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刀光、如月色的刀光。
朦胧如雾水的细雨早已停止,淡淡的云层在晚风中散开,清冷的月华洒满大地,为散发着残烟的火场罩上一层银纱。
小元青石沉默地站在走廊里,右手握着刀柄,左手抓着一张手帕,慢慢地裹住右手小臂上的伤口。温热的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暗红色的颜色在袖子上缓缓蔓延。
走廊另一头的男人同样单手执刀,另一只手握住刀鞘置于身侧,平静地看着小元青石包扎自己的伤处。等小元用牙咬住手帕拉紧后,他才开口:
“你不是我的对手。”
小元青石依然保持沉默。他知道那男人说的没错。在方才一瞬间的交手中,他近乎无法看到那男人是如何从刀鞘中抽出长刀。完全依靠在战场上打磨出的直觉,他下意识地举刀格挡,在眼睛捕捉到对方挥刀的轨迹之前,一股巨力就毫不留情地击打在刀身上。
只有一刹那,0.1秒,还是0.2秒?小元青石不清楚。他只觉得仿佛有一头犀牛撞击在自己的刀身上,磅礴的力量让他的格挡如炮弹面前的一张白纸一般无力。自己的刀身在转眼间被压迫得贴在肩头,他甚至感到自己若是想强行顶住对方的压力,对方一定能砍断自己的刀身后一刀将自己头颅斩落。
于是他退缩了。锋利的刀刃贴着脖颈挥过,脖子上被冰冷的刀光泛起一股寒意,死亡的恐惧骤然笼罩在小元青石身上。
刀光、鲜血、破空声。小元青石终究是逃过一劫。对手在一击未成后并没有跟进,在满是破绽的小元青石身上开出几十个口子。他回到原地,平静地看着小元青石以极为狼狈的方式倒退,捂住右手的刀伤和他对峙。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小元青石心中默然,知道自己受了身后之人的恩惠,即使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于是他侧过身子,让开道路,微微鞠躬。
尾崎微笑着伸手按在小元青石的肩上,目光划过他右手的手帕,那已经被鲜血完全染红。然后,他才将目光投注到两丈外的刀客,看着对方将染血的刀刃插进刀鞘。
“刀身的血迹不擦干净,会生锈。”尾崎仍然保持着微笑,话语里也带着笑意。
“在阁下面前,没有机会擦拭刀身。”对方回答。
“你可以拔刀再擦一遍,没有关系。你没有讨取小元君的首级,我也给你一次准备完毕的机会。”
刀客微微摇头:“你们没有信誉。”他不再多言,身子微微侧对着尾崎,右手握在刀柄上摆出拔刀的姿势。
“不用杖么?”尾崎看着刀客身边倚在一堆烧黑的砖上的铁杖,问他,“我用二天一流,用杖道可以克制我。”
“我的剑术更好。”刀客简短地回应一声,便不再多言,目光聚焦在尾崎脸上。
尾崎轻出一口气,微微鞠躬。晚风
吹散阴燃的残木冒出的烟气,些许火光在风中冒气,照亮了尾崎眼中的杀意。
轻如薄纱,光如月华。两丈的距离眨眼间就被尾崎越过。他精准地踩在在火灾过后还能保持结构强度的废墟上,右手猛然拔出刀柄。蓄刀势于脚下,反手握刀,尾崎左手拇指推刀出鞘,右手反手上撩做出类似拔剑的姿势,在刀身完全离开刀鞘前的一刻向前迈出最后一步拉进杀伤距离。
【辛酉刀法·拔刀术】
刀客在尾崎出刀的最后一刻出手。在昏暗的火光与月光的交相辉映里,带着血色的打刀和光华如镜的太刀碰撞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切割声。在刀刃击打溅起的火花中,两人同时抗住对方的居合术,刀柄上传回的反作用力让两人虎口发麻。一照面就几乎击杀小元青石、绚烂了整个夜晚的拔刀竟只能用来防守。
首次拔刀被挡住,尾崎借着反力收回太刀,旋转刀刃大力下劈,刀势沉重附带着无与伦比的砍杀力道,远观的小元青石相信即使尾崎拿着的是一把竹剑也能一刀劈碎刀客的脑袋。
刀客身子微微下沉,双脚像扎根一般定在地面上。无论用什么刀术、用什么兵器,稳固的下盘都是胜利的必备条件。挥刀上扬,手臂收缩,划破空气的刀风如一面墙一般挡住尾崎势大力沉的一击。
两秒内两次力与力的碰撞,尾崎向后退开几步,翻转手腕反手握住刀柄,刀尖指着刀客,“姓名。”
“西乡隆盛。”
“这不是你的真名。”
“我不需要名字。”
尾崎笑了一下,“可以,你可以决定自己的墓碑上写着什么名字。”
“我还有墓碑吗?”
“被我斩杀的贼子,可以留下墓碑。”
“你们才是贼,民贼。”被叫做贼子,刀客并没有感到生气。在过往的岁月里,在他走上这条道路后,盗贼的骂声就从未从他身边绝迹。
尾崎活动一下肩膀,双腿的间距稍稍扩大,双手握刀将刀刃向天,左手轻轻拖住了刀背,目光从刀锋上划过切向远处的刀客,系起的披风下摆在晚风中飘起。
看着尾崎的架势,刀客明显表现出冷意。【柳生新阴流·智罗天】,出刀目的是为了夺取目标武器,而非夺走性命。尾崎在交手后还摆出这个姿势,无疑是自认为可以生擒刀客。
刀客沉默地前进。一步,两步,三步,尾崎骤然相对着向前一步,刀身顺斩而下的同时左手一同压在了刀背上,以盘古开天的气势向刀客压去。但刀客在迫近的瞬间又将已经挥出的刀势回卷了,迫使前进的尾崎继续砍出,再以刀锋接住刀锋,左手拖住刀镡前的刀背为杠杆,握刀的右手猛地用力将那股斩下的巨力挑飞到了天上!
这时尾崎空门大开,胸前要害已无刀身可以庇护。刀客一改刀势,【心形刀流·形意刀术
·蛇腹剑】,递出的刀刃快且狠,刀尖破开夜风的呼啸就能听出这一刀的力度。
尾崎已来不及抽刀回防。他猛然抬腿踢在刀客手腕上,身子一沉让刀尖从自己肩膀上刺过。这一式却是临清谭腿的脚法,下一刻尾崎便贴身向前,右手松开刀柄缩回胸前,腰身一扭便一记肘击打向刀客的心脏处。
刀客闷哼一声向后退开。这一击他无法避开,只能全力向后收缩胸腔没让肘击打实,否则必然是被击碎心脏毙命。饶是如此,心脏也几乎被打得停跳几秒,眼前一阵发黑。在他头顶,尾崎左手单手挥刀向下,凭刀作棒,以【天真正传香取神道流·棒术】用刀背砸向刀客的脖颈。
刀客勉强侧过脑袋,用神道流中小太刀的架势试图格挡尾崎,但还是被刀背顶着自己的打刀敲到肩膀上,发出隐约的“咔嚓”声。
两人再次分开。和20秒前相比,尾崎的呼吸略急促了些,而刀客的右肩有些不正常的倾斜,左手也按在胸前,眼睛盯着尾崎,鼻腔中的呼吸声连小元青石也能听见。
两名剑豪对视一会儿,同时向前再次碰撞在一起。在月色和火光中,刀刃撞击弹起的火星从未停止燃烧。小元下意识地向前倾斜身体,隐约分辩出两人正以惊人的速度变换着交战的刀术。柳生新阴流、神梦想一刀流、神道梦想流杖道、香取神道流,以及尾崎用出的来自澳宋军用刀术。绚烂的刀光夹在着拳脚击打肉体发出的闷响,每一秒两人都在生死间徘徊。
眼花缭乱之间,小元青石看到一抹红雾喷起在夜空中。再定晴看去,刀客已扑倒在地上,大口地向外吐出血水。尾崎则站在他身前,左手维持着平举刀身格挡的架势,右手则微微前伸,竟是一掌打在刀客腰腹把他打飞出去。
尾崎低着头站立不动,把刀交换到右手,左手握住腰间的刀鞘——在刚才的战斗中,他竟一直没有取下刀鞘——缓缓收刀入鞘。
“不好意思,学艺不精,无法留下你的性命。”尾崎垂首对地上的刀客说。
那刀客抬起脑袋,脸上全是自己吐出的鲜血。他却还带着笑容,笑得露出一口被血染红的牙齿:“朝廷的鹰犬,很强。”
尾崎不再与他对话。他清楚刀客的肾脏已经被自己一掌打烂,这样的伤势就算是立刻送去澳宋人的医院也救不回来。刀客现在应该处于高强度格斗后紧张情绪的后延中,血液里的激素暂时麻痹了他的痛苦,再过几分钟他就会感到那种身体内部被完全搅碎,想抚摸伤处却不可能抚摸到的痛苦了。
“小元君。”
小元青石听到尾崎叫了自己的名字,连忙上前——看到尾崎如画如诗地击败刀客后,他的态度恭敬到恨不得五体投地献上大礼——深深鞠躬等候尾崎的命令。
“讨取敌人的首级吧。”尾崎留下一句话,便跨过刀客的身体,走向被他死死挡在身后的花园入口。