无死,丹青竹简留下一笔便可,多者自求不为福,会折福损寿的”

“好!殿下若可真如此豁达,老夫佩服”萧真感慨道:“夜深人静,若无他事,老夫想先行一步了”

“先生且慢”卿天羽立马出言阻止道:“本王还有一问,请先生不吝赐教”

“老朽已为殿下吐漏先机,折老朽十年阳寿,多说无益,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愿殿下早日实现宏图伟业,统一天下,还民安居乐业,重建商贾繁盛”萧真拒绝道。

“不!先生一定要说,不然本王会寝食难安”卿天羽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透露出一种名为执拗道坚定,“本王是否可一匡天下?”

萧真抿唇含笑不语,卿天羽感到这“一字通师”真不是浪得虚名,能把世间万事万物看得如此通透,他上达天意,下通民怨,此人以逍遥一生为乐,若是敌人,不知自己有几分把握,自己与萧真之间,犹如一叶扁舟,驶于惊涛骇浪之中,随了波峰波谷,激荡的随时欲要倾覆,却被舵手高超的驾驭着,始终坚韧的站立在风口浪尖,成了暴风雨中最鲜明的一抹亮色,迸射出强悍而鼓动人心的无形力量,而这位掌舵者便是“一字通师”----萧真,此乃奇人也!

“既然先生不愿说,本王再多问也就强人所难了”卿天羽微笑的打圆场道。

“呵--呵—”萧真很应景的笑了几声:“殿下,古人云‘故天将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佛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相信这其中的道理,殿下比谁都懂得,如诏国,诏顺帝昏庸无能,内政不修,外树强敌,国势渐弱,终将衰微,现表面上一片繁荣昌盛,盖因文有付家掌朝政,武有慕容战将军守疆,若有一天,失去这左膀右臂,天下又将是另一盘棋了。明君者,顺人心,安民生,上天自会眷顾于他,九五至尊不在话下,人不可与天斗,顺者自可成,逆着必会亡。“

“谢先生今日之教诲,天羽会终身受用“卿天羽拱手谢道。

“不敢当!不敢当!“萧真立马扶住卿天羽,”老朽一介布衣,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反若不系之舟,殿下只需天时、地利、人和,便可实现心中所想,展宏图伟业“

“好!‘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通师的每一言一语,天羽定会用心牢记,时辰不早了,今日把通师请来,多有打扰,望通师海涵,他日,定当厚谢“卿天羽真诚的谢道:”郝峰“

“属下在!“门被吱一声推开,门外一身夜行衣的郝峰走进来。

“务必安全送先生回去“卿天羽厉声的对郝峰说,”那先生,我们就后会有期“卿天羽恭敬的拱手相送。

“床上的姑娘,乃命薄福短之人,殿下多珍惜,不要回首空嗟叹为好“萧真深深凝视幽玥一眼,那眼神中包含了太多复杂的东西,清不清,道不明,有缘还会再见,告辞!”萧真在郝峰的护送下,走入了黑暗中,夜色立马淹没了一切。

卿天羽感到一身的疲惫,缓缓的坐在桌边,感到全身的力气都被吸干了,留下的只是一具冷冰冰的躯体,他双眼无神的死死盯着桌上残留的水迹,那个“酋”字特别的刺眼。

‘奠’顾名思义便是死,若败便只有死路一条,退路全无,‘尊’顾名思义便是九五之尊,问鼎之人,俯瞰众生,可殿下的尊上两点是老朽为你所加,说明殿下此生苦成,明处是辅君贤臣,暗处是九五之尊”。这段话就像魔音,萦绕在卿天羽耳廓旁,久久不去,让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的道理浅俗易懂,可为何还有什么明暗之说呢?

不知从何时起,天上的星星疏了,月亮隐了!

一灯如豆!一影凋敝!

佛曰:眼、耳、舌、身、意都不是真实存在,又何况名与利,权与势,但自古以来,谁不在争?谁不在夺?“

古人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可自古以来,又有几人心甘情愿放弃到手的名与利,权与势。

伯夷叔齐,不食周栗,采薇而食,饿死在首阳山,后人称其积仁洁行,但在这乱世之中,又有几人是伯夷叔齐之辈呢?

卿天羽陷入深深地沉思中,幽玥陷入深深的安眠中,而夜也陷入深深的宁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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