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一门，太上峰之巅。
云遮雾绕，清风徐徐，三尺清泉“咕咕”作响，细密的气泡自泉眼涌出。泉水满溢，蜿蜒而流。流过碎石小路，流过三间竹屋，流过白石凉亭，自狰狞山崖飞流直下，似白霜，似月光，似九天银河。
凉亭之内，柳如焰眺望临仙镇，视线穿过无尽云海，落于弟子秦霜语身上，那条从天而降的黑色巨蟒未如其法眼。
语儿的状态很是不同寻常，法则并未凝结完美，却有突破之象，难道是雷化羽的原因？
修真之人临阵突破原因不碍乎两个：其一，修为圆满，契机一至，临阵领悟；其二，修为尚有欠缺，情绪剧烈波动，心境告破，功法自行突破，也就是走火入魔。
观弟子姿态，显然是第二种情况。
不知不觉间，雷化羽对语儿的影响已达如此地步了吗？
秦霜语三年前已达“一线踏破”，因为很少走动、不甚言语，加之柳如焰以秘法强行压制，所以门派之内唯有柳如焰自己和掌门雷霸天知晓。
《偷天决》，顾名思义，以凡人之身偷取天地之力，生机，法则，甚至是天地本身，为正一门禁忌之法，与擎天宗《擎天秘典》系出同源，前者为巧取而后者为豪夺，为天地所不容，每至突破之际，天地现异象，天地降大劫！
修真、固本、培元、凝真与踏破分别需要抵抗弱水、罡风、玄雷、幽焰和太阴太阳之力。秦霜语此次真是面对太阴太阳之力，成则夺太阴太阳为己用，败则万事皆休！
“日月同辉，太阴太阳之力具现，突破开始了吗？”
柳如焰望了一眼头顶轮转的日月，遥遥踏出一步，须臾之间，已至临仙镇外。
此时已不应叫做临仙镇，临仙镇早已化作废墟。而废墟现在被巨大的玄冰所冻，玄冰其高不知几何，其广不知几何，原本遮天蔽日的黑蟒在起面前若蚯蚓于巨人。而那玄冰之上竟燃起熊熊烈火，而玄冰之内亦有被冻结的残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奇异无比！
冰与火，寒与热，阴与阳完美的融合在一起。而两者的中心正是那半空中仰头凝视天空，一动不动的秦霜语。秦霜语身侧是一道七星封灵阵，阵之内囚禁一对生死不知的父女。而秦霜语脚下则是十数条由血肉组成的千丈巨蟒，诡异的冰中火附着其上，越烧越旺。
灵气暴走，罡风呼号，空间不时泛起阵阵漪涟，似有碰碎的之兆。
“师叔！”x8
背后转来呼唤，柳如焰回头便看八名师侄。
掌门雷霸天身形魁梧，双目如电，眉宇之间霸气侧漏，不过那一身黑白格子的长衫却是失色不少。大长老赵无极横眉冷目，一头乱发，灰色长袍无风自动，那是其修炼《乾坤一气决》所至。二长老诸葛惊涛白发白眉，鹰钩鼻配以桃花眼，邪魅无比，双手紧拽，似乎握着什么。三长老燕知弦锦绣罗裙，二八芳华，两靥含笑，一双星眸停留在雷霸天身上，秋波自生。五长老晏无涯手拄柳木拐棍，老态龙钟，浑浊双眼言却精光熠熠，那一身浓郁的草药味，百丈之亦是清晰可闻。四长老齐言身着白袍，手持一柄青竹剑，阴沉的脸色令人不寒而栗。六长老楚流河身着粗布麻衣，胡子拉碴，面容憔悴，更像是一名樵夫。七长老步云惊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中，看不清模样，不过那白腻如女子般的双手甚为刺眼。
雷霸天上前一抱拳，沉声道：“师叔，如若师侄记得不错，师妹突破之日还有许久，怎会今日临阵踏破？”
提及此事，柳如焰眼角一跳，怒火自生，恶狠狠道：“还不是你那不成器的儿子！”
雷霸天见师叔怨恨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腹议道：“难道蕊儿一语成谒？这师妹被羽儿霍霍了？”
虽心中这般想，但雷霸天是不准备认下此事，儿子品性刚有好转，可不能背这口黑锅。他尴尬一笑，望天糊弄道：“师叔！这不可能，我那儿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压根没有修行天赋，怎可能帮助秦师妹突破呢？”说着，回头扫了眼左顾右盼的师弟妹们，“你们说是不是？”
清官难断家务事，况且还是掌门与太上长老的事儿，几人哪敢掺和，皆是不予理会，各干各的。
赵无极伸手去抢诸葛惊涛手中之物，嚷嚷道：“诸葛老匹夫，下不过竟然偷我的棋子儿，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呸！自己是个臭棋篓子，输了赖账，还有脸说我！”诸葛惊涛左右晃动，借此躲避赵无极的手。
晏无涯走到步云惊身前，抓住那双细腻的双手，笑眯眯的，活像一个为老不尊的老色鬼：“师弟啊！师兄当年便言，这《葵花无极功》练不得，虽然踏破之后可以断肢再生，但这阴气散不尽，终身都要受其苦！”
黑炮之中传出糯糯的声音：“师弟知晓，但这是师弟之愿，还望师兄莫要自责！”
……
雷霸天见师兄弟靠不住，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师叔！你要信我，我雷霸天以人格担保，羽儿和师妹绝迹是纯洁无暇的师叔侄关系！”
言到此处，雷霸天猛然想起儿子不见了踪影。
羽儿又跑哪里去了？不是和师妹在一起吗？还有铁牛呢？
就在此时，一只黝黑的
手突破废墟，伸出地面，同时传来沉闷的声音：“师傅啊！快救救铁牛啊！铁牛要被踩死了！”
脚下突然传出的声音，众师兄弟一跳，他们纷纷后退一步，盯着地面那只孤零零的手，老脸憋得通红。
众人的注意力一直在玄彬烈火之上，还真没发现脚下废墟中有人。
雷霸天抓住铁牛的手，用力一拽，“哐啷”一声，废墟炸裂，铁牛直接被拉了出来，而他怀中还抱着惊慌失措的小月，另一只手拉着气若游丝的花伴月。
一见此景，燕知弦快步上前，抱过铁牛怀中的下月，一边整理衣服，一边低声安慰。
雷霸天看着瘫软在地的二徒弟，皱眉道：“铁牛，怎会搞得如此狼狈，你大师兄呢？这位又是哪门弟子？”
铁牛原本于登仙楼二楼等待师叔与大师兄回转，没成想道恐怖的杀气自天而来，被砸了个措手不及，能护住小月与花伴月已然是大幸。
许久，小月终于回过神来，她伸出小手摸着满脸的灰尘，两只大眼睛眨呀眨的，泪水不由自己的溢了出来：“哇！我家主子不见了，被一条怪蛇拍走了。”
此言一出，雷霸天猛然望向隐没于空间裂缝中的巨蟒，怒气蓬勃而出，化作实质性的气浪蔓延开去。
“赵灵王，还要龟缩何时？真当我雷霸天忘了你吗？”
雷霸天虽然能够感应到雷化羽生命无恙，但却无法确认羽儿身在何处。赵灵王全力一击，威力之强，无法想象。雷霸天甚至想过儿子是否飞出了大千世界，进入了某个小世界中。
那道划破苍穹的裂口中，一双猩红的蛇眼注视临仙镇外九个身影。这些人他如何不认识，那都是正一门当代抵住，他不由得后悔今日之鲁莽。
正一门倾巢而出，所为之事非同小可。
赵灵王盯着玄冰烈火之中的秦霜语，眼中尽是可惜与不解。
不久之前，遮天巨蟒凌空而下，灵蛇父女的封印近在眼前，但这名正一门弟子体内猛然爆发出恐怖的威能，似冰似火，是阴是阳。
难以抗拒的杀机袭来，巨蟒浑身一颤，心知触之必亡，沾之则废。下冲之势立散，仿佛时空倒流般，巨蟒的身躯回射天际。他回首俯瞰，大地山川已被未知的玄冰覆盖。他的心胆随着烈阳跳动，久久不能平静。
听到雷霸天的怒号，巨蟒游出裂缝，向着正一门众人飞去，同时身形逐渐缩小，来到众人面前时，已便做了一名八旬弯腰驼背的老者。很难想象，凶威赫赫的巨蟒竟然是由一名瘦小的老头所化。
一见老者，雷霸天还未发话，赵无极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黑白流光，双手成爪，锁向老者咽喉。
赵灵王一惊，眯缝双眼，看清来人，双手一台，袖口之中喷出浓浓黑烟，同时喝到：“雷掌门，这边是你的待客之道？”
“莫要多言，恶客上门，自不必礼待！”
赵无极嗤笑一声，由爪变掌，轻轻一扇，腥臭的黑气顷刻消弭。他趋势不减，双手或点或划，于身前绘出一张流转不息的太极图案。太极现，天地狂暴的灵气像是找寻到宣泄口，疯狂的涌向赵无极的双手，形成一白一黑两只明灭不定的玄鸟，于手心缓缓遨游，仿佛那双手便是两个世界！
“老夫惧你不成！”
赵灵王大喝一声，双手向地一抓一扯，两条由土石组成的巨蟒仰首而起，向赵无极袭杀而去。
赵无极双掌其出，袖袍“呼呼”作响，盘旋许久的玄鸟脱手而出。
脱手之际，两只神鸟发出嘹亮鸣叫，身形陡然涨大到一丈有余，振翅一挥，攀升至高空，随后无数黑白色的火焰排山倒海而下，将两条巨蟒烧的灰飞烟灭。
赵灵王惊出一身冷汗，双脚一点，急速后退，同时地面升起道道土石之墙。
“隆隆隆——”
眨眼之间，已退至百丈之外，其身前亦形成一堵百丈土墙。赵灵王稳住身形，再次与袖袍之中喷出大量黑气。黑气转进土墙之中，土墙逐渐转化为黑色，阳光之下，闪烁这猩红的金属光泽。
黑白火焰撞击在黑色土强之上，发出“噼噼啪啪”的灼烧之声，黑红色浓烟滚滚，腥臭之气随风弥漫开来。
二人你来我往，打得正欢，火红倩影一闪而过，两人只觉得呼吸一滞，天空的黑白神鸟，大地之上的黑色土墙消失的无影无踪，只余下几团跳动的火苗。
柳如焰面色铁青，冷如含霜，厉声道：“不帮忙，别给我添乱！”说着，扔出一团火，在惊魂未定的赵灵王四周形成一道火环，画地为牢，“赵灵王，给脸不要脸。如若不是念在灵蛇一族先祖有功苍生，现在你已是死虫！”
赵灵王神色一暗，不敢挪动寸步。赵无极与他伯仲之间，但这正一门太上长老修为深不可测，传言极有可能踏入了仙人之境，故即便是这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火焰，他也是万万不敢触及。
雷霸天虽是正一门掌门，但这正一门之人皆是听调不听宣，遇事总是依着性子干，从不过问他这掌门之意。
唉！这掌门当得真是无趣，门下之人皆是自做自事、自说自话，难啊！难啊！
“咳咳！”雷霸天干咳一声，提示众人这里还有掌门，随后走到赵无极
与赵灵王之间，厉声道，“赵灵王，今日之事，你最好老老实实交代清除，否则我雷霸天不介意亲自上蜀山问个明白！”
赵灵王双目微涨，心下一凛，他相信雷霸天所言，两百年前，天下不信雷霸天之言的人，都已经化了黄土。
但此事起因乃是蜀山派内斗，这定是不能说与外人听去，赵灵王斟酌再三，当下已是无法救得父女二人，先脱身再论后事吧！
念及于此，赵灵王开口道：“雷掌门，此次之事却是由我蜀山派而起，但恕老夫暂时无法相告，待得回转门派商议之后，再行告之。”
雷霸天哪能听不出赵灵王言外之意，这是准备服软逃跑。正一门与蜀山派本就不睦，赵灵王在此处多待一刻，便危险一份。没看到赵无极蓄势待发，准备来一下狠的吗？
赵灵王竟敢暗害羽儿，不弄死他难消心头之狠啊！但正一门……头疼啊！
就在雷霸天愁眉不展之际，天空传来一道神念，他当即大喜。
既然羽儿安然无恙，就像先放过赵灵王，而且有灵蛇一族后人为质，量他赵灵王也不敢耍阴谋诡计！
雷霸天指着玄冰之中封印的父女二人，点头道：“那此二人便暂居于本派，待得下月十五祭祀大典之后，两派再行商议。不过……”言到此处，雷霸天一顿，望向玄冰之中十余条血肉大蛇，语气陡然森冷，“这临仙镇百十万性命，需得救治。既然此事因你蜀山派而起，那自是需要你派负责。”
雷霸天固然杀伐果决，但也要念及无辜性命，且决计不允亵渎无辜者遗体。
灵蛇一族因血脉之力缘故，有操控千万生命之法，于傀儡之道炉火纯青。每每对敌，如若不能一击灭杀，便会越战越勇，愈战愈强。
“那是自然！”赵灵王应道，成王败寇，理应如此。
赵灵王自袖口中取出一白瓷小瓶，抛给雷霸天，解释道：“此乃一滴玄蛇之涎。”
雷霸天伸手接住白瓷小瓶，顺势放入怀中：“绰绰有余。”
玄蛇早已消逝于天地，但灵蛇一族禁地塑有一尊玄蛇遗蜕，每百年凝结一滴玄蛇之涎，乃重塑肉身、延长寿元的不二至宝，区区百十万凡人性命，一丝一毫足以。
双方谈论妥当，赵灵王并未就此离去，而是望着天空异像，三足金乌与三足玉蟾于日月之中已然成形。
赵灵王岂会认不出这偷天之法，相比年轻的人族，灵蛇一族源远流长，所知所识浩如烟海。
混沌破灭，天地初见，清者为天，浊者为地，衍化阴阳，日月星辰，风雨雷电，万物始生。
天地之间，最早出现的生灵为五元，分别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和麒麟。据传五元乃星辰所孕育，与天地同源，故神力强横无匹。移山填海，裂疆封渊，易如反掌。大千世界的雏形便是有五元所定。
五元强横，欲图阻挠天地衍化万物，遭遇天地大劫。为求得生存，五元分化元神，融于万物，遗留身躯，骗过天地惩戒。
时光流逝，岁月如梭，生灵再次降生，由于五元影响，生灵天赋神通，其中以玄蛇、巨鳌、白龙和啸虎为最，称四灵兽。灵兽神智未开，借由本能驱使，灭世大战在所难免。据传大战持续数万载，天地崩裂，山海倒转。
又不知过去多少岁月，巨兽消失殆尽，世界出现了第一批人类，他们突然出现，仿佛天地捏成，钟灵毓秀。
此后又经过未知岁月，某一部族之中出现一旷世之才，感应天地灵气，开启人类修行之路。
又万万载，天地出现一邪魔，以一己之力篡夺天地之伟力，这便是《擎天秘典》与《偷天决》的雏形。邪魔为人所屠，但功法却流进人间。一时之间，几乎人人修炼此法。
未过千年，天空竟然缺了一角，无穷无尽的灾劫自破口之中流出，无数大能驱使天地之力弥补，但缺口却是愈发洞开。而大地东南西北四极亦是出现九幽深渊，无数怪异邪魔自深渊涌出，屠灭万物。
灭世将至，天地之间陡然出现一只擎天巨鳌和一条载世玄蛇。
巨鳌咬断四足分立大地四极镇压深渊，血肉化作光华消失于大千世界，遗留遮天鳌壳。玄蛇以此鳌壳为基，以自身血肉围炉，炼制补天之石，最后以脊骨为线，缝合天之口。
天地大劫就此渡过，世间生灵为感巨鳌与玄蛇再造之恩德，发宏愿乞求天地，恩赐万万载庇佑予玄蛇，巨鳌二族。
玄蛇一族逐渐衍化，成为现今的灵蛇一族。而巨鳌一族则消失在岁月之中，无人知晓其下落。
赵灵王周身灵气四溢，隐约间形成一条玄蛇之影，漆黑蛇目遥望日月，两滴黑血自眼角渗出，滑落而下。
赵灵王心有所感，神情严肃，沉声道：“此偷天之法，天地所不容！”
柳如焰俏眉一皱，不屑道：“难道灵蛇一族想要重拾这守护天地大道之责？那你们应当先管管擎天宗。”
赵灵王大手一挥，驱散玄蛇虚影，摇头道：“自玄蛇消散于天地，我灵蛇一族谈何职责？不过是这芸芸众生一员，不过是这浩瀚沧海一粟。”言罢，身形飘忽，风过消散。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