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海见苏炼犹豫，又道：“我知道苏公子难做，但你哪怕只是站在这里，不发一言，我心中也是感激不尽……”
豁达之人，对世间之事豁达，但对切身之情，尤其是亲情，却又是异常的看重和紧张。胡海此时的状态，恰恰说明他对与徐天德之间兄弟情的看重。有些话他不想说不便说，却又希望借他人之口让徐天德明白他的难处。
想到此，苏炼慨然点点头，又朝外面郑寿等人挥挥手，告知他们自行去活动。他留在此地，倒也只能在中间打一下圆场而已。
“你话说不出口，不敢面对我，是因为你心中有愧吧……”徐天德这时冷冷说道：“你想让外人替你说好话？你以为这样就能掩盖你心中的愧疚吗？”
“我确实心中有愧。我不敢回家，不敢面对你和小妹，更加对不起……我娘……”胡海说到此处，一阵哽咽，眼含热泪，他深吸口气，接着说道：“但至少我在努力补偿，我辗转各地，做的都是正事。可是你呢？你看看你自己，现在都是什么样子？你把小妹和娘丢在家里，成天滥赌厮混，你心中无愧吗？”
胡海说着也是逐渐激动，声音大了起来。
徐天德却是怡然不惧，眼神坦荡，盯住他丝毫不让，沉声说道：“你做的都是正事？你以为你帮鞑子做事，做朝廷鹰犬，这些都是正事？呵呵，可笑啊，简直可笑之至！我成天厮混？我现在如此，为何不见小妹来管我？你知道吗？你什么都不知道！成天就觉得自己做的才是正事大事，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徐天德说着就笑了起来，哈哈大笑，笑得眼泪横流。
胡海听他这么说，却是吃惊不已。原来不光自己暗中回来的事情徐天德清楚，连自己在外面的动向他都一清二楚。惊惧之后，心中又是一阵悲凉。自己用心良苦的既为武当师门做事，又为家中操劳，到头来师门之事没有结果，现在家里的兄弟反而误以为自己是鞑子走狗。这其中的苦楚，他向谁诉说？
“哈哈……”胡海也是跟着笑了起来，笑中带泪，心中悲苦，凄然说道：“原来……你真是什么都知道，而我……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他妈就是个白痴！”胡海一掌拍上桌子，爆了粗口。
“你就是白痴！你是傻瓜，笨蛋！自以为是，自作聪明，自作自受的笨蛋！”徐天德居然站起来破口大骂道。
苏炼见二人吵得有些过火，而且绕来绕去，绕过了关键的部分，便出言劝慰道：“二位，稍安勿躁。既然是兄弟，就没有解不开的结。现在
大家都把话说开了，可否容我把二位的话理一理？”又向徐天德说道：“徐兄，能否坐下说话？”
徐天德没有说话，愤然坐下。
苏炼待二人脸色稍缓，沉吟一会儿，先向胡海说道：“胡兄，我先问你，这几年来，你是否真心真意的在帮朝廷做事？是否有做过危害黎民百姓的事？”
胡海叹了口气，知道苏炼这是在暗示自己在兄弟面前不须隐瞒，应该从实相告，便说道：“这五年多来，我明里是在帮朝廷做事，暗里其实在为我武当做些追踪探秘之事，朝廷只是个幌子。当然，我绝不会做危害百姓的事情！”
“那你为何不对徐兄明言，却又要暗中回来？”苏炼又问道。
“毕竟是机密之事，为保隐秘，必须要隐藏行踪。我暗中回来，有时候是因为追踪敌人，有时候也确实是对家中放心不下……”胡海叹道。
“师门之事，有那么重要吗？要你抛弃家人，抛弃我妹妹？”徐天德插嘴斥责道。
“徐兄，稍坐，等我把话问完好吗？”苏炼笑道。
见徐天德别过头去，苏炼又向胡海问道：“胡兄，你师门之事，必须要以朝廷做掩护吗？自今日后，你还会回到朝廷继续帮他们做事吗？”
胡海沉吟说道：“我武当之事，时有差异。有时候需要潜伏到朝廷，有时候又不需要。不过也并非每次都要我出面，时不时换人换面继续潜伏查探，也是权宜之策。至于今后，我不敢保证，但若再去，必会向天德明言。”
苏炼转头向徐天德，问道：“徐兄，方才胡兄所言，你相信吗？”
徐天德冷哼一声，说道：“他虽有事会瞒着我，但应该不会骗我。他今日既然这么说，我当然信他……”
“好，那现在我要问一问徐兄，你是从何得知胡兄在外面的一举一动的？”苏炼直接问道。
“我……哼，我昨天根本没有喝醉睡着，他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徐天德答道，但眼神闪烁，别过脸去。
徐天德这么回答倒是十分合理，但以他之前笃定的口吻，显然是早就知道胡海的情形，而非只是听胡海昨日一言。并且，昨晚苏炼跟踪他至民宅，已经知道他有别的关系网络和消息渠道。前后一对照，他跟摩尼教确实存在不明不白的关系。
苏炼突然直接发问，是希望徐天德也能对胡海实言相告。不过，徐天德吱唔了过去。
苏炼摇摇
头叹了口气，也不便戳穿他，又问道：“徐兄刚才的话里，提到小妹对你的情况心知肚明，却并未理会，这又是为何？”
听苏炼这么一问，胡海也是醒悟了过来，紧紧盯着徐天德，看他怎么回话。
徐天德也是深深叹口气，说道：“因为小妹知道，我厮混在赌场里，是有目的的……”
“什么目的？”胡海急急抢先问道，目光灼灼。
徐天德却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悠悠反问道：“大海，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仔细想过，你爹，还有我爹，都是怎么死的？”
这一问，让胡海猛然如遭雷击，愣在当场，口中喃喃说道：“官府发文说，是死于塌桥事故……莫非……不是？”
“当然不是！”徐天德“啪”一掌拍上桌子，又站了起来，凄然说道：“官府说？呵呵……大海啊大海，我们被官府蒙在鼓里近二十年啊……官府说的？官府说的话，狗屁不是！我们的爹，就是被官府害死的……”
“你说什么？”胡海也是站了起来，愤然说道：“你说官府骗了我们？我们的爹，是被官府害死的？”
“哈哈……不错！”徐天德仰天长笑，大声说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道我为何对你在朝廷当差耿耿于怀？就是因为你在替自己的仇人做事！此事天理难容！我当时知道此事后，真恨不得一刀把你给剁了！”
“可是，你怎么知道爹是被官府给害死的？”胡海又凄然问道。
“你不用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徐天德沉声说道：“我只问你，你是信我，还是信官府？”
“我们是兄弟，我当然信你！”胡海大声说道。
“那就行了……”徐天德继续说道：“大海，我告诉你，当年你我的爹，被朝廷拉去做壮丁。虽是如此，每月也都有奉银，家书中也提及是在为官府在淮河上修桥。但是，在桥即将建成之际，官府为省掉给工人的奉银开支，居然……居然故意制造事故，塌掉最后一段的顶盖，将集中在那里的工人，砸死的砸死，淹死的淹死……我爹他们……连个尸骨都未曾留下……”
徐天德说得声泪俱下，说到后面，哽咽难忍，抹了把眼泪，说不下去。
胡海也是听得全身发抖，热泪盈眶，冷声说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是谁下令塌桥的？挨千刀的……是谁！”他最后一声，直吼得整个大堂中人人侧目，一时所有人都呆住不言，大堂里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